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确实很欣赏张群玉。 但这种欣赏是不涉及私情的,单纯的欣赏。 她没见过这种人,就像他的名字一般,越了解,就越觉得他像世间罕见的名玉。 就像是看圣贤书中名士走到了自己面前,怀着最热忱的赤子之心,去践行他的志愿。 而从某些方面来看,张群玉和晚晚亦有相似之处,一旦心中有了坚守,便坚如磐石、不可动摇。 他与她所寻求的路都是自由,自由之外的理想和人性的本质又有不同。 张群玉对自己的自控极强,为人却又云淡风轻,唯有对信念的执着一往无前、不可撼动,他有他想做的事,他亦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眼下大邺百废待兴,上位者赏罚分明、刑律有度,他必然将会在青史之上留下他的名字。 张群玉已经说完自己想要道别的话,不再多留,走向石桌之前,斟满了一杯酒,遥遥朝着晚晚一敬。 前朝的事说快也可以很快,以他如今的地位,他写完草拟,最多不过三日,最终的下放文书就可以盖上玉玺,成为定数。 这几个月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晚晚看着他手中的这杯酒,忽地意识到,或许今日,便是临别践行。 她有些恍惚,上前执起酒杯。 张群玉眼眸温柔地望着她,笑了出来。 古今多少事。 何须言在口。 他举杯遥遥向明月,“群玉敬我朝山河永固,敬娘娘天地辽阔、岁岁无忧。” 晚晚由衷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饮尽杯中酒,相视一笑,张群玉不再多留。
第104章 青山碍(四) 目送他渐渐走远, 晚晚转身回到配殿。 进得殿舍,她屏退四下宫人,而后径直走到容厌面前, 看着他手中握着的奏折, 似笑非笑, “都听到了吗?” 容厌目光仍然留在手里的折子上, 应了一声。 晚晚看了他一会儿,若是往常,他露出这副不好好交流的模样, 她向来都是懒得多说,这一次, 她直接上前, 抽走他手中早已批完的奏折, 让他只能面对着自己。 她将话说得明白,“容容,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担忧我和张大人,可你应该也都听出来了, 我和张大人亦有各自不同的路。” 她和张群玉可以互相欣赏,赞颂对方的向往和意志,可以以知交相会,但两人之间连着固执的地方也都相似了, 又怎么可能会为对方妥协? 简而言之, 她和张群玉,不可能。 容厌抬起眼眸, 安静地望着她。 自从他苏醒过来, 她和他终于到了谈判的这一步。 她和张群玉都不属于上陵。 晚晚看着他一言不发的模样,知晓他情绪复杂, 还是心生不忍,不想让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沾上严肃或是逼迫,她靠近了些,抓住容厌的手握着,倚进他怀中,仰头看他。 她靠地很近,黑白分明的眼睛这样清晰地映出他的面容,双瞳剪水,盈满碎光,漂亮到让人不敢再多看一眼。 晚晚认真道:“我与张大人都曾想要自由自在,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可自由也分很多种,我想要的,和他想要的,亦是不同。” 就算没有容厌,她和张群玉,谁也不会强迫谁,谁便也不会考虑为谁妥协,从第一步便不会迈出。 若非容厌三番两次防着张群玉,她根本不会将自己与张群玉的关系想到这一层面上。 容厌眼中像是有千言万语。 他没办法说出口,是她没看到另一个人的心。 容厌也不敢说。 他只轻声问,“晚晚,你怪不怪我,强留住你。” 他终于将一开始就想要问的话说出了口。 是了,张群玉绝不会想方设法强迫任何人,可他会。 他总是能赢在让人不齿的地方。 晚晚抬眸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相接,容厌呼吸也渐渐泛起艰涩的酸意。 晚晚看得出他完美的从容镇定神情之下,他自己都察觉不出的难过。 她忽地释然,笑了出来,牵着他的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肩头。 “我忽然有些喜欢这样,你变得更笨了,想事情也都越来越片面。” 晚晚做出割舍之时,不能说不痛苦,可她同样也越来越看得清一件事,他早就说过的。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两全。” 她又直起身,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一直想要这么一个人,他能够不计代价地爱我,不在意世俗、不计较得失、甚至不在意性命。我一直都明白,这样的爱意太过偏执,这样的人,我本都以为世上不会有了,可是容容,你给我了。” 她已经看到他愿意为她死去,差一点就要彻底失去他。 她轻轻笑出来,“这样的爱意,我既然都得到了,人不能太贪心、什么都要,我也要付出这份爱意需要的代价。” “说到底,我也只是选择了对我而言更重要的那个而已。” 晚晚也觉得自己有些相形见绌的黯淡。 她坦然,“我过去将师父对我的嘱咐奉为圭璧,即便我无法成为仁医,也应当追求医道技法至高,为此涉遍山川、行万里路。可是,直到这些日子,我才发现,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坚定。” 晚晚从没有想过她会做出如今的选择。 可临到关键关头,她做了。 她舍弃了追逐医道,选择了留下。那便不会瞻前顾后,不问对错全都只管向前。 晚晚笑容里透出一股蛮横的无所谓态度,“我更在意你。” 她隐约能明白容厌对张群玉的在意,只是,谁在张群玉面前不会显得庸俗黯淡呢? 但那又怎样? 容厌凝着她,心底漫开又酸又甜的感受,混在一起,让他止不住得难过。 她好像真的觉得自己不好。 可在他眼里,不管是过去坚定尖锐的她,还是此刻自认庸劣坦然豁达的她,她身上好像都沐着霞光,在他眼里光芒万丈。越是坦然、越是无畏,越像是挥开尘埃的明珠,璀璨夺目。 晚晚恍然,她重新又靠近了些,好笑道,“这些时日,你难不成一直在纠结这个?” 容厌望着她,轻轻笑着,缓缓道:“晚晚,我早就说过,你用不着心疼我。” 她若真的再狠心一些,撇开他,最后这些事情都不会有。 他静静道:“你我的今日,毕竟是我逼迫你,让你无法实现理想,终究遗憾。一日两日还好,一年两年或许也不会变,可若长久难免会生怨怼。” 待到那一日,他还有什么可以抵去这怨怼? 晚晚皱起眉,道:“不会。我自己选的,我分明可以一走了之,只是我舍不得你了。我不会后悔,更不会亏待自己,你也只能和我好好在一起。总之,不会有那些不好的结果。” 容厌有些不一样了,他也会这样忧郁婉转愁肠百结,患得患失就像是写在了脸上。 晚晚却有些难过。 她怎么没有意识到呢,一个人若是习惯了被伤害,再让他拾起自信,同样难如登天。 容厌轻松地笑了笑,偏了偏头,看她,“这就不耐烦我了?” 晚晚眉头舒展,被逗得笑了出来,“是嘛,这就算了么?那我还不要哄哄你啊?” 容厌将身子稍稍后仰,依旧是靠在靠背上,做出等待的模样。 晚晚好笑地看着他,心中酸软,抿出一个笑来,没有说话,而是忽地凑近过去,亲了亲他脸颊。 她轻轻道:“我心悦你。” 他想听的,无非这句,她可以说很多遍。 所以,不要再多想了。 春色长,光阴转。 绵长的午后,罗汉床上晚晚枕在容厌腿上小憩。 他看着膝上她的睡颜,面上笑意早已消失,那双眼中的情愫转为翻滚的挣扎。 她选了他,她说绝不后悔,她对他的承诺是一辈子。 只是,那么久的单方面穷追不舍,他其实都已经认定了,就算他的喜欢有十分,她能给的,最多也就两分。 可宫变那日,他倒下前,回忆起前世今生对她的逼迫,他心中最后的念头,居然是后悔。 是啊,他想要她爱他,想要她低头、退步,他谋算布局,性命也不过是他手里一颗决胜的棋子。 到头来,直到悔意遍及残留的意识,他才恍惚认清自己的心。 他千般算计,其实只是想要确认她的心意。 他想要确认,她爱他,不管有几分,只要不是施舍、不是可怜、不是无奈之下的随波逐流迫不得已,只是她发自心底愿意给予他容厌的爱意。 可那么久的一番谋算,何谓谋心? 让她自己都分辨不清。 所以敏感不安是他,患得患失是他,日日煎熬也是他。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答案了。 - 三月过了,桃花次第开谢,上陵城中雪白梨花满城,依旧纷纷若雪。 又到了夏日蝉鸣时,晚晚见过了今日进宫来的命妇,在小花园中捡到几只蝉蜕,一时兴起,去找绿绮讲完了蝉蜕的妙用,授完今日的课,又回归无事一身轻闲。 后宫稳定有序,呈现一片悠闲的欣然之象。只要她愿意,她也可以是一个很好的皇后。 容厌这些时日还在养身体,但朝政上繁杂冗多的事也不能拉下。 可晚晚总觉得,容厌似乎在借此躲着她。 与太医令共同会诊商议下一步如何调理他的身体时,太医令无数次抱怨,“幸亏陛下年轻,还算经得起折腾,不然这哪撑得住。” 抱怨完,这位长者还会挤着眼睛努力暗示,“陛下总归是听娘娘的话的。” 晚晚承诺不了什么,只掀起唇角假笑了下。 确实,容厌表面从不对她说一个不字。 他只会前头答应了她休息两日,后面还是该上朝会上朝会,前朝那边运转一刻不歇,熬狠了染上风寒才会真的歇下来养两日。 以至于他如今解了毒,身体正在调养的虚弱状态之下,还三天两头染上些小病。回回气得她心情烦躁,只能狠狠往药里加黄连。 若他不是容厌,晚晚绝对不会再看这种病人一眼。 反反复复三令五申之下,甚至她只能整日整日地亲自盯着他,这几日他身体才总算大为好转。 送走太医令,天色已然入夜,晚晚重新坐回窗下,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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