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容厌世无其二。 衣袂随着他迈开的脚步散开,一步一步,晚晚站在城门之外,看着容厌慢慢走进城门,隐没入人海,再寻不见。 又驻足好一会儿,晚晚狠下心,转身决然地往车队走去。 她独自踩着脚踏上了马车,车队早已整装待发,待她坐稳之后,离开上陵的车队便上了路。 城门处日日都会上演各种各样的分别,再如何难舍难分也不会过多引人注目。 晚晚就这样离开了上陵。 容厌登上城门最高处的瞭望台,玄衣被高处的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垂眸望着官道上的车队渐行渐远。 烈阳高照之时,车队在视野中只剩下几个小点。 日影偏西之时,穷尽目力,一无所获。 容厌在烈日之下看了太久的右眼生疼,他唇色惨白,身体细细发抖,抬手按在阑干上,身子微微前倾,勉强才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他长睫颤颤闭上,几乎呼吸不上。 心痛原来真的会让人身处在烈日之下,也只能感觉到无尽的寒冷。 他与晚晚之间的联系,今日起,便真的断了。 容厌没有晚晚了。
第106章 春缠(上) 那一年, 是建安四年。 金帐王庭纳入大邺版图,划辽东、辽西二省,秋后开恩科, 广纳贤才, 朝廷犹如时刻也停歇不下的陀螺, 飞速运转。 容厌一开始总是病倒, 发起高烧昏迷后,半夜惊醒,总是重复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平日里, 即便只是听到谁不经意说到一个“晚”字,都会惹来他片刻的怔忡。 渐渐地, 宫中众人默认了, 谁也不会在他面前提起任何与皇后相关的事, “晚”字约定俗成地成为了皇宫之中的避讳。 太医令已经年逾七十,早就请了想要告老还乡的旨,眼下他迟迟没再有下文,一次容厌问起时, 太医令改了主意,决意再鞠躬尽瘁几年。 容厌淡声应了。 他料得到,晚晚临走前,应当是与太医令商讨了许多, 只是他与太医令会面时, 谁都未曾提起过晚晚半个字。 从炎夏步入深秋,梨花也次第凋谢, 时间久了, 容厌总算不再常常缠绵病榻,精神渐渐也有了好转。 朝政上, 纷至沓来的政务忙得众臣晕头转向,容厌的精力也全都扑在了国事之上。 只偶尔,他会独自登上城楼,望着远方迢迢的官道,沉默地从天亮等到天黑。 这一年的桂榜公布后,上陵迎来难得热闹的一段时间。 举子要赶来皇城准备明年的春闱,年底那些需要述职的各地官员奔赴而来,天下英才齐聚,将雪白的梨城变为了金黄的宝地。 曹如意成了容厌身边的大太监,伴君如伴虎,他极为机敏地练就了察言观色的好本事。 一年多之前,宫中人人都怕御前伺候,生怕一不留神惹了陛下,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而如今,陛下变得格外勤政,也格外沉默,待宫人也疏懒迁就,不愿分神多搭理半分。曹如意日日随侍在侧,熟悉了陛下的习惯,便轻轻松松也能过得如意,整个人渐渐发了福。 皇后还在时,后宫中就没了人,如今皇后也离了上陵,有些胆子大的,不知道是为了身后的主子还是自个儿,塞了足足的金玉到他袖子里,询问陛下对枕边人的口风。 曹如意能收的收,不能收的一动也不敢动,但不管是谁,问就是摇头。 他心里门清,他眼见着皇后娘娘从叶贵人坐到皇后的位置,从上陵到嘉县,从折霜殿到椒房宫,如今皇后娘娘虽然出了宫离了上陵,陛下平日也什么都不说,但他心里也琢磨着,其实陛下还是一直在等着。 朝会不是日日都有,容厌也不是日日都得不了闲,他没有多少享乐的兴致,做完了每日要做的政务与武艺,除了会上城楼远眺,便是去琴室调弦抚琴。 琴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不成曲调。 曹如意偶尔也会看着地上的秋霜叹气。 这居然就是大邺最尊贵的人,日复一日孤寂无聊的行程。 一日重复一日,冷得很啊。 这一年的中秋节,晚晚未归。 到了年底,宫宴结束后,晚晚依旧未归。容厌等了许久,寂寂深夜之中,他独自将一杯杯酒液灌下,喝到烂醉,一地空瓶之中,他又红着眼眶,推开空荡无人的椒房宫大门,独自宿在了空无一人的后宫。 时间一日日过去,年底过后,又是一年阳春。 梨花接上雪化后的雪白,漫天的银装之间,点缀上了柳绿与花红。 花朝节,容厌独自去了江南景。他在堂中抚了几首曲子,编织了新一年的花冠,等不到人,而后将这花冠放入了流水之中。 春日未归。 到了槐香阵阵,夏日忽至,距离晚晚离开已经有了整整一年。 容厌立在城楼上,从拂晓等到明月高悬。 依旧未归。 夏至之后,是又一年的霜秋、中秋节、年底。 桃花开了又谢,梨花渐渐凋零,红枫遍野之后银装素裹。 等了又等。 这一年,容厌在除夕夜抚断了三根琴弦,琴声呜咽到天明。 四季轮转,阴阳交替。期间,容厌无端端又病倒过几回,闭眼梦里是她,睁眼眼前也是她。 他彻底病了。 病中的梦里,他一遍遍质问晚晚,她不是说她会回来的吗?为什么他等不到呢? 她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一年又一年。 容厌一遍遍祈祷又落空,他变得格外平静,像是心死,也像是放下,他可以在第三年的中秋平静地抚完一曲舒缓的调子,笑着赏赐给官员团圆的节礼。 说得再真挚又怎样呢? 但凡真的能离开他,谁还会再回来。 没有她,他也能活。 摆脱他,她如今快乐吗? - 两年又九个月。 晚晚定下了这样一个不短也不长的时间。 这两年多的日子里,她其实没有走远。 她用了两个白天的时间离开上陵,而后停在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小镇。 在这里,若是乘上良驹,一路疾驰,一日便能够赶回上陵。 这处小镇名为风眠,百姓可以下水,也可以上山,自给自足,生活平静。山中气候湿润,草木葳蕤,连绵的大山之中生长着许多的草木。 晚晚开了一家不显山不露水的医馆,在此处坐堂行医。 医馆承袭了骆良名下医馆的名字,名为生尘堂。 生尘堂之中,仅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大夫,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郎,几个学徒娘子,更有许多练家子的凶悍看门护院,看着就是一副底气十足的派头。 与这规模不小的派头不同的是,医馆开得却不声不响,也不在意有没有人来。最初,生尘堂的门庭惨淡得紧,十天半个月里都鲜有人上门。 晚晚丝毫不急,没有人来便安心地教导绿绮,埋头在卷牍之间。她翻遍前人所著医药经典,再根据自己在骆良身边所观所学,以及自身经验体悟,列下了她想要完善或者另有见解的部分。 自从第一个人上门之后,医馆日日接待的百姓越来越多,即便在晚晚尽力减轻影响力之下,不到三年,生尘堂的叶大夫,也已经成了临近镇县有疑难重症者首先想到的医者。 医道之上,她不仅在天赋被无与伦比地偏爱,经历上,她幼年起便师从当世神医骆良,在宫中的最后一年,太医院各类医书经典、皇宫内库珍藏的典籍药材全都随她取用,她早已有了远超寻常医者的眼界和阅历。 两年多的时间,晚晚整理出了她想要编纂的药典条目。 再接下来,她不仅需要翻阅无数前人的著作参考,此外,她还必须要远游实地考察,才能将实际的内容彻底完成。 两年多的时间一到,她踏上了返回上陵的路。 将近三年的光阴,少女的面容和身段完全长开,晚晚已经是双十的年华,她周身依旧是沉静清冷的气韵,可一眼看来,如今风姿冶丽的美貌与当初少女的精致漂亮,区别其实明显得很,她的眼眸变得那样平和沉着,容貌又是另一种明艳风致的天姿国色。 白术向来活泼,此时更是热热闹闹地领着众人忙上忙下,紫苏也在旁边一直笑,乐得看她来来回回折腾。 晚晚与紫苏、朱缨在风眠镇中采买些当地的特色,挑选的物件越堆越高,她的心情也渐渐雀跃起来。 她要回去了,她可以去见容厌了。 她当然万分地高兴。 见与不见的主动权在她手中,可并不是占据了主动权的那个人,就时刻高高在上游刃有余。只要用了心,谁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晚晚想起,在离开容厌的第一年,她曾无数次差点就冲动地直接策马回宫。 容厌切断了他能掌握她行踪的途径,可晚晚却一直用容厌留给她的精锐,秘密地与太医令保持着三日一次的联络。 她一直在看着容厌。 她知道他在她走的当日便高烧昏厥,知道他曾经病重到意识全无,知道他昏迷时口中也在喊着她的名字。 她也知道,他守着承诺,他在好好上朝,好好服药,言出必行,好好活着。 太医令每三日便会将他的身体状况写进信中寄来,晚晚在信中与太医令商讨着如何用药。 她许多次都在想,容厌这样难过,要不她直接回去吧。 冷静下来,晚晚又清楚地明白,她不能。 还不是时候。 好在后来容厌情况好了很多,如今,也到了她给自己定下的期限。 从风眠到上陵,车队浩浩荡荡,有两个白天的行程。 第二日的夕阳之中,晚云未收,晚晚已经站在了皇宫之外。 她仰头看着熟悉的红墙琉璃瓦,微微眯起眼睛,红墙旁边,雪白的梨花漫天飞舞,春日盛景郁郁蓁蓁,碧玉茏葱。 故地重游,她勾起唇角笑。 宫门守着的长官未换,看到晚晚,当即瞪大了眼,走上前来,看过紫苏出示的令牌信物,立刻行礼。 晚晚笑着摇头,没有让他声张,随他一同走入了宫门。 已有侍卫去通知了陛下身边的曹如意。 晚晚将皇宫中的景致再一次看过,与记忆中的皇宫对比,两处渐渐重叠。 走到宸极宫外,曹如意捋了下拂尘等在外边儿,远远看到晚晚,喜上眉梢,又记得嘱咐,克制着动静,眼睛发亮地快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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