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在山顶站了一夜。 他也曾思索过,在他心中,究竟有什么是不可以割舍的。 天下间,好像所有的一切欲望,都已经在他手底下待选,他已经可以随心所欲给自己选一个未来,可以以他想的任意一个方式去活着。 他想了一夜,露水沾湿衣袖。 朝阳升起,军队拔营静候。 此刻,他下山,便继续是至高无上的帝主;不下山,或许,他也可以留在世间任意一个地方,就像这一晚,漫无目的地等一个日出。 他不讨厌,却兴趣寥寥,甚至还有一股让他烦躁的恐慌。 失去权力和掌控,和让他直接去死没什么区别。 只要他活一刻,就不会再去做任人拿捏的废物,他就是要如今这种能掌控全天下的滋味,所有人都得匍匐在他的脚下。 他也知道这一路的血腥和肮脏,可权势已经长进他骨子里,尽管他也觉得无聊透顶,还是得握紧在自己手中。 这是沾上就离不开的东西,再让他选择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他也会走到今日。 容厌没有再去设想,转过身,去看这墙前面搭起的沙盘。 金帐王庭因近两年气候不佳,再次筹谋南下。容厌看着依照边境战况摆出来的小旗,黑色是大邺,红色是金帐王庭,双方在北境围绕燕关交手。 他看了一会儿,没有动燕关附近的黑旗,手指往西,将红沙沼泽上的红旗旁边放上大邺的黑旗,另又几处也随之布上。 战事被这几面旗帜,从燕关一角,扩大到了整个北疆,就好像张开了一面弓,箭尖指向金帐王庭核心。若战,金帐王庭近几十年便系于此,战胜便是数十年边境无忧,若守,也能保证金帐王庭的战马踏不入大邺一步。 临近年关,却又有战事,朝堂内外并不轻松。 今日御书房中又议事到午后,议事结束后,张群玉、饶温等人跟着容厌继续留下,处理完今日需要及时批复和下达的决策和诏令。 张群玉前几日又被往上提拔了一级,从在翰林院中复核与记录日常的诏令,到跟随君侧,能第一时间得知朝堂上下各类诏令的来去。 今日一直到入夜,张群玉终于复核完最后一份卷宗,舒展了一下筋骨,抬起眼眸,看了看上面容厌微微带着倦意的面容。 容厌没有提笔写字,垂着眼眸,左手正压着右手揉按着,他右手已经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 缓过来之后,他继续翻着案上的卷宗,不时写下几句批注,落笔的字迹笔锋和力道甚至比往日还要锋利漂亮。 外面天色已经不早。 张群玉看了眼天色,皱了一下眉。 三年前,他外放之前,面临当时气焰正盛的金帐王庭,也不曾见容厌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处理政务到这个时刻。 三年后,容厌处理政务的速度就算不能再快,也不应当那么明显地慢下来才是。 张群玉整理好他负责的部分,却也没说什么,行礼后便告退离开。 今日除夕,按照惯例,会在宫中设一场宴,身在上陵的三品以及以上的官员可以入宫赴宴,因此,宴会上的人也算不得多。 宫宴本应该是皇后操持,不过自从容厌软禁过晚晚之后,她便懒得理会宫中事务,他便让紫苏配合饶温按照往年的规制准备。 估算着除夕宴开始的时间,容厌赶在晚宴开始之前将卷宗看完,而后起身往椒房宫中去。 椒房宫中灯火明亮,晚晚已经换上了皇后规制的金红色华丽宫装,长发挽起,黑压压的发宛若浓云,颈后散开的些许碎发落在肌肤上,更衬得她肌肤莹白如玉。 听到容厌回来的脚步声,晚晚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他身上是玄金的龙袍,袖口之下,手指微屈的角度有些不自然。 晚晚多看了两眼。 两人对坐在罗汉床案几的两侧,容厌将手抬起,和往日一样由她来为他诊脉。 晚晚手指搭在他晚上,好一会儿之后,也没有将手移开。 他的脉搏不再是过去的强劲,此时跳动的力道也微弱下来。 她没有为他解毒,也还没有为他准备压制毒性的药,他的身体这些时日还在继续恶化。 晚晚又开始发呆。 容厌神情倒是自然。 晚晚回过身,看着他没有一点不对的模样,又看了一眼他握了一天的笔,在他手指之间留下的痕迹。 “还撑得住吗?” 容厌眉梢微微挑高了些,似是在惊讶她忽然而然的一句关切。 他道:“撑得住,好得很。” 晚晚面无表情收回手。 “是蛮好,手臂经脉凝滞,腕部酸胀虚软用不得力,今日头疾又犯,居然没有昏倒,确实好得很。” 容厌确实有些昏沉,听到晚晚这样直白的话,他哑然失笑。 “……晚晚,我没有那么虚弱。” 今晚还有宫宴,容厌这个时候不能忽然出什么事,晚晚又检查了一番,于是便起身去拿金针。 等她取了金针过来,听到容厌这句话,晚晚看了他一眼。 容厌看起来确实正常地不得了,他伪装的正常,似乎将他自己也骗过去了。 可实际上,留给她去选择解不解毒的时间,不长了。 “你的身体,我如今比你清楚。” 容厌没有辩解。 晚晚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距离宫宴开宴的时间迫在眉睫,除夕还有不到三个时辰就将要结束,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十二根金针刺入他头部的穴位,她另又取了四根金针,撩起他的袖口,将他的衣袖全推到他手肘处。 四根金针依次落下,晚晚扶着他的手腕,精确地将针尖刺入他骨缝之间,剧烈的酸胀形成尖锐的痛。 对于容厌之前忍受的头疾来说,这点酸痛之感算不得什么。 他懒散地靠着背后的引枕,他感觉到她进针的位置和手法都和以往的医者不同,却也没有多问,疼也没有躲开,就这样伸着手完全交给她去处理。 晚晚捻转金针,针尖下的凝滞之感一点点散开,被施针的人这一刻的滋味怎么也算不得好受。 她看着他还是没有一丝变化的神色,抿了一下唇。 他确实太习惯疼痛和忍耐了。 片刻之后,晚晚将金针全部收起,拔他手腕上的金针时,容厌试着伸展了一下手指,微微的酸胀感还停留在腕间,可那股过度使用的胀痛已经完全消失。 他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手腕。 晚晚视线转过来扫了一眼,便又移开。 容厌低眸看着她的这只手,没有将指尖移开,而是沿着她的手腕,将手指沿着她里侧的腕间,滑入她掌心。 晚晚长睫颤了一下。 他手指扣入她的指缝,轻轻握了一下。 十指相扣是一个很亲密的姿势。每根手指都被分开,被另一只手完全扣入,掌心相对,就像两个坦诚而紧紧相拥的人。 晚晚看着两人扣紧的手指。 还没等她问出口,容厌就已经又将手松开。 晚晚默了默,她要是再问,反倒是显得她很在意他这样忽然一个动作。 他和她,更亲密的事情做得多了去了。 这样一个动作,有什么可在意的。 容厌看着她的神情,她眉眼平静,没有厌恶和抵触。 只是这样,他心情便能好上一些。 窗外已经有焰火升空。 除夕夜,家家户户都热闹非凡。 不再耽搁,晚晚收好金针,便和容厌一同前往宴会的殿宇。 宴会不用她花费半点心神,准确来说,在皇宫之中,她没有半点需要忧虑的地方。 她想要的,容厌都会为她找来,她作为皇后,大小事宜也是她想做就做,不想做容厌会为她解决。 晚晚配合地跟着容厌出现在除夕宴。 他牵着她的手,即便是入座时,也是先扶着她坐好,他才落座。 晚晚一边出神一边望着高台之下的朝臣。 他们对她也十分尊敬。 不久之前,她还是听惯了贬低她的那些流言蜚语。 晚晚看了看容厌。 他神情很淡,侧脸的线条精致,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悦,下面朝臣也早就习惯了他不辨喜怒的态度,不管各自心里想的什么,都营造出一副和乐融融、喜气洋洋的氛围。 注意到她在看他,容厌微微侧过头,宫灯璀璨的灯火落入他清透的眼底,流光溢彩,晶莹剔透。 晚晚没有移开视线,漆黑的眼眸沉静而平和。 视线相接,谁也没先开口,周围和乐的喧闹之声却模糊起来,就像是成为了她与他相望的背景,天地间,就只剩下了彼此。 容厌握住她的手,掌心不大的力道,将她整只手背都轻轻拢住,微冷的温度,凉湛湛地沁入心底。 若他一开始就是这样…… 晚晚没有想下去。 宫宴顺利地慢慢到了尾声,晚晚透过花窗,看着外面的夜色。 除夕夜,就快要结束了。 殿外来了几人,同守在外面的曹如意低声讲了几句,随即,曹如意立刻小跑进来,从侧方上到丹陛之上,行礼后,在容厌耳边小声汇报。 “陛下,楚行月已入天牢。” 晚晚这个位置,也听得清曹如意的声音。 她心脏重重一跳。 周遭的喧嚣又清晰起来,方才那股难言的和睦氛围眨眼间消弭,换成了另一股绷紧到极致的气息。 容厌看着她骤然滞住的神色,方才那些舒缓喜悦的心情,此刻荡然一空。 他做了那么多,却比不过有关于楚行月的一句消息。 晚晚手指不自觉收紧。 容厌看着两人交叠的手,随着她蜷起的手指而将手微微合拢,依旧是维持着握着她的手的姿势。 不想松开。 晚晚喉咙干涩起来。 师兄,此刻就在皇宫的天牢之中。 他距离她那么近了。 晚晚呼吸也有些乱。 容厌看了一会儿晚晚的神情,心情沉落谷底,他下颌微抬,示意曹如意先退下。 不过是这样一个点头的功夫,晚晚忽然反手握住他的手。 容厌看着她用力到泛白的手指。 晚晚嗓音微涩,“陛下。” 容厌应了一声。 晚晚唤了他一声之后,声音便恢复了往日的清晰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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