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见师兄。” 容厌看着她的眼睛,静静回答:“如果我不想让你见他呢?” 晚晚不想再与他争执,嗓音低柔地反问:“不是陛下让他入上陵的吗?陛下知道楚行月是我的师兄,不仅没有阻拦他入皇城的计划,甚至还让我知道,难道不是允许我可以去见他吗?” 容厌是想让她看清楚行月骨子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沉默了下。 “我会让你见他的。只是,他刚入天牢,你就要去见他吗?” 那么急切。 晚晚轻声道:“知道他在上陵,距离我那么近,我却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样子,才更会多想。我不喜欢臆测那么多。” 在意和不在意,有时候就是那么清晰明了。 楚行月什么都不用做,他随随便便的消息就能牵扯她的心绪,而他费尽心思,才勉强能走入她的眼中,让她看一看他。 还不知道有几分,是因为他故意展露出的漂亮皮囊。 容厌感觉自己似乎在往下坠落。 楚行月横亘在她与他之间时,他便永远是楚行月的赝品。 这样的情况之下,隔着楚行月,他还想让她眼中有他容厌,两个月和两年,也没多少区别。 如今楚行月回来了,他应当不用再被当作他的替身了。 容厌同意了。 晚晚浑浑噩噩等到宫宴结束,他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天牢走去。 他为她穿好狐裘,颈边的白色毛领贴着她的脖颈和下颌,衬地一张小脸更加粉雕玉琢,增添了几分少女的稚气。 晚晚走在月光之下,她思绪纷杂。 怎么可能不复杂呢? 过去的邢月师兄,是她最喜欢、最在意的人啊。 如果有一个人,在自己厌恶世间所有人和事的时候,像阳光,像空气一样地包裹着自己,让自己能再次看到花朵的五彩斑斓,看到自己也能被爱…… 谁会不动容。 晚晚最开始,对师兄没比对容厌好多少。 什么师兄,同一个师父手底下的陌生人而已。 她也无需去请教一个天赋不如她、记性不如她、心思还不在医术上的师兄。 最开始那一年,她面对师兄,常常是懒得搭理他,不管他如何对她有兴趣,她也只觉得他烦,甚至烦到设计他中了浑身又痒又痛的毒。 师父发现后,盯着她问,是不是她做的,师兄朝她眨眼,让她咬死不要承认。 晚晚瞥他一眼,小女郎为了表示讨厌他,脆生生的声音丝毫不惧地承认下来。 师父面色不明地看着师兄努力对她使眼色。 听到晚晚的承认,师兄哑然。 晚晚被罚之后,跪在庭院里抄清心咒,师兄蹲在她身边唉声叹气,夏日蚊虫多,他弄了些草药,又差人搬来几座冰鉴,在她头顶搭了个遮阳的棚子,一旁摆着冰镇的瓜果甜汤,旁边还有人为她打扇。 师父气得罚师兄一起跪在院子里。 一起受罚,一起学医,一起将足迹遍及整个大邺。 在师兄眼里,她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美好之处。 他在身边时,晚晚不用担心自己被欺负,师兄会带着她教训回来,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人打搅,万事都有师兄在,她的心情也时时刻刻都是愉悦的,他总有法子让她轻松高兴起来。 所以当他提出要娶她时,晚晚虽然没有立刻同意,看他苦恼,看他反思,看着长袖善舞的他笨拙地买来一堆话本苦读,还四处请教。 她只是在调整、尝试,她在思索,自己愿不愿意让师兄成为与自己更亲近的那种关系。 那么多年,她可以时时刻刻感受到师兄的喜欢和在意。 她看得到他在外面一呼百应,光风霁月,走到哪里都受人推崇爱戴,也看得到他下手利落地解决掉妨碍医馆和觊觎她的权贵。 师父对她好,却过于严厉,师娘温柔,却没有几年就撒手人寰。 她是在师兄的爱护之下长大的,让她随心所欲,时刻都将她放在第一位。 大概,再也没有可以对她更好的人了。 她的师兄。 她想答应他,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骆曦和邢月,从小便在一起,一辈子也应在一起。 和师兄一起那么多年,他纵容着她,她已经习惯这样的好,离不开这样的好。 晚晚被容厌牵着手,慢慢走在通往天牢的路上。 她回想着过去的一点一滴。 她也想起,师父临终前,絮絮叨叨将他多年的心事的告知于她。 他书房中的暗格里,藏着一封信,是他捡到养大的大弟子,也是域外某个国度的王子留下的,拿着这封信,凭着这份养育之恩,能得到多少好处与搅动风云的机会,不言而喻。 师父说,外戚把控皇室太久了,朝堂早晚会有大变,他等不到那一天,不知道大邺的未来在哪里,可是至少,他不能让这封信成为威胁。 他死了,这封信,便也直接烧去好了。 师父死去之后,晚晚看着空荡荡的暗格,还有处处被师兄封锁的医馆。 她想了许久。 师兄那时问过她,为什么他和她那么多年,她却不肯顺从他一次,不肯与他站在一起,她难道不相信他吗? 他眼里似乎有着绝望的神色。 他那么伤心,因为她不肯帮他。 晚晚只是静静地在想。 师兄是知道她的全部的。 知道她总是生出的邪念,知道她总是忍不住发作的恶意,他却还是对她那么好。 她其实一点也不好,那么多年,师兄却肯对她那么用心。 为什么呢? 这些年她过得太好了,她拥有最好的师兄,可到了此刻,晚晚不想去想那么多,推翻过去的一切。 这件事,他也没有选择她,不是吗? 以后,他会不会有更多需要她去妥协的事情,当邢月不只是邢月,可她只想做邢月的曦曦。 晚晚看着他带着那封信毒发跌入深涧之中。 她的师兄死了。 那么多年,她的预感似乎成真了。 这世上,只有邢月会对她那么好。 她就是被邢月养废了。 比他差一点,她也忍受不了。 她太想要邢月了。 走到天牢之中,容厌轻轻抬起她的脸颊。 晚晚眼中情绪很乱。 容厌轻声道:“晚晚。” 她不想回应。 容厌看了她许久,他唇瓣微微分开,像是想要嘱咐她许多许多。 最终,过了许久,他只低声道:“我等你。” 晚晚抬起脸颊,深深望着他,没有回答,便将手从他掌心之中抽出,独自走在天牢阴暗的小路上。 他在最里面的那间牢房之中。 晚晚望着照进来的月光,耳边只有火光跃动的声响,还有她缓慢的脚步声。 最后停在最后那间牢房之前。
第64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六) 晚晚梦到过许多次和师兄的过去, 却从未设想过与他的重逢。 她站在牢房外面,月光透过墙壁上方开的那扇窗洒下来,落在牢房之中。 外面的墙壁上火光高悬。 这里安静极了, 这一整条牢房, 只有这一间关着人。 牢房中, 他背对着她, 微微仰着头,似乎也在看窗外的月光。 他雪白的衣袍简单而干净,不算名贵的衣料没有丝毫纹饰, 长发散着,披在身后如同一块上好的绸缎, 小半发丝拢在后脑, 用一根陈旧的竹青色发带束着。 他的背影清绝而沉稳, 料峭却出尘,周遭的飞尘宛若浩瀚星辰,围绕在他身边,将苦寒的牢狱映衬地也多了那么一丝飘渺。 他比三年前更加沉稳, 也更加孑然,好像真的成了一片皎洁而冰寒的月光。 晚晚视线落在他发间的发带上。 这还是她曾经送给他的发带。 他转过身,光影在他俊美清隽的面容上转换,从落满月华, 到尽是跃动不稳的火光。 晚晚看得清他每一个动作。 他长睫抬起, 眸光平和地往外去看。 ——他看到了她。 晚晚眼睛也不舍得眨。 楚行月怔住,长睫眨动了一下, 似是想要眨去那些不真实的幻影。 眼睛闭上又睁开, 他眼前的人还在。 晚晚站在牢房边上,抬手握着一根木栏, 只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视线落在她面容上,眼中从恍惚到绽出惊喜。 他脚上拴着镣铐,朝着牢门走近,锁链拖动的声响在空荡的牢房中极为明显。 随着他走近了几步,他看到的她更清晰了些。 她比三年前长开了些,眉目清冷,容貌秾艳,眉、眼、唇、鼻,都还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下一刻,他目光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她发上的凤钗,还有她身上繁复华美的宫装,鸾凤纹,金红色。 她如今是皇后,皇帝的妻子。 一人在牢房之外,是天子的发妻,一人在牢房之内,是束手的囚徒。 光阴的沧海桑田残酷而惨烈。 他又怔了怔,再次看向她时,眼中弥漫开些许悲意。 他一眼就看得出来她皇后的身份,他唇瓣分开,嗓中轻轻唤出来的,还是—— “曦曦。” 和三年前一样,他声音也没有多大的变化,清润平缓。 晚晚眼睛忽然就有些酸。 她明明不喜欢哭,也很少出现想要流泪的情况。 可就这一声,就让她心酸到眼睛也酸涩。 她凝望着他,抿紧唇,没去回应。 楚行月继续走近,一直到站在她身前,镣铐的摩擦声尖锐刺入耳中。 他的影子将她笼罩住,距离近到她能清晰看到他眼中的每一分神色。 他在看她,好像要将这三年的时光,全都看一遍。 晚晚只是在外面凝望着他,一句话都不曾开口与他交谈。 片刻后,楚行月看了看地上拖行的镣铐,眼中的无奈压过了那股沧桑的悲意。 “三年、九个月,又十七日。” 他低笑了一声,“这副模样,怎么就被你看到了啊。” 他的语气好像还是过去那般亲近而熟稔。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从容有度的模样,三年多之前,他被她逼着坠入深涧时,唇角流出乌色的鲜血,也还是优雅而矜贵的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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