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万幸,阿宁此时不与他在一处。 他们跑过了黑沙沟,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北蛮将士,北蛮的一行人还在黑沙沟中寸步难行,可薛敖逐渐感受到体力不支,心道自己今日怕是难逃此劫。 “砰——!” 巨大的爆破声在耳边乍起,几人忙跳下马找掩体趴下,见天坑中的万人山连炸一片,飞沙走石,黑云深雾,北蛮人连哀嚎还未发出便被埋在碎石之下。 万人山,万人坑,万人骨。 薛敖等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雪浪咆哮,眼前的黑沙沟像是撕开了天上的口子,皑皑白雪像是怒涛一般翻滚而来,顷刻间将天坑的黑色裹上洁白。 凭借着天然的地理优势,所有的动作只发生于黑沙沟中,薛敖他们除了微微耳鸣并无大碍。 “天助我也”,薛敖从地上爬起,拍落膝上的雪,“这般情形,黑沙沟中绝无生者。” 沈要岐脸色忽然一白。 他颤声道:“陆、陆姑娘...还在那里。”
第19章 草蝴蝶(3) 沈要歧面色苍白,在薛敖杀人的目光中伸手指了指远处已被夷为平地的矮山。 他咽了咽口水,艰难道:“就..在那里。” 未时已过,北境暮色渐浓,空寂阴沉的山色蒙上薛敖的眼睛。 朔风刮过,将薛敖乌发吹的猎猎,他眼珠墨黑,望了一眼倾颓破碎的黑沙沟,又一声不吭地回头看向出声的沈要歧。 沈要歧收回手,手指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的剑鞘,却在后腰处触及一个又滑又涩的东西。 这东西在他绶带上绕了几圈,他试图抽出,却发现缠的极紧。 他忽地想起,在下山之前,那个荏弱的小姑娘曾紧紧抓住自己。 微薄雪光映在薛敖惨无人色的脸上,他看着沈要歧从身上抽出的兽皮,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是他藏在阿宁身上的布防图。 薛敖手指颤抖起来,一把抢过兽皮,额上冷汗淋漓。 ——这是陆家的矿,只有陆家人能炸开,阿宁将布防图给了别人,她是故意的! 像被狼牙咬透了脖子,嘴里都是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一块碎石被旋风卷起,打在薛敖的头上,他忽然想起幼时与阿宁偷陆家的枳吃。 陆老爷善经商,尤其喜欢一些珍贵难得的东西,比如南橘。 他喜欢这东西清甜爽口,就费了大力气从南边移植过来,可辽东怎能生长此物,枳味酸涩,陆老爷便只留了一棵在阿宁院内观赏用。 薛敖时常跳到并不粗壮的枳树上,爬到高高的一处枝丫,努力晃着枳树,好叫树下等着的阿宁捡到果子。 两人抱着一堆黄白青绿交杂的枳依偎在一起,尝了一口,酸的眼睛眉毛都皱在一处。 小阿宁让枳果砸了脑袋,头上沾了青叶,双髻被粉色发带扎起。她两颊鲜润,笑眼弯弯,像是夏时树上最可口的一颗果子。 小姑娘晃着短腿,抱紧落果靠在小薛敖的胳膊上。 “薛子易,我挺喜欢你的。” 小少年点点头,“哦。”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为什么?” 小姑娘衣衫上都是甜甜的香气,她紧挨着小薛敖温热的身体,鼻尖上一层晶莹的薄汗。 她笑得好看极了,“就不告诉你。” 小薛敖敲了敲她白腻的额头,笑了出来。 “傻乎乎的。” 傻乎乎的。 薛敖张了张口,但无力发出声音,他像是冻僵了,只有攥紧兽皮的那只手上的青筋在跳动。 他眼前眩晕,身子猛地晃了一下,被掐住的咽喉骤然发难,从中吐出一口腥甜粘稠的污血。 薛敖拂开众人的搀扶,在惊呼声中奔向那座平坦苍茫的万人坑。 刚发生过雪崩,这里松软的雪埋没了他的腰腹。薛敖朝着沈要歧指的方向,踉踉跄跄的跑了过去。 他两眼失神,只一味的挖雪抠土,碎石尖锐,将他指尖扎的血肉模糊,与黑沙冗杂成肮浊的颜色。 沈要歧与开阳带着众人也在雪坑中找人,沈要歧愧疚懊悔,深知若不是这场突如起来的炸山与雪崩,他们都将是北蛮的刀下魂。 须臾,几人看着明显不对劲的薛敖,不敢吭声。 那满身血污的少年十指颤抖,将乱石堆叠下的一片干草捧在手心,眼中满是天塌地陷的空寂与悲鸣。 ——一只仅有半边翅膀的草蝴蝶,孤零零地躺在少年的手心。 或许不该称之为草蝴蝶,它蝶翼被血色染得黑红一片,像是只凋零的赤色蝴蝶。 “好看吗?” “可惜就只有一个。” 石破天惊的爆炸声和姑娘期期艾艾的笑声,一同在他耳边响起。 ...他都做了些什么? 桀骜不逊,刚愎自用,为了一时意气深入敌营失去音信,自顾自地以为留给阿宁几个府卫便可护她周全,却把无辜的小姑娘卷入狼窝。 明明前一天还说要带她回家,今天却把她一人独自留在黑沙沟。 明明心知肚明阿宁的情意,却因为可笑的自尊而吝啬于吐露心意。 ——阿宁,为了我落得这般,你图什么? 薛敖心中绞痛,脑中嗡鸣,失去意识前唇瓣在无意识地抖动。 可我还欠你一只草蝴蝶。 ... 北蛮退兵那日,辽东是多日不见的艳阳天,临近年关,街市上炒栗香四起,雪际梅茂,垂髫小童们追着冰糖葫芦跑,撞上人墙嘻嘻一笑便撒腿跑开,不远处就是人流如织的商铺,一同沐浴在明亮的日光里。 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时,齐齐跑到辽东王府外,高声喊着王爷运筹帷幄,世子神功盖世。 自薛敖几日前被抬回府中后,大燕便传开了,是这位年纪不大的少年深入敌营,剜了北蛮主的眼,绝了布穆达的后,叫北蛮群狼无首,内乱爆发。 可这些薛敖都是不知道的。 在他被沈要岐和开阳背回来的第三日,府内太医终于发觉了不对,虽然伤势极重,但区区外伤怎会使得薛敖昏迷至今。 宝华寺的方丈争卑大师突然出现在辽东王府内,他半证己道、百尺竿头,已有二十年未下山,此次突然现身便是薛启也不得不亲去迎接。 争卑大师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慈悲地看着床上气息近无的薛敖,长叹一口气。 “十年前老衲曾与世子有一面之缘,世子爬上高山层阶,求到老衲面前。” “他说最好的朋友丢了魂,叫老衲找个好法子。” 争卑笑了笑,手上檀木念珠莹莹生辉,“世子给了老衲的海棠树一窍作为交换,便注定十年后有此一劫。” “这劫数恶毒,却可解。” 薛启连忙问道:“大师可救犬子?薛启愿双手奉上全部身家。” 争卑点头、又摇头,直把薛启夫妇弄得一头雾水才开口。 “此毒乃域外乌头,除却神山雪渠,无药可医。” 高大的辽东王几乎站不住,雪渠花乃是神花。活死人肉白骨,说是仙丹也不为过,数百年来四国境内仅有一枝,却不得踪迹,皇室遍寻无果,只能安慰自己,说那雪渠是世人神话莲白山的说辞。 辽东王妃哀哀道:“这...这我要去何得来?” “老衲有雪渠的花面,花面十瓣,五瓣在十几年前给了上镜的一位贵人,剩余的五瓣老衲给了曾有一饭之恩的郭大夫人。” 闻言薛启夫妇连忙叫人备马去郭府,却被争卑大师拦下。 “此毒可解,此劫可破,但世子也将如缺神格。” “他用一窍救过人,那人便用自己的命数与之,如此一来,世子注定辜负良人。” “这根红线是莲白山的天契,今夜子时一过,他二人线断路终、再无命定之缘,此后无天作,百般因果皆需求。” 他将戴了一辈子的念珠放到薛敖的枕边,闭上眼睛念了一句佛号。 “万般无奈,皆是天道,施主不可求,但不能不求。此串伴老衲几十余年,今赠与世子,日后倘若怅然若失,可心随指动,想一想大千微尘下如何渡你渡我。” “前世善因,今生良缘,福慧时增,万象更新。” 他从王府走出,又在众人的瞻仰中踏进陆府,一炷香后,他在陆府门口站住,想要摸腕上的念珠却摸了个空,身后忽然传来又惊又喜的哭叫声,老和尚笑了笑,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自己的高山之上。 世上确无神花,这株雪渠乃是他年少时莲白山上的仙人所赠,他证道之时丢落在北蛮边境,自此那雪渠心便成了长生天的圣物,雀灵石。 争卑不入世,自然不知道夜晚的辽东城是如何。岁末已至,九曲三市,青墙巷陌,自然热闹非凡,冰面上都是提着花灯冰嬉的少年少女,从会仙楼望下,内城万户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辽东王的九蟒车驾先是去了郭府,在郭太守门前停了好久才等到夫妇二人被郭家人送出,转头又赶去了陆府。 只是人还没在里面呆上一盏茶的功夫,就被面色忿怒的陆霁云撵了出来。 那年轻俊朗的解元冷着一张脸,站在圆月下堵住家门。 银白的月色照在他霞姿月韵的面孔上,留不住皎皎清辉,只是一层浓郁的阴影。 他在无数百姓的围观下朗声道:“家父家母身体不好,此话便由鹤卿转达。” “我陆家既不是乌衣门第,也不是铜山金穴,早年间是我们高攀王府,如今想来真是愚不可及。” “我妹妹至今卧病在床,王府便急着退这婚事,还真是吃相雅致,半分不露怯。叫我这俗人也不得不夸上一句,青松岩畔攀高干,白脸青牙胆生寒,还得谢过王爷叫鹤卿赏了一出鸮鸟生翼,饮水无源的场面戏。” “你既拿萤火芝做鼠尾草,又把鱼目替珍珠,我陆家人也只得叹一句王爷耳聪目明和深谋远虑。” “既如此,今夜以后,你我两家恩断义绝”,他声若钟撞,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永不交好。” 陆霁云站在上处,看着被骂的脸色铁青的辽东王轻蔑嗤笑,从袖中掏出一张红纸,颠倒左右撕了个粉碎,一把扬在北风中,渺渺飞向莲白山的方向。 陆家大门紧紧关上,挡住围观众人的目光和薛启夫妇的脚步,里面传来陆霁云的沉喝声。 “关门,拦狗。” 陆霁云掷地有声的斥骂与眼前的朱红大门像是狠狠打了薛启一巴掌,他神色晦暗,终是叹了一口气,带着泪流不止的王妃上了马车。 见此,围观的辽东百姓却是炸了锅。 又顾及薛陆两家的权势不敢高声语,只好快步回家与人叙说。 阿宁屋外的陆霁云却是双手颤抖,眼中沉色如淬刀剑。 陆家既然埋了炸山的□□,自然也会留了退路,阿宁摸到那处机关后便在坚硬无比的掩体下藏了起来,只是长时间憋气加之水米未进,等他找到人时已经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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