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周遭传来铺天抢地的哭声。 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北蛮大旗折倒落地,混着霜雪和泥土被风卷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取而代之的是辽东军的赤色旗帜,威风凛凛地挂在天台之首。 见到这一幕的北蛮百姓知道大势已去,家国破败,如今是要靠着燕人来苟且生存。 “听闻你从前因着这对绿招子被蛮子唾弃,你生母是西域罪臣之女,带着个老姆妈逃亡至北蛮与西域边界,正巧被外出打猎的布达图看上,便抢了回去。”薛敖提起十三雪渠,用鞭柄挑起阿隼的下巴,见那双绿眸中满是愤懑,接着道:“可惜布达图这个老王八蛋没有心,他抛弃了你母亲,连你出生都不闻不问,哪怕那时你母亲难产而亡。” 阿隼自出生去就没见过他母亲,只有形形色色的北蛮人对他嗤之以鼻,若非姆妈悉心照料,他早已死在十几年前的某个雪夜里。 “布达图虽然不在意你,不过倒是因着你形貌奇异而多加关注,也因此招惹了你那两个废物兄弟的嫉恨。” “真恶心”薛敖轻嗤出声,放下端量着他下巴的鞭子,“布扎云隼,你被那两个废物欺压,连你姆妈都惨死在他们手中...” “闭嘴!” 阿隼厉声打断,“别提我姆妈。” 他生来丧母,在这北蛮苦寒难捱的岁月中,若非是姆妈精心照料,恐怕早就死在他们手中。布达图虽然知道他的存在以及他被人欺辱,可却从不在乎他的死活。直到后来姆妈惨死在棍棒下,阿隼才知道,他如果不去争,等着的只有死路一条。 姆妈逝世的那晚,粗糙干枯的掌心擦过他脸颊。 她眼神浑浊、语不成句,却依旧告诉他要活下去。要找到拿着雀灵石的人,才能做北蛮的主人,然后骄傲又安稳地活下去。 姆妈要他活,他就活下去。 姆妈要他找手执雀灵石之人,他就去找。 姆妈是被那两人害死的,他便要他们尸骨无存。 薛敖不理他,扬声道:“不过我倒小瞧了你,当日我和你同在北蛮大营,是你小子暗中引路,叫我过去宰了你那两位废物哥哥。之后布达图只有你这么个儿子,自然是要将北蛮交给你。你利用我杀了那俩,我给你吃颗生死符。布扎云隼,这买卖你不吃亏。” 阿隼嘴角被他咬出血丝,看薛敖居高临下的轻慢道:“我本来没打算这时候杀你,留着生死符慢慢折磨你,可你癞蛤蟆上鞋靴,你敢觊觎我的姑娘。小畜生,你该死。” “若不是你捷足先登,阿宁怎会陪着你!”阿隼气急,愈发摇摇欲坠。 一枚短匕直直插入他脚前雪地,刀面森寒,却埋进土中,只留下一道铮铮声。 “再敢说她,老子剐了你!” 众人霎时噤声,待薛敖勃然的怒气平息,才松了口气。 风啸天高,薛敖攥紧缰绳,安抚不耐烦的乌云踏雪。 少顷,他看向气若游丝的阿隼,扬声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我放你一马,给你生死符的解药,但这儿的北蛮军我要就地掩埋。反正北蛮对你不好,你也不用顾忌他们,怎样?” 话音刚落,阿隼瞳孔放大,薛敖恨他入骨,怎会这样就轻易放过? 他话说得轻巧,可身后的辽东军却是哗然起来。 长达近百年的纠缠,又是布达图的血脉,怎能放任他存活下去。 金绮回身大声斥责噤声,直到声音平复,薛敖才接着道:“或者你试一下大燕的极刑,我便通禀朝廷,留这些人的命。” 薛敖瞳色漆黑,却嘴角上挑露出一颗极俏的虎牙,“布扎云隼,你来选,生还是死?” 杳然无声。 阿隼回头望了一眼。 白茫茫的半面崖寸草不生,黄褐色的土壤像极了执拗的孩子,与雪搅在一处,浑浊不堪。 那里葬着他的生母和姆妈。 “少主,您走吧,不要管我们,忘了这儿一切,去云北或是西域都好,走得远远的。” 部将忽然开口,他不再看仿若天神般的薛敖,哀声道:“首领说过要少主活下去,您走吧。” 阿隼低头不语,北蛮军中顿生绝望,哀戚的啜泣声在这片土地上连绵。薛敖盯着他黑色的发旋,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薛敖”阿隼抬头看向他,“我不如你命好,有父母怜爱,有朋友拥护,有最好的小马载着你驰骋,有心爱的女子两情相悦。布达图对我不好,北蛮对我不好,可我若走了,又能去哪呢?” 他脱下厚重的兽毛氅衣,泛紫衰败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你来吧,我只求你一件事,将我扔在半面崖边,此后便是叫狼叼走我也不怨你。” “少主!” 哭声骤然变大,北蛮大军皆震惊于这位卑微的三王子竟会放手逃生的机会,百姓中早已泣不成声。不知是哭这位年轻的少主舍身取义,还是哭自己此后命运多舛。 海东青唳叫不止,俯冲而下立在薛敖肩上。 北蛮人惊恐地看着薛敖提着银鞭策马走近,阿隼身后部将也死死挡在身前,眸中血红一片。 “呵。” 薛敖轻笑出声,朝看着他的阿隼抬了抬下巴。 阿隼顺势望去,正是适才插在地上的那把短匕。 “你比你的两个哥哥,有血性的多。” 薛敖深深望了他一眼,又驭马转身离开。天色渐沉,阿隼只觉得眼前这抹银白的身影极为耀眼,晃得他眼眶酸疼。 “你自行了断吧。”少年的声音自远方传来,“我会把你葬在你姆妈身侧,也会与朝廷通川留下北蛮人的命。” “下辈子,记得找个普通人家。” ... “啊——” 阿宁骤然惊醒,梦中的雪獒站在尸山血海中,双眼无神,不知是生是死。 她摸向跳动剧烈的心口,心悸不止。 “阿云,你为什么非要别着这门亲事,慈生这孩子待阿宁极好,你..你这是为何啊?” 门外传来争吵声,阿宁屏息听过去,原来是父母与兄长在争吵。 陆霁云怒不可遏,“母亲,你可知那混账都做了什么?昨日在殿上我顾忌那大凉人没有当面拒绝,可这混账今日竟然请得赐婚圣旨,这不是在逼迫阿宁吗?!” “阿云,先不说圣旨与否,便是阿宁,她素来与慈生交好,况且那孩子的家世容貌在上京独一份,这谈何逼迫啊。”陆母苦口婆心,却还是劝不住手握圣旨、一脸愤恨的陆霁云。 “他在殿上点中阿宁穴道,目的就是堵住阿宁的反对,又急急求了圣旨将婚事订下。父亲、母亲,你们可知,儿子年前那场大病便是谢慈生为了欺哄阿宁回京而设计下药。他心思诡谲,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阿宁这般澄澈的性子怎能与这种人生活下去?”陆霁云甩袖道:“我这便去与陛下陈情,绝不叫阿宁借给这等卑劣小人!” 听闻他这般说,陆母也是动作一顿,可又看陆霁云要去大内而急忙拉住他,“阿云,圣旨以下,你这是要抗旨吗?” 陆霁云从未如此愤怒,扬声道:“便是舍上身家性命,我陆鹤卿也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而看着亲妹妹跳进火坑!” 这话说得陆母脸上一白,整个人都被打击的摇摇欲坠,陆父大喝道:“阿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陆霁云也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却还是硬声道:“女子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谢缨绝不是良配,我这就去大内...” 话音刚落,房门乍响,溶月扶着阿宁走了出来。 阿宁面色苍白,朝着众人露出安慰的笑容,“孩儿不孝,累得父母兄长操劳。我会去找阿奴哥哥,与他说明一切。” “我不会嫁给他的。”
第92章 争执 “你不可再去找他。” 陆霁云应声回头, 如以往一般温和地看着阿宁,“谢缨将一切都算计好,不惜将我调离至泽州, 他不是你能应付得来的。” 听到兄长即将离京的消息, 阿宁不禁眼前一白, “哥哥..婚期是什么时候?” “呵”陆霁云苦笑出声, “一月后。” “世家大族的婚事多则数年短至几月,从未有过如此急促之时。可偏那永安侯说他年事已高,又早为家中长子备下一干物什, 搬出与陛下的君臣之谊来说事,以致于这圣旨打得人措手不及。” 阿宁不知道谢缨谋划这一切有多久, 只是看着陆霁云愤恨又无力的样子, 心中五味杂陈。 陆母叹道:“阿云也说, 圣旨已下,再无回旋的余地。我与你爹又何尝不希望阿宁能与心爱之人携手一生,可如今事已定局,你们难道是要抗旨吗?” 溶月扶住摇摇欲坠的阿宁, 心道这消息也不知何时能传到王爷那边。 头上青鸟盘旋,几道暗光透过树影叠交在石砖上,像是蔼蔼欲沉的山色,捉摸不定。 阿宁站直, 少顷望着地面轻声道:“我有办法的。” 近来上京城是开国以来最热闹的一段时日。 一是陛下的四公主即将远嫁云北, 景帝为此特赐西南封地与万亩良田,叫人咂舌; 二是永安侯府小谢候殿前求取市舶陆家的女少主, 四公主当场摔了杯盏, 上京无数女儿家泪洒护城河; 三是辽东王薛敖大败北蛮,北蛮王子伏诛, 辽东军一路攻打至北蛮与西域边界的玉麓十一郡,更有传言说辽东大军意图收复百年前丢失的此地。 蔺锦书握住阿宁的手,见她手心冰凉又紧了一紧。 上京城繁华喧闹、人影接踵,阿宁如今声名远扬,出门不甚方便,再者一月后是婚期,陆母每日抓着她为着婚事准备忙碌,便连今日来这茶楼都是蔺锦书百般劝说才放了人。 她目光触及到阿宁头上那只颤颤的草蝴蝶,轻声问:“阿宁可有收到薛王爷的书信?” 阿宁顿了一顿,道:“他如今在玉麓,那里偏远,想是还什么都不知道。” 蔺锦书心中暗叹,这两人阴差阳错,真是造化弄人。 “小谢候这几日可有再送你东西?” 阿宁摇头,自几日前景帝颁下圣旨,两家合过八字后谢缨并未见她,只是日日派人将奇珍异宝送往陆府,直到陆霁云出面与他交谈后才作罢。 蔺锦书忘了眼四周,凑首问道:“听闻泽州有要务,陆大人已经前往了?” 阿宁颔首,“哥哥今日晨时出发的,说十几日后会再回来。” 想起陆霁云今早的千般嘱咐,阿宁不禁心生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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