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霁云轻咳两声,抬眸看去微凉月色。 他拍了拍晏枭垂下的肩膀,“我是为了满心抱负才去渝州,如今这般若能掰倒蔺荣也算幸事。况且年幼无知时吃下的那块糕点本就是我的劫数,这与你无关。你我之间再说这些,未免太伤兄弟情谊。” 陆霁云不等晏枭开口,笑道:“含章,这条路凶险至极,你若不想走便就此停手,泽州山清水秀总是一个好归处。” “你若不想停,我这双废手也能执笔,山河难写,刀剑当着。” “可为君战。” ... 吉祥蹲在墙角,叹气叹的一旁暗卫都忍不住皱眉。 “阿达”,他耷拉着一张长脸拽过暗卫,“你去劝劝世子吧。” 阿达一顿,面上露出疑惑,“世子怎么了?” “他叫我去辟谣,说他龙精虎猛,是全大燕最厉害的男人!” 吉祥满脸忿忿,小声嘟囔:“当时我就说不叫世子做这蠢事,他老人家不听劝,美滋滋地把大燕晃了个遍,结果人家都在背后笑他不行。” 他仰天长叹,“我怎么辟谣,难不成在大街上逮人说‘辽东世子如狼似虎,有擎天之能’吗?” 阿达看了看吉祥身后,默默后退。 吉祥恍若无闻,还在撇嘴抱怨:“我又没与世子试过,谁知道世子是不是在吹牛,到底能不能...” 风过无声,吉祥后颈一凉,“世..世子,哈哈...” 薛敖问他:“我能如何?” “能...世子能!世子天下第一能!” 吉祥哆哆嗦嗦地竖着大拇指,被薛敖一脚踢趴在树上,龇牙咧嘴地求饶。 薛敖懒得搭理他,看向阿达,“阿宁今日在做什么?” “陆姑娘已经收了蔺侯的药材销卖权,如今各大药铺当家与采山人都在陆府,正在商讨集资开采四向河道一事。” 市舶如今已提上日程,大燕亟待活水涌入,陆家便是第一个划桨人。渝州人杰地灵,这些年却因着蔺荣的有意藏拙而不为人知。 阿宁意图是打开整个渝州通道,此处四面环水,若想彻底疏通渝州,必须开河道。 蔺荣本意阻止,但晏枭不知怎的迫使中州刺史写了一方公文,目的便是叫中州五社拓延商线,开凿灵渠,以便日后运输货物。 薛敖点头,跳上等得不耐烦的乌云踏雪,他银鞍银鞭,眉目俊朗,勒缰扬蹄之际扬声道:“通知兄弟们待命,晋县撅得白骨百具,北司卫持械驾行!” 吉祥与阿达脸色严肃,齐声应是。 “吉祥”,薛敖喊住正要转身离开的吉祥,沉声道:“你与岑苏苏带几个身手好的守着阿宁,渝州将乱,不容有失。蔺荣若有意报复,阿宁当是他的第一箭靶。” “世子放心,属下定不会叫陆姑娘伤到一根头发。” 与此同时,失踪许久的陆霁云现身泽州,与七皇子殿下连献《善水》《居安》《平梧》三策,其中包含水利营造、律法军令、礼治户籍、稷业财政等国之基业。 其中条款囊古括今,顺应大燕开国以来的动荡与发展辙道,将原有《治安策》的弊病公诸于世,并为大燕日后雄图铺路绘线。 三策一发,举世皆惊。 便连远在上京的帝师都当朝慨叹,称此三文实为大燕经世济国之良策。 更让人惊诧的是,陆霁云一封字字泣血的《陈渝书》,其上言明渝州水患之时的种种,包括他被蔺荣迫害,如今双手已残,握笔吃力。 泽州邻近上京,庙堂之上被这几道消息震的怔怔无言,一方面对陆霁云心悦诚服,怜惜那手举世无双的行书,另一方面怒骂蔺荣养鹰飏去,狼子野心。 陆霁云被晏枭并肩而立,看向南侧渝州的方向,心道此时渝州必乱。但薛敖在此地,想来阿宁无碍。 整个晋县已经陷入了渝州卫兵与郡卫的包围,蔺荣一身青衣,站在平陵堰的岸渠上,看着薛敖一身银甲呼啸而至,毫不惊慌。 “日前薛世子折了我的手指,我便想着这一日怕是要到了,可世子不接鄙人枝,着实可惜。” 他侧过青面,惋惜道:“听闻适才陆通判现身泽州,可惜文人折了手,便如同苍蝇断翼,再弹劾我又何妨?不过是无力的泄愤罢了。” 薛敖身后是五百北司卫,而身前却是近一万的渝州卫兵与郡卫。他一身银甲,遏住胯下骏马的骚动,“蔺荣,你涉身泽州张氏略卖一案,如今东窗事发,还想做什么狡辩?” 乌云攒动,暗影蔽日,薛敖策马直奔蔺荣而去,身后北司卫如若狸虎,紧跟在银光后面奔去。 身着铠甲的郡卫急忙拥上挡在前方,蔺荣抽出腰间长刀,发出清锐的摩擦声。 他的刀法与大将军蔺争师出同门,虽是经年不用,但骨子里的杀意却在刀出膛的那一刻彻底爆燃。 刀剑交接,此处是蔺荣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薛敖夹紧马匹,冲势不停,眸中都是野蛮的杀意,所向披靡。 他扬起十三,犹如一条银色巨蟒般抽向前方乌泱泱的卫兵,雪渠倒刺割喉饮血,艳丽地叫人心折。 “砰——” 鞭尾卷上长刀,薛敖跳下马,以势不可挡的劲道直面迎向蔺荣。 蔺荣手臂发麻,被薛敖的鞭风刮的面颊淌血,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拔山举鼎、蟠天际地。 薛敖孤身一人冲入敌人团团围住的包围圈,他肩胛处不慎被刺穿却视若不见,眸中野火越烧越旺。 “蠢货!”蔺荣怒骂道:“区区五百人便要来螳臂当车,薛启怎会有你这般蠢的儿子!” 薛敖眉尾被划了一道,汨汨地流出血来,他忽然笑了出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爹只教我,擒贼先擒王!” “况且”,他舔舐那颗桀骜不驯的虎牙,“你怎知我只有五百人?” 话音刚落,风吹雷鸣,大地被震的微微跳动,蔺荣面色巨变,咬牙切齿,“你竟早有准备!” 处于劣势的北司卫闻声望去,只见断壁残垣中尘土飞扬,虎狼之师轰鸣而来。 震天的喝声扑面而来。 “泽州府兵承诏而来,蔺氏逆贼束手就擒,渝州兵士缴械不杀!” 局势大成,渝州卫兵郡卫纷纷丢下武器。蔺荣叛名已成定局,他们也不想成为叛国的囚徒。 只余蔺荣的亲信仍在死战。 薛敖抽出靴间匕首,迎面逼近蔺荣,厉声道:“潼关、庆门关、雁尾古道,包括平陵堰和黑水河道都已被禁军占领,蔺荣,你无路可逃!” 他脸上露出森森寒意,眸色狰狞。 “动了我的人,你早便该死。” 蔺荣口齿间都是外溢的鲜血,硬生生受了薛敖不遗余力地一拳,顿时如同崩断的琴弦般溅倒在血水里。 如同那日金丹台上的阿宁一般。 他仰躺着,含糊不清地笑了出来。 “想我蔺荣宦海沉浮,手眼通天,最后却栽在一个狗崽子手里,哈...真是死不瞑目!” 薛敖踩上他上下鼓动的咽喉,垂下长睫挡住眸中神色。 “按照律法,我应当将你交与朝廷”,十三半截赤色,尾端滴滴答答地坠下腥雨,“或是看在蔺大将军的面子上,叫你死的体面些。” 蔺荣被他压制地呼吸困难,嘴里像风箱一般喷出血沫,“你..敢在...这里,诛杀我?!” 薛敖脚下蓄力,猛地向下一踩。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阿宁逼迫到那般境地。蔺荣,奈何桥上别喝汤,记得下辈子离她远点。” “杀你这件事,不计后果,我担得起。” 她是薛敖的命。 凄厉的尖吼声乍起,便连刚刚经过酣战的北司卫都浑身一冷。 蔺荣的锁骨崩折,肋骨被踩断扎进肺里,他整个人却还不起断气,双目暴突地苟延残喘着。 薛敖眼中兴奋不减,血脉里叫嚣着把所有伤害阿宁的人毁了。 北司卫这才知道辽东世子并不似面上看上去那般朗朗濯日,这只雪野的獒兽,实在叫人胆寒。 “世...世子。” 薛敖猛地回头,脸色骤变。 阿宁清凌凌地站在随雨而动的山茶花前,仙姿佚貌,恍若神女。 薛敖一身肮浊,双手血腥,眸中杀意未褪,虎视鹰扬,貌若修罗。
第53章 提亲 利器交接, 腥气漫天。唯独山脚青丛中的那只山茶,开的艳丽,却又被雨打的颤颤巍巍。 阿宁就站在花前, 卷翘的长睫盖住眼底神色, 叫对面薛敖看的有些慌。 岑苏苏长刀入地, 大声骂道:“世子你猜的果然没错, 这老贼派了不少高手去陆府,真下作!” 薛敖被她喊的回神,在辽东的时候, 他总是一身伤痕地去找阿宁,叫小姑娘给他涂药。她最开始的时候总是哭, 后来习惯了, 便能熟练又温柔地给他包扎。 他给阿宁看到的永远都是伤疤, 从未叫她注意到自己也是一只恶狠野蛮的野兽。 满身的凶性。 可眼下,这双盈盈秋水的眸子无措地望过来,里面都是他血色的倒影。 薛敖手上有那么多北蛮人的性命,却从未叫阿宁看过他杀人。 这是第一次, 他毫无遮掩地露出被血染红的双手。 “薛世子。” 前来接应的泽州府兵首领喊他:“如今蔺贼已伏诛,我等便在此地等七殿下与陆大人前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死状惨烈的蔺荣,恭声道:“蔺贼慌乱之中逃窜。死于滚石之下,乃自作自受, 还请世子放心。” 闻言薛敖看了他一眼, 心道不愧是晏枭的心腹,行事果然妥当果断。 “晋县城东一侧的百年槐杨林中, 三块巨石之下, 带着你的人去挖开,里面是张氏略卖案的结果”, 见这位泽州府兵首领脸色大变,他皱眉道:“就当做是你家主子救了陆家人的回赠。” “多谢薛世子。” 吉祥抹掉脸上的血,待看清薛敖的样子后,心下一紧。忙站在阿宁身前,挡住她的视线。 薛敖松了一口气,又没来由地燥乱起来。 他摆摆手,吩咐沈要歧与阿达安排好渝州卫兵与泽州驰援的府兵。那泽州府兵的首领见薛敖对渝州的事并未有掌权之意,倒是松了口气,带着人前往晋县那处埋骨地。 晋县短短两个月内遭受太多,百姓惨死,又流离失所,如今满目疮痍,叫阿宁忍不住随之叹气。 她虽恨那日的人性凉薄,但却不能将整个晋县的百姓都视作奸恶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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