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城死亡的百姓已成千上万,所用的度瘴散、老君神明白散无法遏制这时疫的致死。 这等焦头烂额之时,换任何一个有名望的医者,听说帝王的妃子要来一同研制药方,必然也是愤愤而不愿有好脸色。 她垂眸思索了下,以三层棉布遮面便走进医馆之中,她没有行针,只是看到醒来的病患,便询问是否可以诊脉,一连诊了数十人。 已经有医者回来,艾灸烟气袅袅,中药苦涩味道浓郁卷来。 晚晚将还能诊脉的病患都诊了一遍,直到日头已经升到最高,她眉心渐渐锁紧。 前方忽然有人挡住去路,因陛下也在,这次前来的太医当中,也包含了太医令,主管此次瘟疫。 时疫焦灼,太医令鹤发白须,身形清癯,原本清亮的眼睛此时却难言疲惫,精神状态都大不如前。 他略一拱手作礼,“云妃娘娘大驾。” 晚晚敏锐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善,柔和地笑着,恭顺行礼:“太医令大人。” 太医令道:“既然陛下有令,娘娘可来旁听……” 他一边说,一边隐忍地闭了一下眼睛:“敢问娘娘可有师从?” 晚晚抿了一下唇。 骆良多番告诫过她,不要让叶晚晚这个名字,沾上骆良弟子这个名号。 骆良不喜上陵,不喜达官贵族,他的遗愿也是如此,逼着她在他最后一刻立誓。 容厌面前,她说有师从,他不会追问,可大庭广众之下,说不出具体哪个人来,收不了场。 晚晚垂眸,摇头。 太医令微怒,忍了又忍,“诊脉诊了那么多人,娘娘可有什么思绪?没有师从,不曾单独行医,您是能拿出救好人的良方?” 晚晚微微怔了怔。 她当然不可能当场就写得出解决这场瘟疫的方子。 太医令已经是大邺医术最好的医者之一,他率众人研制几日都没能研究出的方子,骆良就算再强,她也只是他的弟子,怎么可能眨眼就能写出? 晚晚在来到医馆等待的那半个多时辰,便已经想到了可能面对的场景,她有太多不能说的,倒是可以让太医令当场考校,却也没有必要因此而生出芥蒂。 毕竟,她只是要来诊脉就足矣。 她用药凶险,也不太能和温病派的太医等人融洽。 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及时想出方子,她也不确定太医令能否想出。是她多有隐瞒,没有必要在此时与太医令再进一步交恶。 晚晚没有辩驳,没有进一步为自己正名,仿佛真的只是皇帝的宠妃恃宠掺和。 太医令也是脾气极好,没有破口大骂。 “娘娘为何好好的营帐不待,非要来医馆?娘娘自称会医术,在宫中还大病一病就是一年?您身子金贵,若有了半分差错,医馆上下,谁能担待得起?” 晚晚没有再解释,欠身一礼,便出了医馆。 身后,她隐隐听到有人怨道:“还不是因为叶家大姑娘,就是前些年死在战场上的那个小女医。” “陛下宠她是因为她生得像叶大姑娘,她倒好,难不成嫉妒嫡姐嫉妒成这样,想借着这次瘟疫,将她已经死了两年的嫡姐名声比下去?” “无知善妒的恶妇。” 晚晚仰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 大概因为烧着中药,天空阴翳不见阳光,她掌心冰凉,眼前也有些眩晕。 嫉妒? 晚晚觉得可笑,又笑不出。 站在医馆门口许久,才重新举步,回到营帐之中。 匆匆用了些午膳,晚晚伏在案前,一刻不停地思索着,按照君臣佐使,一味一味地列出药名。 宣纸黑字被修改地凌乱如麻。 晚膳也没有心思,吃上两口便撤下,一张宣纸写满,换下一张,最后拿着一张多次修改的方子,十二味药,思索许久,终是难以落笔。 星月再次爬上夜幕。 容厌听说了白日里的为难,他吩咐了两句,让人带话给太医令,又将人喊住,没有再插手。 回到营帐之中,便看到晚晚伏在案上,肘下压着一小摞写满字迹的宣纸。 容厌没有叫醒她,尽力轻柔地将她抱起来,另用一块镇纸压住这一摞方子,而后便抱着她到床榻上,除去鞋袜外衫,将人放到床上。 晚晚一沾床榻,便下意识缩成一团。 额头微微出了汗,将墨迹也染到了额上。 容厌看了眼,起身洗了一块帕子, - 晚晚在梦里又见到了前世的自己,她坐一处水池边上,白雾氤氲,池水中的影子模糊不清。 她直接问:“前世,这场瘟疫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影子淡淡道:“我不知道。” 前世,她被送回了宫中。 她被送回来时,那是六月初。她在宫中,和徽妃等人争斗,吃了亏,也害了人。她满心以为,是容厌自己走不了,却在意她的安危,到了嘉县边上,也还是让人将她送回了宫中。 这一等,就是两三个月,从季夏一直到秋意转浓。 容厌平安回宫,京中倒了一大片世家,这几个月君主不临朝,朝堂也居然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稳。 那一日,霜重枫红,她等在宫门出,从早到晚,终于看到帝王的仪仗出现在眼前。 她哭到颤抖,拼了命地奔向他,却被禁卫拦下。 容厌看到她,抬了下手,才被放行。 她扑到他身前,他侧了侧身子,单手拦住她,没让她撞到他怀中。 他低眸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了句,“先回去,明日再去看你。” 京中堆积的要事太多,她这些时日也知道,更明白身为帝王的容厌,其实一日没有多少能空出来的时间,更遑论今日。 她忙不迭点头,只记得,他回宫后,只见了她。 那时看不清,此时再看。 今生的她,奔向他的那一刻,是他将她拥抱进怀中,用力将她抱紧,还当着那么多的人,抱着她走进营帐。 他可能都不觉得他会在意这些。 可是,他是在意的。 晚晚打断回忆,“我要知道药方,你知不知道有哪些药?” 影子慢慢讲完,淡淡道:“这场瘟疫后来是染病的全死了,才结束的,你说呢?” 晚晚又一次问:“后来不可能没有人钻研过。” 影子笑了:“你学医,会一心埋于医术,可我不曾学过,我学的是容厌教我的心机权术,就算后来有,你觉得我会知道?” 晚晚不想再多说,就想要从梦中醒来,影子忽然道:“我只知道,后来那药方与容厌有关。” 晚晚愣了下。 怎么可能? 容厌又不会医术。 影子慢悠悠道:“我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可是这瘟疫的方子,最后是在宫里,在容厌身边制出来的,许是他找了别的医者来罢。” 晚晚醒过来,外面晨光熹微,桌上煮好的茶微微冒着热气,容厌已经出了门。 接连几日的光景在医书与方剂之间匆匆而过。 这几日,她和容厌几乎没有碰过面。 他回来时,她已经入睡,她醒过来时,他早已出门,只偶尔给她煮一壶茶水。 晚晚想了想,他这些天,每日最多也就只能睡两个多时辰。 她的方子在经过她又几次去医馆诊脉之后,也已经有了眉目。 她用药险,可想了这几日,最终也只能确定下来这张药方。 看着上面的用药,她默不作声,又将这药压在底下,并不打算拿出来。 若用了她的药,染病的人死了,她都会觉得是死于她的方剂配伍。 但是用前世的法子,那便必得两三个月。 容厌前世是怎么找人制出来的药方? 晚晚眉心紧锁着入睡,朦胧之间,她忽然察觉,身侧还有一个人。 灯火被灯罩笼着,光芒柔润,她睁开眼睛,便看到容厌靠坐在床边,对着朦胧的光线看着手中的密函,发现她醒过来,容厌放下手中的书信,手探过来摸了摸她的脸颊。 微微温热,并不烫。 方才回来,发现她脸颊不正常的烫,他一靠近,她便抱过来,用他的手去给她解热。 摸出她额头不烫,才发现是帐中冰鉴都化了,她也没去说让人补上。 容厌问道:“近日如何?” 晚晚拿他的手冰了会儿脸颊,并不起身,“不好。” “孤去同太医令说一声?” 晚晚不太想说话,“不要,我写不出来。” 容厌被逗笑了,将她抱起来,笑着道:“每日不都写着方子了吗?” 晚晚也无处可说,此时初醒,月光些微,天然形成的舒适暧昧氛围之下,她轻声道:“吃了我的药,可能会先被毒死。” 容厌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眸微微深了些,问:“你是制出了能解瘟疫的药。只是用的药药性却可能会过于猛烈让人身体受不住?” 晚晚闷闷应了一声。 容厌笑了出来。 “你是神医吗,这才几日。” 她是江南戏称的小医圣,神医骆良是当代医圣。 晚晚没有说话。 容厌垂眸拿起她一只手,微微抬高了些,放在灯烛之下看了看。 她十指纤细,手臂也细,却不是全然柔弱的细弱,即便没有用力,能看到肌骨的线条饱满流畅,不是完全柔弱的人可以拥有的。 掌心许多处,还有着微微的茧。 许是为了瞒过他,这一年多不曾碰过医药,薄茧在肌肤上也并不明显。 他指尖划过她掌心。 晚晚困倦着,却还是被痒的笑出来,将手抽回来:“陛下,我痒。” 容厌问道:“若你可以试药。” 晚晚想了想,“兔子。” 容厌看了她一眼,“你也要兔子?” 晚晚没注意到他口中的“也”,低声答道:“一只就够了。” 再多也试不出结果,兔子和人毕竟不同。 容厌应了一声,“何时给你?” “尽快,那便明日吧。” 容厌笑了出来,“那么急?” 晚晚点头,“急。” 找一只兔子,只给一点点药性,若死了,她便不用再试了。 容厌叹一口气,掀开灯罩,光芒透出来,他披衣起身,到书案前铺纸写信,晚晚等了一会儿。 容厌一连写了数十封,最后才一一封好,出门送出去。 第二日,容厌同样一早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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