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天气,冰鉴也带不走多少温度。 晚晚抬手,手指慢慢放到他手腕上。 她向来怕热,夏日里手也热,可此时手指的温度,不比他一向凉湛湛的温度高。 指下的跳动平稳,仿佛在对她说,对她的步步紧逼,于他来言轻而易举。 晚晚用力闭上眼睛,逼着自己沉下心去感受他的脉搏。 瘟毒还没有作用出来,她能摸出来的,是他此刻的状态。 晚晚全身发冷,她抬眸看了看他。 容厌的身体非常不好。 他中过许多毒,在他身体里堆积,又用过许多方法去解,可时间太久了,还是没有解得了,郁积在他身体里,尤其是头颅的百会、神庭、风府。 他时常用安神香,入睡的时间短暂。 其实是他头疼烦躁暴怒地根本就睡不着,幸而他平日控制地极好,才没有显露于人前。 容厌看着她的神情,眉梢微微挑高了些,“方子要改吗?” 他的身体对各种药的承受比一般人都要强,这一角度,他也是最能试药的那个人。 晚晚从他腿上站起身,默不作声走到案前,重新修改出了一张方剂,递到他手中。 容厌温柔地抚了抚她发顶,“放手去做,孤死了不会让你陪葬。”
第25章 药师佛(二) 不会让她陪葬? 容厌若真的死了, 她难道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晚晚没有说话。 饶温被叫进来,容厌将方子交给他。 晚晚看着饶温,他两手空空, 根本不是容厌说的那样, 用她原本的方子煎好了药。 等他出了门, 她嗓音微哑,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容厌道:“你是在骗我。” 容厌悠悠然“嗯”了一声,“对,我是在骗你。” 晚晚着看他, 唇瓣微微颤了颤。 她想知道,他为什么非要逼她? 她又不是守着药方、绝不把药用出来, 她也要了兔子, 只是不能用人试药而已。 他为什么要这样逼她? 晚晚慢慢垂下眼眸, 抱膝坐在软榻上,安静等着饶温将药煎出来。 拿人试药,她真的,早就没有这种想法了。 这是骆良花费数年, 狠下手罚她,让她无数次痛苦到忍不住咒骂,才生生压住的邪念。 做骆良的徒弟许多年后,她才知道, 当年, 骆良收她为徒之前便知道了,那个瘦弱又可怜的小女郎, 内里有多少歪邪的念头。 那时, 医馆学徒正在摇头晃脑背着穴位,背到如何进针风府, 针尖不宜上斜、不宜提插、不宜捣刺……否则轻则头疼昏迷,重则瘫痪丧命。 晚晚抬手,指尖抵上学徒的风府,问:如何上斜能刺出让人昏迷的效果?如何提插会让人动弹不得却清醒? 学徒被吓了一跳,却又哑口无言。 他不明白,一个那么小的小女郎,怎么听得懂这些腧穴针刺,又如何会问出这些问题。 站在门外的骆良深深看了她一会儿。 后来,他应当是看她百折不挠,担心他不教,按照她的毅力和天赋,怕是会想尽办法不折手段去学,走上邪门歪道,这才收下她,看在他自己身边,总能有法子将她掰正过来。 收她为徒后,骆良却不准让她将师徒一事说出去,他多次谢绝上陵递来的纳贤令,如今老了,不愿最后再与上陵扯上关系,收下身为世家贵女的叶晚晚,已经是破例中的破例。 随他学了一些时日后,她很快学会了用药性相克制毒,成日眼里只有各种各样的药性配伍。 于是在又一次,邻里讨人厌的小孩儿将她推倒进脏水里,抢走师娘给她的糖,骂她没爹疼没娘爱,说谁都不喜欢她不要她时,晚晚平静地从水沟里爬出来,回到医馆换了干净的衣服,又梳上好看的发辫,高高兴兴捧着几颗糖去找那几个小孩。 “这些糖都是我自己亲手做的,你们要尝一尝吗?” 对于贫苦人家的小孩儿而言,一颗糖已经是过年都不能吃几颗的贵重吃食,晚晚用糖将人引到废弃的巷道里,看着他们迫不及待将她推倒,抢走她手里黑红的、蜜糖包裹的毒药。 又甜又苦,外面那么甜,里面不知道包了什么,难吃又怪异,可谁也没舍得吐出来。 晚晚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笑得极为甜美。 “你们打我、骂我,欺负我,我还给你们糖吃,我对你们怎么那么好。” 她看着那几个小孩脸颊烧成红色,口吐白沫,看到她的笑容,吓得哭了出来,有的人当即昏厥过去,有人上吐下泻,有人浑身抽搐。 晚晚高兴地一个个推测他们吃了哪颗药丸,等到推理清楚了哪颗药会有那些药效,她欣喜地拉住还清醒的一个小孩的手,“我好喜欢你们! ” 小孩不断后退,直接被吓哭,瑟瑟发抖,他往外看的眼中忽然迸发出亮光,晚晚一回头,便看到慌忙来找她的骆良。 骆良把她拎回医馆,罚她在院中跪着,等他匆忙救了人回来,拿戒尺将她的手打到高高肿起往外渗血。 后来骆良没有让她去挨家挨户道歉,反倒带着她去了他在江南的另一处医馆,给她另取了个名字,高调地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收了个天才的关门弟子,再也没有人欺负她。 可她却迷恋上了那种看着自己的药作用在别人身上的痛快,痴迷于看药效作用于人的有趣反应。 骆良罚地一次比一次重,到最后亲自给她调了毒药,只要她敢再犯,再用他教她的害人,便灌药下去,看她疼到神志不清跪地求饶,让她的身体记住她拿人试药的下场。 直到她一动这个念头,就会想到骆良让她喝的药,一次次的惩罚和几乎要她去死的疼痛……还有骆良死前也要听她发誓,她绝不会用人试药害人。 叶晚晚的残忍和恶毒早早就被骆良关进了笼子里,而她一日日长大,在骆良之后,最终成了承他衣钵的关门弟子,名满江南的小医圣,骆曦。 骆良好不容易刻在她骨子里的,容厌偏偏要撕开。 晚晚看着账门。 她开的药方中包含有毒的本草,需要在正式煎煮之前,先煎炒一个时辰去毒。 再过一个半时辰,她便覆水难收。 她曾经百无禁忌、肆无忌惮,骆良总是皱紧眉头,狠下手罚她,他自己看着也难受,她险些死在他的药下的那几次,却是相互的折磨和真实的疼爱。 他亲手将叶晚晚养成受人尊崇的骆曦,直到她如今也觉得,做骆曦不错。 偏偏容厌他……他真是一个可恶到不能再可恶的人。 一个半时辰,听起来那么漫长的时间,好像还有机会让她改变些什么,可真的身处在这个时候,却如同指尖的流沙,流逝地这样快,她抓不住,改不了。 饶温用木质的托盘端进来一碗药汁,帐中立刻被苦涩的药味浸满。 容厌神态自然地接过药碗。 饶温忍不住道:“陛下,这个方子药性猛烈,不是出自太医院之手,您……” 晚晚从饶温一进来便紧紧盯着这碗药,手指不自觉扣紧。 容厌看着晚晚,笑了一下,道:“你只管听令去做。” 他将药碗抬至唇边,晚晚立刻站起身,扑到他身侧,想要去夺下那药碗。 “陛下,求你,不要。” 她颤颤摇头,临到最后,还是想要恳求他。 容厌示意饶温控制住她,晚晚拼命挣扎,饶温下意识以为晚晚是同他一样,担忧陛下喝这药会有危险,抓住她手臂的力道不算大。 容厌垂眸将药汁,饮尽。 晚晚刚一挣脱,便见空了的药碗被放回托盘,她瞪大了眼睛,手指微微颤抖。 好像有什么……崩塌了。 这碗药,对她来说,并不是小事。 饶温一松手,她险些站不稳就要跌倒,容厌起身抱住她,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至于这般吗?” 晚晚眼眸被逼得水润地过分,好像下一刻,眼泪就会迫不及待涌出来。 “我说过的,我不能拿人试药,我说过的!” 容厌笑着道:“你过去拿人试过药,后来,是谁给你定下的规矩?” 晚晚几乎要哭出来。 容厌捏住她下颌,让她看着他的眼睛。 他向来情绪都很压抑,控制地极好,只有当他兴奋起来时,他瞳孔会微微扩大,在他浅色的眼珠里格外明显。 这是一双漂亮、残忍、骄傲、高高在上、习惯于俯视天下间任何常理的眼睛,从没有人能这样看着他的双眼,这双眼里的漠然和疯狂几乎能传递到她眼里,晚晚颤抖着想要挣扎,却挣脱不开。 “晚晚,没有规矩。” 容厌声音不大,音质清冽,“只有勉强靠着所谓规则才能在弱肉强食里活下去的,才那么在意要守着限制。过去是你太弱小,如今只要你有那个本事,天下间、任何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晚晚全身又开始幻痛。 她每次这样疼痛,便是在她又往不该踏出的底线靠近时,骆良刻在她身体里的防线。 疯子。 容厌从来就不是个正常人。 他就是诱惑人堕落的邪魔,从不会考虑后果。 饶温不知道何时便已经退出了营帐,又只剩下她和容厌两人。 晚晚抿紧唇瓣,眼中泪珠越来越大,却始终憋在眼眶中,不让它们落下来。 她太疼了,她在克制,在反抗,可她此时全身都没来由地极为疼痛,疼到她呼吸都在发颤。 容厌将她抱到一旁的软榻上,道:“我体内的瘟毒不一定能被这药解了,旁边给你准备了新的营帐,你可以让饶温陪你搬过去。” 他说完,便起身回到床榻上。 晚晚将脸颊埋在手臂间,眼泪不断滚落,将她衣袖沾湿了一大片。 她无声地哭到难以自抑。 良久。 她再抬起头时,微微恍惚,身体里的疼痛渐渐平息。 她看到,容厌漫不经心擦去唇角流出的血迹,猩红色在他脸上被抹开,绮丽靡艳到了极致。 这味药药性猛烈,在人身体里也极为霸道,药性发散的滋味,不会好受,他却仿佛全然没有感觉一般。 晚晚眼眶通红,却不由自主默默在心里念着祷文。 她默念《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经》 如是我闻……彼佛世尊药师琉璃光如来。本行菩萨道时发十二大愿。令诸有情所求皆得。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7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