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仰头看着外面漆黑的天色,还有宫灯下飘落的雪。 她有些无聊,轻轻道:“我不想听这些。你若是自知不好,为什么还要拿到我面前呢?” 她吃下去,是她只能吃下去,就像她只能在他身边一样,他给什么,她便只能要什么,她喜不喜欢,他不在意。 容厌也能想到她的言下之意。 他呼吸停了一下,才又慢慢继续下去。 天气太冷了,他仿佛也随着天气被冻住,就连眼珠稍稍转动一下,几乎都能发出咔咔的声响,僵硬、生涩、寒冷。 他好像更冷了。 晚晚扬起头,踮起脚,又轻轻抚了下他的睫毛。 雪粒几粒落入他眼睛,化在他眼中,让他眼珠彻底湿润起来,眼眶被冰冷气息刺激地微红。 晚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这样真漂亮。 晚晚微微笑起来,笑容甜而温柔,宫灯的光辉落入她眼底,美艳不可方物。 容厌紧紧看着她。 不远处,饶温撑伞快步走过来,手中捏着几封密函。 晚晚余光瞧见,轻轻挣了挣,从他怀中挣开了些,道:“陛下,又有公务了。” 容厌让饶温等一会儿,他先沉默着送晚晚回了寝殿,而后才与饶温一同往外走。 他站在寝殿门外,看着里面又新换的琉璃缸。 这种鱼,哪里那么容易死呢? 摆在鱼食旁边的药瓶,从来没有拿开过,甚至他也见过,她滴一滴下去,那些鱼便会萎靡一分。 她喜欢漂亮的东西,那么漂亮的鱼,她怎么会不喜欢。 只是因为他,才让她不喜欢而已。 容厌垂下眼眸,他好像真的被这天气冻住了,每一个动作都很费力。 饶温察觉出什么,陪着容厌安静往外走。 容厌看到饶温腰间悬挂的一枚香囊,鸳鸯纹、同心结。 他却也难以再开口问些什么方法,到了椒房宫外,沿着宫道一路往御书房而去。 许多暗卫、头领、一些大臣,已经等在里面。 容厌在灯下拆开密函,一字字看过去。 往日他扫一眼便能知道信中在讲什么,可此刻他如果不是慢慢地一字字去看,眼中所过根本无法让脑海去处理。 片刻后,他才看完这几封密函。 有人觉得似乎等的这一会儿比往日久了些,却没有说什么。 容厌闭了一下眼睛,深呼吸了一下,迟钝的思绪慢慢恢复过来。 “边关来的消息,从北夷一队精兵手底下抢到了一个人,手握金帐王庭四分之一的地形图还有部分布阵图。” 每年深秋,北方金帐王庭便会列兵大邺北境,前段时间已经有了几次摩擦,若情况有变,今年北方极有可能会起战事。 众臣的讨论声音入耳,他继续平静将话说完。 “看相貌,像是失踪的太后之侄,楚氏余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 “楚行月。” 众臣皱眉,又起了疑心。 “陛下,其中或许有诈。当年问斩楚氏,楚行月不在上陵,后面便直接没了消息。只要他人在大邺,就不可能一点踪迹没有。这几年他销声匿迹,若是去了金帐王庭,他是不是……投了敌?” “可是他拿着四分之一地形图,或许还有更多啊……” “只要沾了楚氏,这事儿绝对不会简单。朝中还有些不满陛下的,民家也藏着些楚氏余孽,若楚行月回来……” 容厌淡淡道:“如果人真的是楚行月,此刻边境都会知道,他握着金帐王庭地形图,九死一生逃回故国,带罪之身,只为献图,为我大邺将士凯旋,九死而不悔。” 楚行月虽然不曾为官,可容厌过去太熟悉楚行月了。 下面安静了一瞬。 楚行月。 他所知道的,裴成蹊和楚行月二人的眼睛便极为相似。 他脑海中一瞬间划过许多片段,关于楚行月,关于他,关于叶晚晚,关于月亮。 容厌慢慢捏碎手中信函,思绪万千。 最终,他淡声道:“让他入上陵献图。”
第50章 乌夜啼(五) 这一晚, 御书房的灯火燃到深夜。 容厌冷静地思索着楚行月这个人,从他消失的那一年起,重新分析所有有关的情报, 不放过一切有可能的猜想。 三年前, 他发动宫变, 也是这一年, 叶晚晚回上陵,楚行月失踪。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一直到大臣散去之后, 御书房中仅剩下他和几个心腹,静静地等着他接下来的安排。 饶温看着容厌起身, 去后面柜子中取出刻刀, 回到上首独坐上, 又拿出那串白玉檀香珠的手串,用刻刀去重新刻画白玉珠的纹路,垂下的长睫遮掩住瞳眸,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晦暗和刀光剑影。 这些年陛下掌权之后, 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鲜少会遇到再让陛下费解的难题,饶温很久没见过他这般深思熟虑的模样。 过去,楚氏遮天蔽日, 容厌还是嬴了楚氏, 如今……楚行月不过是丧家之犬。 容厌耐心地将白玉珠镂刻出茉莉花的纹样。 他不愿意朝着最可笑的那个方向去想,可是感情和朝事不能混为一谈, 就算他再困顿于对叶晚晚的感情, 可在权利和朝事上,所有可能, 他都得绝对周全。 想到叶晚晚,他手下力道一偏,刺刀扎进指腹,一滴血珠滚落,沿着白玉珠上面被雕刻出的纹路漫开,汇成一朵血红的茉莉花纹样。 这一刀扎地深了点,容厌看着指腹血流不止的伤口,放下了刻刀。 在对叶晚晚的感情上,他会做不好、做出错事,可在他浸淫了那么多年的权与血上—— 他不会错,更不会输。 风雪敲窗,外面的雪越发大了起来。 容厌包扎好伤口,取出信纸,提笔,一边书写一边开口下令,下方站着的心腹无一不全神贯注。 可能要动用的兵力、可能有用的人,今夜过后便会立刻行动起来,各自赴往北疆、上陵。 一张巨大的网,从上陵起,慢慢往上升起,笼罩往整个大邺。 - 这一场大雪下了好几日,将整个上陵笼罩在一片冰雪之中。 大雪化后的那几日,最为寒冷,一连冷了将近半个多月,才稍稍回了些温。 晚晚不喜欢那么冷的天气。 师父仙逝前,每年秋冬,她都是在江南度过,下一次雪都难得,更别提积出厚厚一层。后来,她全年都在上陵,在叶家时,房中的炭总是有呛人的烟味,入宫在折霜殿的那个冬天,用着上好的炭,却也算不上很暖和。 椒房宫铺设地龙,门内温暖如春,门外寒冬刺骨,这些时日,她连寝殿都不怎么出。 容厌来到椒房宫,便自己寻了一处座椅等着,看她专注地处理每一味药材。 她偶尔看医书,偶尔研制新药,不管外面风霜雨雪,都影响不到这里,影响不到她。 就算只这样看着她,容厌也想要长长久久。 又过了许久,晚晚直起身,伸了个懒腰。 容厌看了眼他让人摆在殿中的兰花,这是他专门让人培育出的耐寒能在冬季生长的花,如今又已经枯了。叶片蔫着,边缘枯黄,泥土是药汁留下的深色。另一盆白术随便从小花园中挖来的深绿的野草,却被照顾地极好,叶片饱满,根茎鲜嫩。 他没说什么,看到晚晚抬起的手,慢慢走近过去,握住她的手看了看。 她掌心的茧又厚了些,手指白皙细长,看着像是娇贵地不沾阳春水,可实际上,这双手攀过高山,拿过药杵,从未有过娇生惯养的日子。 她这几个月似乎很喜欢戴手串,各式各样的珠串、镯子,今日也戴了一个色泽浓绿的手镯。 容厌另外又取出一串佛珠,是他已经雕刻完的茉莉纹白玉檀香珠,一圈圈绕在她腕上。 晚晚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这串还带着体温的佛珠。 她这段时间,偶尔会梦到前世,前世的她,左手手腕总是有着消不下去的红肿,醒过来之后,便总想拿着什么挡着。 容厌戴在她腕上的这串佛珠,她很眼熟。 是在端午时在悬园寺祭祀时,他穿着红莲纹的玄色禅衣,气势又冷又阴郁,手腕上却戴着这串秀致婉约的白玉檀香珠手串,让她去祭奠他的娘亲。 这佛珠,应当是他生母裴露凝的遗物。 在避暑路上,他也曾为她买过一串极为相似,只是玉珠是红玉的一串佛珠,后来毁在刺杀中,当时谁也没有去在意那串碎掉的红玉檀香珠。 如今他将这白玉珠雕刻成了茉莉花的纹路,戴到了她手腕上。 晚晚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 容厌轻轻揉捏着她手掌手臂上紧张的肌肉,道:“今夜上陵城中有场灯会,你想出宫去看吗?” 晚晚愣了一下,眼睛亮了些,仰头看他,“出宫,你不囚着我啦?” 容厌轻笑了下,慢慢理顺她的头发,手指轻柔。 “你觉得我本意难道是故意囚禁着你,限制你不能踏出椒房宫,让你不高兴吗?” 晚晚没回答。 容厌看着她的眼睛,“若你无聊,想出去,不论是离开椒房宫,还是离开皇宫,甚至去上陵周边,都可以。” 晚晚问:“那椒房宫的禁令是要解了吗?” 容厌凝着她,“只要你不再去见裴成蹊,不要想着逃离我,禁令随时可以解。” 晚晚想了一会儿,低眸笑了下。 容厌这段时间虽然囚禁着她,可他平日待她反而比之前还要温柔耐心,椒房宫也不曾受到一丁点的苛待,只是她和椒房宫中的人都出不去而已。 只是,他就算解了禁令,也不过让她从只能在椒房宫这个小笼子,到了上陵周边地域这样一个大笼子里。 他还是会在她身边,无法更改。 不过也好一些了,她能出去走一走,总比日日看被宫墙切割成方形的天空要好。 晚晚道:“我本来就没打算再见裴成蹊了。” 容厌不置可否。 晚晚道:“上次,在你那一剑之前,我已经同他讲了许多话。他的眼睛像我的师兄,我不介意他将我当作阿姐去怀念,各取所需而已。可他不应该在喜欢阿姐的同时,还想喜欢我,那么恶心的眼神,他已经不像师兄了。” 片刻后,容厌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动作轻柔而怜惜。 他低声道:“放心,他以后都不可能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晚晚长睫颤了一下,默不作声站起身,错开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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