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面前又走入了死角。 容厌不是不爱她,他真的、真的,爱深入骨。 太爱、太珍惜,反而又陷入了极端。 晚晚红了眼眶,她嗓音透着委屈和难过,“他让我离开他。” 太医令摇头笑了笑。 这宫墙之中,富贵、权势、欲望,太迷人眼,爱恨总会极端。就连最顶层的人也逃不过,要么凉薄至极、与权力终老,要么就这样交出一颗心,从高台之上走下来,成为万千红尘中挣扎的一人,平凡反而成了最难的一件事。 陛下终归还是骄傲的。 “陛下也不想在娘娘面前太难看。” 容厌心绪陷入病态,他说出口的不想惹她厌烦,是真的不想让他这种状态,消磨她待他的情意。 太医令闲聊一般碎碎地念叨,“心事不管在世家贵族、还是是平头百姓之中,都难以排解,心病最难医,人人身边都多的是那些冗杂的机巧之事,弄得好像比人心重要多了……老夫也曾见过一些人家,心病找来心药去医,日日呵护、陪伴,一起游山玩水,确实大有好转,得以安稳度日……陛下与娘娘之间,该如何解了这结,与这些人家又有不同。” 晚晚走后,一直在想。 她一定要离开吗? 不能由她陪着他好起来吗? 容厌的确是算计了她的心。 可他能成功,是她本就对他有心。 夏日的阳光总是明媚又热烈,青翠的绿柳在这个时节已经换了另外的面貌,浓郁的碧色映在堤畔下的湖面上,呈现次第渲染的绿意。 在这样灿烂的夏日清晨,晚晚靠在容厌肩头,并排坐在廊下,看着流水中飘落的雪白梨花。 上陵的梨花是先帝引来的特殊品种,花开如雪,能从春日一直开到夏日,长开不谢。 梨城一年四季有三季都是满城的霜雪色。 容厌仰面迎着炽烈的阳光,仿佛说着“今日阳光真好”一般的话,含着笑意道:“都已经备好了,今日,我送你到城外。” 晚晚倚在他怀抱之中,他的心跳一下下响在她耳边。 鼻端清冽的味道像是冽冽的雪,也像是雪下埋着的幽幽的香,是他身上干净又冷冽的气息。 晚晚闭着眼睛,轻轻回应,“嗯。” 长长久久的陪伴也许可以让他安心,也有可能会让他更加痛苦。 她想了好久。 她这次会顺着他意就此离开。 容厌眼中映着庭中飘荡的梨花花瓣,眼底空空荡荡。 空气中似乎出现了一根拉紧的丝线,一端系着他,另一端系着她。 随着晨曦慢慢收起,日晷上的影子移动,啪一下,断裂开来。 痛如撕心裂肺。 片刻后,容厌牵动面上的肌肉,控制着自己的神情微微笑起来,牵着晚晚的手站起身。 白术、紫苏等人早已做好了准备,带着两车的行囊,牵着绿绮,先一步出了皇宫。 乌木的车厢掩去了皇宫的标识,走到车下,下方明明有脚踏,容厌还是先一步将晚晚抱起,上了车厢,又俯身理好她的裙摆,而后才入内坐下。 他平静地说着嘱咐和安排,“朱缨功夫很好,也与你相识,你出行在外,有她在你身边,总能让我放心一些。从此她便是你的人,另外还有十几个功夫不错的暗卫,一并予你,上陵这边我会安排好,她们的亲眷我都会妥善安置,朱缨等人不会与我再有联系,你可以放心用人。” “这辆马车是工匠最新所制,用了当世最结实的木料,寻常刀枪难破,非特制的箭矢弓|弩无法损伤。” “紫苏那里,我已经让她带上了一盒商行钱庄的契书,都已经转到你的名下,年年有分红,俱是新买下的,无需担心我安插什么眼线。” “朱缨那里有一份名单,是我让人搜寻来的各地能人,日后若有需要,可以自去联络……” 他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这些时日,他做尽了他所能做的,周全地为她铺好远行的路。 与他不会再有半点相关。 ……他是做足了,假定的她这次走是想要彻底抛下他的准备。 车厢内,容厌能感受到车轮一圈圈滚动,马车缓缓驶离皇宫,缓缓接近城门。 他每一刻都想叫停。 他反复地在想,管她日后恨不恨他,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会痛苦,那为什么还要放她走?他就是想要她,就是不想她离开。 晚晚握着他的手,坐姿一点也不端庄地倚靠在他身上,柔软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到他身上。 那么柔软信任。 容厌如坠冰火交织的深渊。 他说一句,她应一句。 到了城门外,容厌看向车窗之外的天空。 天空澄明地好似一望无际的碧海,映在他眼底,却一寸寸结上了寒冷的冰霜,冷得他的心口似乎也疼到麻木,甚至感知不到离别的悲痛。 梨花还在风中细碎地飘落。 他望着这天这花,心里却出神地想,梨城,离城,果然是那么不吉利的名字。 片刻之后,他侧过身,浅浅笑着,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而后,他松开她的手,起身走出车厢。 他会记得,他最爱的人,为他手刃过曾经的爱人,为他甘愿放弃自由,为他放弃坚持了十几年的信念。 他得到的也不少。 他尝过的甜不多,可这些,差不多足够他的余生回味。 “容厌。” 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晚晚的声音。 晚晚掀开车帘,起身追到了车辕处,容厌刚一回头,就看到晚晚从车上跳下来,飞扑入他怀中。 容厌张开手臂拥她入怀。 烈阳融化在她衣角发梢,她好像一束光,强烈地奔涌到他身上。 珠翠碰撞,发出的声响清脆悦耳,更加明晰响亮如同擂鼓的,是他心动的心跳声音。 就像一年前的嘉县城门处,马背上红衣的女郎仿佛携着漫天的霞光,冥冥注定,落入他怀。 思及过往,容厌眼眶忽地发热。 晚晚抱紧他,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拥抱他,脸颊埋在他颈侧,深深的拥抱,就好像要将对方死死黏在自己身上,融为一体一般。 晚晚感受着他揽着她腰身的手越收越紧。 准备了那么久的分别,就这么到了? 她就要离开了? 晚晚拼命地抱紧他,凑在他耳边,她想再强调。 她会回来的,她不是要舍弃他,她爱他,她可以接受分别,但不接受真的与他断开。 这些时日,吻他,抱他,她无时无刻不在意识到容厌对她的吸引。 前世不设心防轻而易举就喜欢上他,这一世再深的忌惮和抵触,也还是没压过源自灵魂深处的吸引。 晚晚扯起唇角,只轻轻道:“我好喜欢你啊。” 她狠心地不说让他等她,也不再强调她会回来。 痛吧。 腐肉总要用最干脆利落的刀去挖干净。 他信她会回来也好,他不信也罢。 他不想让她忍受他无缘无故的不安和情绪,他想留下最后的骄傲。 都可以。 晚晚从他颈侧抬起头,看着他,眼眸中是浓重的占有欲望。 她会在合适的时候回来的。 车队、宫人分立在官道与城门两边,静静等候这漆木马车下紧紧拥抱的两人分开。 出宫来的人都身着常服,来往行人看多了离别,在城门处看到这样浓情蜜意的年轻夫妻,也只是因为他们过于出众的外貌和华贵的衣衫而多看了几眼。 行人越发多了起来,马车先驶远了些。 日头也渐渐升高。 无人催促,可不管多么紧密的拥抱,两人心底都清楚。 离别就是离别,今日就是今日。 缓缓松开手,晚晚从容厌身上跳下来,紫苏走上前,为晚晚带上遮阳的幂篱,她正要再退开,留给两人难舍难分的空间,晚晚忽地握住她的手臂,微微笑着道:“时候也不早了,走吧。” 容厌沉默地看着她。 晚晚折身再次面对着容厌,隔着半透明的薄纱,容厌看不真切晚晚的面容,晚晚模糊能看清容厌的眼睛。 他好平静。 晚晚鼻子有些酸,她扬起笑容,轻轻朝着容厌点头示意。 “我走了。” 好一会儿没听到容厌回答。 容厌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想要“嗯”一声回应,喉间却哽涩到没能出声。 他再次应道:“好。” 嗓音已经微哑。 晚晚转过身,背对着他,眼前人来人往,高大的杨树下,车队就在前方等着她。 容厌站在上陵的城门之下,平静地看着她走远,他是用尽了此生最大的自制,才在这一刻没有上前抓住她、阻拦她,牢牢锁她在身边。 直到看到她一步步背离他走远的背影,分别的真切痛楚才在心口弥漫开。 铺天盖地。 何其残忍。 她往前走了几步,忽地如有所觉,她转过身。 容厌仍旧站在原地,像是在等着什么。 她回眸的那一刻,晚晚真真切切地看到,他苍白的面容分明平静到冷淡,一滴泪却从他那只完好的眼睛中,倏地滚落,眼眶晕红。 琥珀浸没水底,晶莹剔透的泪水砸落在黄土地面,晚晚看得那么清晰。 他那么平静地哭了。 容厌几乎不曾落过泪。 痛到极致也不曾哭过。 她只见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痛楚一刹那似乎从他蔓延到她身上。 晚晚眼眶发热,心口一抽,刺痛如锥,她下意识抬起手捂住跳乱了一拍的胸口。 即便如此,她也没再朝他靠近一步。 容厌想,往常,总是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再等着她回来。他总是不舍得她离开。 这次是真的不挽留了。 这次,他先转过了身。 晚晚脚步一僵。 她看着容厌转过身,而后慢慢走入上陵皇城。 巍峨的城门高耸,战火的痕迹早已被崭新的红漆掩盖,城墙的砖瓦一块一块磊起皇权的孤绝至高。 他依旧身着玄色的衣袍,厚重又寻常的颜色在他身上却与所有人都不同,是格外的料峭矜贵,轩然霞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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