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间,他身后又走进来两位英英玉立的男子。 其中一人她识得,是有过几面之缘“腰下剑”沈要歧,另一位却从未见过。 倒是沈要歧见到她惊喜道:“竟真是陆姑娘!” 薛敖用深色的大氅将阿宁从头到脚的包起来,捏了捏她的手,低声耳语:“那位是七星阁的人。” 阿宁大惊,七星阁是孤臣,直属皇室,既如此,她家山矿一事绝不能败露。 “沈大哥,劳烦你和这位大人将阿宁带出去”,薛敖将人交到沈要歧手中,眼中深色叫人唏嘘,“既然布达图今日回营,那就是苍天有意,我必屠之。” 他浑身迸发着势在必得的战意,接着道:“我已将他大儿绞死,父王的奇兵也正赶往此处,布达图,必死无疑。” 沈要歧连忙阻止道:“不可!王爷命我二人前来便是将你安全带出,你不可贸然行事。” 阿宁也在大氅下伸出一只手拽住薛敖的袖口。 薛敖只轻声喊了一句“阿宁”,她便松开了手,瓮声瓮气的嘱咐他平安归来。 倒是开阳,掂了掂手中双锤,附和道:“沈先生带这位姑娘先行出营,我陪薛世子杀一趟。” 沈要歧眉毛抖动,正要阻止,却见两人头也不回的出了撮落,他只得长叹一声,卷起阿宁飞速地逃出营去。
第18章 草蝴蝶(2) 闪着寒光的箭羽自眼前削过,薛敖偏头躲避,马势疾速,一缕断发借势风雪飞入茫茫白空。 十余丈后,雪地中一头通体深灰的苍狼嚎叫奔来,这畜牲比薛敖那夜宰的所有狼都要健硕狞恶,想来应是布达图养的狼王。 薛敖目光冰冷,陡然勒紧缰绳,反手从腰间抽出十三雪渠鞭,鞭尾刺花横生,在空中发出震耳的清啸。 身后落于他一步的开阳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神色,心神不禁随着这耀眼的神兵跌宕起伏。 兵器榜首,人神莫当。 “退后!” 薛敖大喝一声,目光狠戾,见那狼王自黑棘上跃过,他脊背紧绷,蓦地笑了一下。 一颗虎牙微微露出,并非不合时宜,倒让一侧观战的开阳觉得这位辽东世子比恶狼更为凶猛。 薛敖盯紧前方,脚踏马鞍跃向狼王。 他陡然冲出,连鞭子也不蓄力,只左手攥拳,手背青筋微微鼓起,自上而下地对着狼王的脑门便是一拳。 雪啸风吼,人影骚动。 狼王被砸进雪中,他被薛敖身上的战意刺激,翻了个身又狠厉地嚎叫起来。 北风凛冽,寒意入骨,地上积雪被卷起打在脸上,开阳眼中的薛敖身姿如雪,与那硕大的狼泾渭对立。 积雪被踩出“吱”的一声,薛敖骤然暴起,抄起长鞭向跃来的狼王甩去,银光一闪,十三紧紧地绕在狼王的咽喉上,腥臭的血顺着鞭身滴进皑皑之中。 凛凛神兵又甩向长空,狼王四肢挣扎,森白牙齿不住地咬合。一声巨响后,它翻滚落地,脖上几处深可见骨的血洞打湿身上皮毛。 开阳暗惊,上京流传辽东王世子天生神力,英勇无双,竟毫不作假。 这人能在几息间绞杀狼王,怪不得陛下会如此在意薛家父子。 薛敖踩上狼王抽搐不止的肚腹,抬头望向黑棘后的雪丘。 他舔了一下齿尖,仰起头来笑得肆意又无害。 又耸了耸肩膀,叹道:“怎么办?你的乖乖们——” “都死了啊。” 少年脚踏污血,面若白玉,叫雪丘上的一行人心生寒意。 为首的那人身材高大,自下颌到眼角一道斜亘的长疤,脖颈上系着颗颗兽牙,在高处大笑起来。 开阳浑身绷紧,走近薛敖,心知这重瞳的男人就是如今的北蛮主,布达图。 “东南一侧第三个撮落里,门上悬着一张鹿皮的,是布达图二儿子的住处。” 见开阳不解地望向他,薛敖继续低声道:“他唯二的两个儿子,一个已被我绞死,若是剩下的这个也没了,你猜布穆达部将如何?” 薛敖眼睛明亮,开阳却在这一刻与阿隼达成了共识——这人,并不似其外表那般神清气止。 开阳提着双锤抽身而去,几个北蛮人跟上他,一起消失在茫茫雪野中。 布达图并不在意谁走与否,只是颇有兴趣地俯瞰薛敖,开口道:“狗崽子,你既已烧了我的粮草,为何不跑?” 薛敖踢开已经僵硬的死狼,手伸进衣襟,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只响箭。他指了指布达图,剑眉一挑便将响箭朝上放出。 刺耳急促的破空声乍起,布达图的脸色也随之一僵。 “你与薛启里应外合?”他戏谑道:“只是就算他带人赶到,若是见自己的独子死于我手,又该作何感想?” 话罢他猖狂地大笑起来,身后的一队北蛮人也随之长笑,薛敖并未动怒,等他们笑够了才稳稳出声。 “日前,坎夷那在辽东大营内与我一战,三拳之后这位北蛮的勇士被打成了废人”,他看着不断逼近的布达图等人,“今日我在北蛮大营,与你这位北蛮首领下帖。” 薛敖朗声道:“布达图,你可敢应我这激将法?” 草停风住,杳然无声。 布达图眯起双眼,看着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少年。 他视薛启为劲敌,却不得不承认薛启的儿子较之自己的那几个,天堑之别。 “有何不可”,布达图抬手止住身后随从的劝阻,“只是,若你输了,今日便殉我的狼。若你赢了...” 布达图大笑道:“就留下来做我儿子!” 薛敖大怒,愤声骂道:“放你娘的屁!” 两人同时发力,奔向对方。 布达图不愧是北蛮首领,面对着十三雪渠鞭也丝毫不惧。他重瞳微红,手中长刀凛凛,锐不可当。 薛敖接的有些吃力,被布达图看准时机,一刀挥向他的胸口。 薛敖回身旋过,刀尖砍在他右肩上,留下一道森森血痕。 布达图正欲追击,却倏地发现自己腰间不知何时被那长鞭缠住,几息间被绞出来数个血窟窿。 好厉害的鞭子。 布达图眸色变深,又挥刀直砍薛敖中堂。 刀光饮血,鞭骨挫灰。 历来叫人闻风丧胆的北蛮主拄着刀看向对面单膝跪地的少年,忍不住叹息,他真是老了,面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也落于下风。 布达图有预感,眼前这人将是北蛮的克星,他正欲喊人一绝后患,却见狼烟四起,马嘶鹰啼。 一只巨大的海东青堕空而来,布达图脸色大变,他忙提刀阻挡,却被那鹰爪抓住一只眼睛。 凄厉的吼声响起,布达图捂着空荡荡的眼眶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滚倒在地。 薛敖喊了一声,那鹰盘旋而来,站在他未受伤的左肩上。 少年蹒跚着站起,手中长鞭已然浸湿,他浑身浴血,心知辽东援军已至。 他看向四周惊慌的北蛮人,染血的面孔在雪野中澹艳至极。 “今日我薛敖在这北蛮大营,杀狼斩王,孤身迎战,你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嘴上叫嚣的欢。” “我认胜者为王败者寇,可你泱泱大军阵下,无一人可杀我。” 他看向地上爬起来的布达图,神色清明。 “布达图,你赢不了我父亲,也胜不过我。” “而你手下的北蛮,生来忤逆,终有一日要臣服。” “我要你记住,我姓薛,从不怕输的薛,战无不胜的薛。” “辽东薛氏的薛。” 辽东军的铁蹄声渐近,布达图捂眼看着薛敖,咬紧牙关。 “假以时日,边关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北蛮满境,皆□□大燕赤旗。” “而你,野心勃勃的布穆达之王,一败涂地。” 少年翻身上马,俯视骚乱的一行人,铿锵顿挫,震耳欲聋。 “布达图,还有北蛮的豺狼们,我薛敖奉劝诸位。” “——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姓薛的,你北蛮的狼永远登不上我大燕的山。” ... 狂风肆虐,阿宁站在日光照不到的黑沙沟上,面色沉重。 “算算时候,世子他们应该快到此处了”,沈要岐抖抖肩,看向阴沉的山色,“这里怎的这般幽深。” 黑沙沟是北境牧民都不会涉足之地,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天坑,寸草不生,坑中只有十二座空荡荡的矮山埋在终日的雪里,像是十二座冢一般横亘在辽东与北蛮之间。 阿宁心中讪笑,这里就是北境最荒寂的山脉,牧民称这里为万人山,可阿宁却知道,此处就藏着她家不为人知的秘辛、富可敌国的深矿。 少顷,一阵马蹄声自远传过来,二人探头去看,却见山下薛敖与开阳带着一队人马疾行而来。 阿宁眼神一紧,她能瞥见漫天苍白中薛敖满身的血色。 更让她惊慌的是,一队人身后紧紧跟着北蛮的大军。 眼看北蛮大军就要追上薛敖,沈要岐抽出玄剑,对阿宁沉声道:“陆姑娘,你在这里躲一下,我需得接应世子。” 见阿宁紧紧拽住他腰间的绶带,他神色带上不耐,想着到底是小姑娘,难怪胆小懦弱了些。 只不过还是安慰道:“你在这里躲一下,我们一会便来接你。” 阿宁点头应下,见沈要岐乘着雪浪迎向山下,她在大氅里紧张地捏住手心的火折子,那是她从北蛮大营中带出来的。 她鼻尖眼角冻得通红,神色紧张,冻得僵硬的脚尖轻点足下的雪地。 ——阿宁,这十二座矿是家中根基。 阿宁忽然想起她爹曾经抓着她的手,对她温声嘱咐。 ——为了防止朝廷发觉,爹找能士在万人山的凹坑里埋了□□。 ——你记住,若是以后此事败露,便炸了这山脉深矿。 北风如刀,阿宁后背爬满冷汗,她两排睫毛颤动,终还是落上一层冰凉的雪。 单薄的身体被风吹得趔趄,阿宁只能扶着眼前的石堆。她身前是心上的少年策马奔命,身后是巍峨的雪山和刺骨的汗。 沈要岐斩杀了几个追在最前的北蛮人,又赶上薛敖与他齐头并进。 薛敖看了他一眼,大声喊道:“你来做什么!阿宁呢?” “她很安全”,沈要岐侧头看了一眼他的伤势,皱了皱眉,“你这是...” 薛敖回道:“布达图重伤,北蛮军营大乱!” 开阳身上也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他回头看了一眼追击的人,“北蛮人数众多,我们需得加紧。” “等过了黑沙沟便算入我大燕境内,我们再快些。” 真如他说的那般,北蛮人马术不如薛敖等人精湛,黑沙沟地势险峻,竟然他们落下了一段距离。 只是黑沙沟与辽东相距甚远,布达图下了死命要击杀薛敖,派了众多的兵马前来追击,如此情况下北蛮穷追不舍,围杀他们只是早晚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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