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明、晁兆……追随他又知道他一些的,便是既因折服听命于他,又心有朝廷百姓,始终怕着他会厌烦的那一日。 可若此后就如现在般安稳,那一日便可以没有。 至于晚晚口中,所谓和裴成蹊相似的师兄,楚家倒是有个和裴成蹊几分相似的人,行踪不定,活得好好的。既然有相似的脸,那他杀楚家这个人时,得避着她。 - 初秋,蝉鸣依稀,炎热依旧。 又过了几日,晚晚终于觉得自己背后箭伤没什么大碍,她想方设法想要研制的,也有了眉目,面上总算有了些许笑容。 也幸好关雎宫中蕙兰多,死去一株,她便从小花园中再挖出一株,将花盆摆回原位,就连棱角侧出的角度都一样,倒也无人注意。 今日是七月半、中元节,佛教也称做盂兰盆节,传说中鬼门大开、祭司先祖的日子。 恰逢十五,后宫妃嫔前来问安,晚晚以节日为由,免了这次。 民间惯例的祭祖样式繁多,宫中禁烧纸钱,祭祀过后,便可以等夜间登上城楼,去看护城河中连绵不断的河灯,还有这日会燃起的焰火。 等到了晚上,晚晚给师父、师娘、师兄都敬了香后,带着白术和紫苏,登上了皇宫中观景的高楼,望仙台。 因是祭祖的日子,宫里来去的人不多。 出宫门时,同样有许多禁卫、侍女、小黄门跟在后面随行。 晚晚坐在车辇上,听着今日当值的禁卫偶尔交接班时,迎面爽朗的笑声。 临近登仙台,台下禁卫交班轮次,终于能歇下来下值的一行禁卫总算可以说两句话。 “今晚是裴将军守皇宫?” “裴不言可是裴家的郎君,当值还这般认真……” 裴将军,裴成蹊,裴不言。 晚晚正要踏上楼梯的脚步忽然顿住。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不言,裴成蹊的表字。 这两个字,她再熟悉不过。 阿姐曾经满心期待地念过的一个名字,在后来一年辛苦之时,渐渐沦为瑟瑟口中“阿赵”、“阿钱”一样称号的,不言。 原来是裴相家里的郎君,裴成蹊。 当年,瑟瑟接到从江南一身素衣的她时,曾保证过,让她安心留在上陵,她已经同人私下交换了信物,那个人会庇护着她二人。 可她没见过那个人,后来瑟瑟再也没提过她的不言。 晚晚忽然明白了,她见过裴成蹊三次,他对她总是格外温柔,可他是裴家儿郎,她是他妹妹徽妃的敌对,是容厌后宫里的人……他却对她有超出臣子本分的关注和照顾。 为什么他每次也都会看她的脸看好一会儿。 原来如此。 可阿姐已经不在了。 晚晚没觉得什么,只是心头忽然轻松了些。 既然裴成蹊也是借着她怀念亡人,那,她也就放心了。裴成蹊也不是什么表里如一的好人,她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将他当做是师兄了。 她心里生出奇异的滋味,等她登上了最高的那层,趴在阑杆前坐着,整个上陵收入眼底。 护城河中流淌着一条河灯组成的线,蜿蜒到极目的尽头。 晚晚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今晚月色也不佳,却方便了赏焰火。上方烟与火花在上空绽放开来,蓝色、绿色、红色的火星交织。 她让身后的禁卫去叫来裴成蹊,而后继续靠在阑干旁边,仰头去看烟花。 今夜无月,四周黝黑,每一朵焰火升空,四周便被一刹那的火光点亮,等到烟火灭下之后,眼前色彩又被抽走,陷入一片寂静的漆黑之中。 裴成蹊登上登仙台后,又一大簇烟火腾空而上,将四面映照地清晰,他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晚晚。 这样的环境之下,不像点了灯那般明亮,也没那么漆黑,影影绰绰之下,她和瑟瑟脸型骨相几乎如出一辙。 裴成蹊行完礼节,走到晚晚身边,静默地站在她身旁。 他思索着,下一句该说什么。 烟火很美,各种颜色的光芒混合在一起,灭下的那一瞬,火花炸开的鞭炮声不绝于耳。 犹豫间,他身子忽然顿了顿,衣角似乎被什么碰了一下。 他低眸去看。 隐隐约约的亮光之中,一只白皙到在黑暗中还微有光泽的脚背露出…… 她漫不经心地托腮看向天际,下面赤着的足却轻轻勾住了他的衣角。 裴成蹊看向她的面容,手指猛地攥紧。 楼台之下,所有禁卫叩拜,小黄门在前提灯开道,容厌从楼下拾阶而上。
第35章 彩云易散(一) 今日是中元节。 朝臣若无要事, 便可自行在家中祭祖,无需上职。宫中一下空荡起来,递过来的奏折也少了小半。 容厌刻意放慢了批阅的速度, 也只拖到傍晚就处理完了今日的折子和密函。 叶晚晚醒来的这些时日, 他除了入夜之后, 很少会去关雎宫。 随着入秋, 头疾也渐渐加重,又因为先前的瘟疫与刺杀,他这段时间处死了许多人, 可他也清楚,叶晚晚的受伤, 和他行事的方式、对暴动的纵容脱不了干系。 于是他对她不再有往常那般逢场作戏的笑, 却也不知道当下该用什么样的神色见她。 皇宫中蜿蜒着几条河流, 容厌走到御书房外的一道桥梁上,视野中,下方水面清波推来几盏宫人放的河灯。 即便是在宫中,还是会有人想要为心里记挂的人祭奠。 容厌想了一下, 他无人需要祭奠。 容氏先祖无需他去,裴露凝、容澄,二人弱小了一辈子,却着实干净良善, 应当也不想受他这般大凶大恶之人的香。 又看了一会儿河灯, 折身回到御书房,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紫檀木盒。木盒中, 只放置着一张被雨水打湿过的红色心笺。 是他在文殊节那日, 写下的许愿笺。 他看了一会儿,合上木盒, 重新找来一张许愿笺。 他重新写下—— “叶晚晚。” 他的心愿,是叶晚晚。他这次非常清楚,他是用怎样的心境写下的这三个字。 一笔一划落下,他心间似乎也被拨开了迷雾。 情爱并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言。 而他对叶晚晚,喜欢便喜欢了,不论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难道承受不了? 容厌唇角微微弯了一下。 笑起来也不难。 他将两张许愿笺放回到木盒中,顺手从柜子中取出一串白玉檀香佛珠手串。 这是裴露凝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在嘉县时,他也为晚晚买下过一串红玉的佛珠,后来毁在了那场刺杀之中。 他握着这佛珠手串,离开御书房,问出晚晚所在,便直接往登仙台而去。 - 上陵城上空,不同方位的焰火此起彼伏,将整个天空都染上了颜色。 烟花炸开的声响之下,裴成蹊看着露出的那一截足背。 皇后的宫装繁复而华丽,织金秀凤的金红色一角之下,她露出的足背色如白雪,肌肤薄而透,侧面依稀可见血脉细细的青紫纹路,就像是玉雕中精心镂刻上去的丝缕鲜活之气,美、艳,透露出不明的意味。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他应该后退,然后立刻行礼、认这冒犯之罪。 晚晚没有看他,托着脸颊,只露出露出侧脸,看向城楼外天空中的烟花,华美的宫装在她身上平添了几分沉静之意,就像是被繁华缚住的鸟雀。 可裴成蹊没有后退。 晚晚唇角弯了一下,没有回头,轻轻哼唱了几句江南的小调。 瑟瑟知道她年年大半时光都在江南,于是曾让她教了许多首水乡的曲子。 瑟瑟说,不言在上陵忙碌,许久不曾回到幼年的家乡。她学一学江南的小曲,可以弹着琵琶、抚着古琴,让他稍有慰藉。 回忆着阿姐当年的神色,晚晚慢悠悠唱了两句秦淮景,又随意转为声声慢。 裴成蹊神色从一开始的惊愕慢慢变得复杂起来,隐隐掺杂着深切的怀念。 到最后,晚晚放下托腮的手,侧过身来,正面对着他。 她静静看着他,黑眸在漆黑的夜里深不见底。 瑟瑟的眼睛是柔润的深褐,显得温柔而不过分锋利,而相似的眼型,晚晚的眼睛却是这般纯粹的黑色,让人觉得冷冽,却又被吸引。 两张脸重合,如梦似幻,真假难辨。 裴成蹊嗓音低了些,唤了一声,“娘娘。” 晚晚轻轻抬了抬小腿,纤细的足踝随着她的动作扬起,将他衣角也跟着荡起。 她就像是无意只想玩闹的小女郎一般,只是单纯地踢了一下他的衣袂。 裴成蹊还是没有动。 晚晚轻声道:“裴将军。” 裴成蹊应道:“末将在。” 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这些年,我未曾听说过裴将军有婚配侍妾,是吗?” 裴成蹊抬眸直视着她,眸光锐利似乎要将她看透一般。 晚晚没有在意他的目光。 片刻后,裴成蹊才应了一句,“是。” 晚晚轻笑起来,“嘉县那晚,裴将军对我说,我可以信你,是吗?” 这一次,他答地快了些。 “是。” 晚晚将手撑在膝上,微微向前倾身,面容便忽然在他面前拉近,让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漂亮的脸颊上,施了一层粉黛。 这样看她,她和……瑟瑟,一模一样。 裴成蹊掩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拳。 他想起,如今被压下去,先前却铺天盖地的一个传言—— 叶晚晚是叶云瑟的替身。 他见晚晚的几次,她脸上似乎都画着瑟瑟的妆容,神情也像,行止也像。 晚晚仰头看他,黑眸澄净,“你会保护我吗?” 裴成蹊低下眼眸。 “护卫娘娘安危,是末将职责所在。” 晚晚忍俊不禁,慢慢叹息了一声。 “你陪一陪我吧。” 没等裴成蹊回应,晚晚又重新倚回阑干,往外去看天际一下下升起的焰火。 绚丽的色彩在她眼眸中绽放又泯灭。 晚晚漫不经心地看着,偶尔又哼唱一小段江南小调。 裴成蹊垂眸看着她微微抬起的小腿,她的足尖在他衣下。 她嗓音很温柔,很适合唱起这般软语的调子。 也都是,他听过许多遍的曲调……和声音。 裴成蹊注意到,她不知何时转了声音,和瑟瑟的声音也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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