许久之后,容厌放下医书,抬起手按了按眉心。 撑起额头的那一刻,他抬起眼睛,却看到门边逆光站着一个人。 春光毫不吝啬地落在她身上,她的发梢、衣角勾勒出阳光的轮廓,简便的衣裙柔柔垂落在身侧。她怀中抱着几卷书册,不知道在门边站了多久。 晚晚在门外静静看了他许久。 目光对上,晚晚迈开步伐,走到容厌面前。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容厌的神情。 他看着太正常了,尽管诊出他已有雀啄脉、知道他心中郁郁,可是她从他身上确确实实看不出半点异样。 七情过激,便伤情志,甚至有可能会导致郁症、颠症。她自己对诸如此类病症了解不多,今日便去了太医院请教。 晚晚虽然觉得她想得离奇了些,可她还是莫名格外地想要多关注他的状态。 今日一整天商讨下来,她重新写了接下来几日他的药方,先用药纾解他肺腑五脏之中郁结的气,稳住他的状态在一个相较不错的状态,她才会给他进行最后一步的解毒。 晚晚走到他面前,垂下眼眸扫了一眼他手中握着的书卷。 是她放在书案上晦涩难懂的医书。 她怔了下,“你为什么在看这个?” 淡淡的香气随着她的靠近清晰起来,随着衣袖的摇晃,冷调的香息浮动,她的发丝和袖摆落上他的手臂。 这样的亲近,不知不觉,两个人都已经习以为常到自然而然。 她说完,一抬眸,却看到容厌还在看她,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一般。 他的眼眸中没有浓烈的压迫,只是静谧的温柔。没有分别,没有重逢,只是单纯的见到,他望着她,却像是一刻都不想错过。 躲不开他的目光,晚晚呼吸颤了下。 喜欢果然是藏不住的。 他喜欢她,他每次看她的眼眸,都是格外温柔而恋慕的专注。 方才,她站在门口看他。 他居然没有注意到她回来。他靠在窗边,青翠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周身沉郁冷淡的气韵却丝毫没有被影响,生机和沉郁对比鲜明,可一眼看过去,却像是在看一幅惊世的名画,让人移不开眼。 她也清楚地看到,无人在时,他眉眼间倦懒的冷意,却在看到她之后云销雪霁,化成细雨蒙着薄雾,像是江南柔软的春色。 爱意一丝一毫不加掩饰,晚晚心跳微乱,低下头,推开他的手,想要错开他这目光。 容厌注意到她的逃避,抬手挡了一下。 他的手掌捧着她的脸颊,让她避无可避,直面着他,去明明白白地看清他的喜欢。 晚晚掐了一下掌心,唇瓣紧紧抿起。 她长睫轻轻颤抖了下,调整好了面色,而后定定望着他,视线相接,目光之中再看不出半点躲避的痕迹。 看着她的神情变化,容厌忽然好想抱一抱她。 往常,他总想做被爱得更多那一个,可是,不管谁付出的感情更多,那又怎样呢? 他愿意。 晚晚感觉到,她的脸颊上,冰凉的触感沿着她的脸颊轻柔地蹭了两下。 轻柔的动作,珍重又爱怜。 她愣了愣,先是因为他的触碰闭了下眼睛,而后漂亮的眼睛大大地睁圆了,怔怔看他。 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明明是没有包含半点狎昵半点欲望的触碰,她的情绪却好像被这轻轻蹭的这两下挑动起来。 好像吃了一颗半熟的梅子、带青的蜜桃,青涩,酸甜。 晚晚心有些乱,呼吸似乎都灼热起来,急于从这缠绵的氛围中脱身出来,她尽力淡然道:“你……想知道什么,关于你的身体,你都可以问我的。我知无不言,不会瞒你也不会骗你。平日里,你不是不关注他自己的身体如何吗?” 容厌顺着她的意思,低眸又看了看手里的书册,他一整日劳累,眼前疲倦地发白。 “装腔作势而已,你的医书,我看得不轻松。” 晚晚听到这话,忽然就想起来他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她从没有听过的溢美之词。 她下意识扬了扬唇角,想了想,道:“我从小到大都在学习医术,若你轻而易举就能掌握我如今所钻研的,那我这些年,是不是太没用了些。” 她故意学他说话,遣词用句都一模一样。 容厌也想到了这一遭,怔了怔,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晚晚既然将话说了出来,那她的态度也是郑重而认真的。 他政务上都能教她让她上手,那她也不会藏私。 晚晚将自己写下的手札推到他面前。 “这些你都可以看,有哪里看不明白,我可以教你。” 容厌顺从低眸,去看她的字迹。 她的字迹他早就已经烂熟于心。 他曾经藏下过她开出的治疗瘟疫的手稿,这份心思他在当时既想藏着还想计较,此时想来,青涩幼稚地让人想要发笑。 前段时间,她本不需要那么辛苦,不仅要帮他处理政务,还要顾着他的身体,她日日睡眠都少得可怜。晚上琢磨他的药方时,纸面上的字迹也不工整,困倦至极的状态下,写出来的字撇捺几乎都要连在一起。 容厌看着她的字迹,眼前好像能看到她是用怎样的神情、怎样的姿态去写下。 不管她对他有几分在意……总归,这段时间里,楚行月都没有他重要。 容厌心底不可抑制地滋生出更大的贪念,他拉住她的手,晚晚便顺着他的力道坐到他身边。 他揽着她的肩,环抱着她的力道不大,她整个人却都被圈在他怀中,心底那个怎么也填不满的沟壑,在此时被短暂盈满。 她完全没有防备他。 容厌在她身后看到她鸦色的发间露出的耳廓和后颈,雪白细腻的肌肤在光下有种玉的质感,白皙之下,淡粉的血色轻盈柔美。 想将手臂收紧,让肌肤紧紧相贴,想亲吻上去,看这白皙的肌肤染上艳丽的颜色。 晚晚将手稿整理了一下,把一页页宣纸按照好理解的顺序排列好。 她从没想过自己随手写下来的东西要拿给别人去看,许多想法都是灵光一现,看起来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而她的字迹……匆忙起来时,潦草到几乎一笔写完一个字。 她有些懊恼,早知道今日,她就写得工整易懂一些。 那样的话,不管容厌想知道什么,他都能从手稿中看出些眉目,介时,他想问她什么,也能更有头绪。 容厌瞧着她专注而没有杂念的模样,而他却总是爱与欲纠缠。片刻后,他眼底温和地漫开浅浅的笑意。 他缓而深地呼吸了一下,才勉强克制下来心底的欲望,没有打扰到她。 晚晚在他怀中转过身,仰头看他。 容厌笑吟吟道:“那就要请叶圣手不要嫌弃我的一无所知。” 晚晚靠在他怀中,脊背贴着他的胸膛,肌肤隔着几层衣物相贴,他身上却没有多少温度。 她握住他的手,没办法将他的手整个都拢住,只好将他的手指捂在掌心。 “你教我时,不是也没有嫌弃我吗?” 容厌笑了下,“这哪能一样。” 晚晚侧头看他,“哪里不一样?” 容厌眉眼间是淡淡的笑意,没有回答什么不同。 他只是说道:“过段时日解毒,我可能又会难以清醒,这些时日的政事,晚晚你也不能落下,待会儿曹如意会将折子搬到椒房宫中来。” 晚晚神情顿时僵了下。 “还要我做?” 容厌道:“边疆战事我已经定好策略,无需太过费心。上陵这边虽然不是沙场,可厮杀也并不少。其实我还有许多没有来得及教你。” 晚晚被他抱着,索性放松身体,懒散靠在他怀中,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容厌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掌之上,她的手背落在他掌心之中,她掌心向上。 他手指微微弯起,轻轻扣入她的指缝之间,将她每根手指伸直,让她张开的手,维持在一个松弛却又满满掌控感的姿势。 就好像……权力就在这手掌之上。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而对比他的手,却显得小巧而柔软,可他却摆弄她的手指,让她的手做出这样的一个手势。 晚晚倚在他怀中,安静地看着他和她交缠在一起的手指。 她心底,忽然腾生出一丝异样的滋味。 容厌嗓音轻而温润,平稳地像是在说一些类似于“今日天气不错”这样日常的话。 “这个位置,象征着说一不二的权利。可在我真正掌权之前,也做过许多违背我意愿的事,我也短暂地弯腰对人做过许多妥协和退让。想要坐稳这个位置,人的心意并不重要,利益在前,上一刻还相看两厌、互相攻讦的政敌,下一刻就能言笑晏晏推心置腹,像是相识已久的旧友。就算再厌恶对面的人,也得能心平气和,仅仅是因为他有用。而等到他没有用时……” 他轻轻将她的手掌合拢,一切都在不言中。 “谁都一样。” “或许你会觉得,这很虚伪,也很小人。为利益所驱使,像一个被权利操纵的怪物。可是这条路就是这样肮脏,这世上没有真的能够随心所欲的人,没有真的能够随心所欲的事。皇权凌驾于所有世家之上,不仅在于朝堂的正统,也在于兵权的威慑和在各族之间的斡旋平衡。眼下上陵周围兵力削弱,算不上生死危急的关头,却也不再是之前的固若金汤。” 晚晚静静听着。 “你是想说,我也会遇到和我有龃龉的人,需要我在那时也伪装一下吗?” 她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容厌凝视着她,忽然就生出不想再继续下去的不忍。 她不会喜欢让她自己变得虚伪。 他唇瓣微微分开,她的话他最终没有点头应是。 “只要我在,晚晚,别人不行,但你可以随心所欲。” 她的手被他拢在掌心。 他轻声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都会帮助你实现。” 晚晚嗓音轻轻响起,“那我想做坏事怎么办?” 容厌不假思索道:“那就做。” 晚晚被逗笑了,“你可是皇帝,又不是昏君,怎么能那么没有原则。” 容厌道:“我一直都是这样。” 他也笑了出来:“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试过了,我做不成张群玉那样有胸怀的如玉君子,我就是只看得见眼前人的卑劣小人。” 他心里没有任何人时,他唯自己兴致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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