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摇头,大步离开永安侯府。 陆霁云离开前,阿宁曾与他彻夜长谈。 景帝为了丹砂矿无所不用其极,孟曲近日日时常在大内,听闻景帝为了这矿线欲将西南几州的商线都划给大凉。可既然孟曲能用丹砂矿诱胁天子,他陆家为何不可? 商人重利,景帝再如何也只是给大凉国主好处,可孟家在此中又能捞得几分,况且孟曲此人野心勃勃,区区几条商线怎么可能打动得了他。 陆家商队纵横海内,她知道孟曲想要什么,也能给他这些。 陆霁云担心她与景帝抢生意,可阿宁却说,既然景帝当日肯为了谢缨退一步,如今又怎会与身为谢缨未婚妻子的她为难。 说来也好笑,她如今是要借着谢缨的势来挣脱他。 阿宁回陆府后便召集家中管事掌柜,沿着中州南线划出一纸契书。纸上利益分明,孟曲不可能会拒绝。 可与虎谋皮,加之商线一路横跨南北,仅靠陆府这等装备恐会被孟曲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辽东临行前薛敖曾与她说过,薛家在上京的暗桩可任她调遣。辽东薛氏威名赫赫,有这一层关系在,饶是孟曲再暗藏祸心也不足为惧。 “溶月呢?” 橘意回道:“说是有些事去办,眼下应当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府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溶月面色沉重,见她这般,阿宁忙屏退左右,“发生何事了?” “属下收到来信,其上言明形势严峻,叫我带着姑娘赶快离开京中。属下心中存疑便去看了看,可...”溶月深吸口气,看着阿宁道:“王府安在上京的几处暗桩,都被毁了。” 阿宁心下一抖,问道:“全都如此?” “无一例外。” 阿宁心中有所猜测,却还是继续问:“何人所为?” “是禁军。”溶月忽然跪下来,“姑娘,王爷命我来此就是护得姑娘周全。如今谢家虎视眈眈,将王府暗卫一网打尽,姑娘如若继续留在上京,恐生不测。还请姑娘整饬行装,属下送姑娘会辽东。” 阿宁算到谢缨会采取手段,却没想到他动作的这般快。能在短短几日内将薛家埋伏数十年的暗桩连根拔起,想来是早有打算。 “没用的。”阿宁忽然平静下来,伸手扶起溶月。 “他既然连薛家这一层都考虑到,我又怎能幸免。你信不信,今晚你我前脚踏出城门口,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被抓回来。我了解他,若不是做好准备,他怎会贸然行动。” 溶月皱眉道:“那姑娘打算如何?” 阿宁摸了摸髻上的草蝴蝶,“他行事雷厉,我也是他亲手教出来的,自然懂得釜底抽薪的道理。溶月,你亲自帮我送趟信给孟曲,就说陆家有笔生意想与他做。” 月色冷白,阿宁望着溶月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既然薛家暗桩被毁,那便借你谢家的势吧。 ... 五日后。 两国使者近日离京,离京前孟曲曾进宫觐见天子,两人交谈许久,据茶水宫女说他们在殿中呆了将有半个时辰。 第二日上京传出皇商陆氏与大凉孟家买下半数丹砂矿,并献予十座充入大燕国库。景帝大喜,当下便盛赞陆家乃当世儒商,又传出一道旨意,命陆家少主陆霁宁不日前往西南探勘丹砂矿一事。 如此一来,谢陆两家的婚事只能暂且搁置。 此时距离大婚还有十日。 收到消息时谢缨正在兵马场操练禁军,闻言静默良久,一脚踢翻迎上来对战之人,转身回了永安侯府。 杜鹃轻声问道:“少主,陆姑娘明日便要出发,听闻那薛王爷如今正在西域关口的玉麓十一郡,若是陆姑娘去了西南...” 他并未说下去,可谢缨却懂他的意思。 “釜底抽薪。”谢缨捏向眉心,笑道:“阿宁倒是学的好,从前教给她的,倒没忘记。” 杜鹃没料到谢缨是这么个反应,他原以为自家少主这般骄傲这人被摆了一道会发怒,可如今看着他倒觉得谢缨像是...怜悯。 谢缨红色衣襟上不知沾了什么,被他轻轻拂去,“通知蔺争,动手吧。“ 杜鹃怔愣着,谢缨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深知谢缨接下来是要做些什么,他朝着谢缨直直跪下,“少主...” 谢缨“嗯”了一声,待杜鹃转身时又开口道:“去跟春风阁说,齐国公府那边也不必再等。” “属下遵命。” 等到终于离开房舍后,杜鹃才深深松了口气。他暗忖陆姑娘这回是把少主惹毛了,可若少主行出这一步,日后两人再想恢复到以往的信任就如登天梯。 周遭站定许多人影,他们像是有所预感一般看向杜鹃,有人沉声问道:“杜大人,少主可是要行动了?” 见杜鹃颔首,黑乎乎的人群中爆发出极小的欢呼声。 他们蛰伏这么久,为的便是今日。血海深仇也好,从龙之功也罢,他们如今胜券在握,刀剑都在兴奋的争鸣。 只有杜鹃沉默着,他看了眼欢喜的同伴们,脑中却是适才那双叫他心有余悸的眼睛。 潋滟生辉、风姿傲然,可他分明看见那对眸子里写的是什么。 ——不死不休。 屋中被溜进来的日光映的满目灿烂,谢缨阖上被刺疼的眼睛,余光里瞥见适才被自己拂下衣襟的是一片微青的草叶,他弯腰拾起,顺着残缺的叶脉抚摸。 “草做的蝴蝶,又怎能飞出上京的天。” ... 玉麓十一郡风光盎然,比起秀丽的上京多上几分巍峨,又较冷峻的辽东更添鲜艳。神獒军在玉麓驻扎多日,西域国君安焉王已向景帝多次询问意欲何为,然始终收不到大燕的回信,便连使者也一同进不去大燕半步。 玉麓十一郡本就是大燕领土,这些年来西域虽然占据这物华天宝的十一郡,但也深知大燕对此虎视眈眈。放眼当今天下,大燕薛家的辽东军实力恐怖,能在半年内将布达图一网打尽就可窥见几分。 薛敖年轻气盛,手握神兵,全天下能与之有一战之力的只有云北的青阳王,如今这虎狼之师就在关外蓄势待发,怎叫安焉王能安睡卧榻。 可就在前几日,西域与辽东军迟迟收不到景帝命令后,薛敖长鞭啸鸣,骑着一匹黑驹冲破关口,直指玉麓众城。 神獒军如同天兵一般迅速占领玉麓,西域居安已久,又遇到的是薛敖,不出几日便将玉麓的半数城池归还。可老国君忘记自己那最娇贵贪玩的小公主偷偷溜了出去,那时就在玉麓,被薛敖手下的人抓了个正着。 辽东军中有铁令,不得在军中嗜酒行凶,不得在行军途中对百姓□□虏掠,不论族类。 西域的小公主阿伽娜生的瑰姿艳逸,素有西域第一美人之称,看到境内突然涌入敌兵倒也不惧,操着一柄短匕就迎了上去,正巧被薛敖部下的一个小将捉住。 那小将名为李炟,是辽东军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之孙,薛敖接受辽东军后,那位老将以部首为交易将自己的孙子安插进了军中。行军打仗这些时日,李炟冲动鲁莽,仗着父辈庇荫屡屡违反军纪,且常与神獒军冲突。 薛敖整治过他一次,这人老实了许多时日,但那日在玉麓攻城,他见阿伽娜容貌过人便意图不轨。可西域的小公主素来骄傲,当众用匕首划破了他的脸颊,李炟大怒之下挥剑挑破了阿伽娜的衣襟,松了裤腰当着众人之面行凶。 薛敖赶到之时只能听见阿伽娜凄厉的哭声,他冷着脸一鞭抽飞李炟,见地上的女孩蜷缩成一团,不知怎的想起阿宁,心下一软便扒了阿信的外袍,兜头盖脸地给阿伽娜扔下。 阿伽娜再如何骄纵也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被温暖的衣袍盖住后,她抬头看了眼,低不可闻地喃喃出声:“天神...” 高头大马上的少年银袍如雪,额上一根鲜红的绸带,绸带下的面容俊朗,眉眼凌然,连同手上染血的银鞭都是不可一世的张扬。可他眼下并未注意到地上的阿伽娜,只是冷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李炟昨夜偷喝了酒,眼下被薛敖的一鞭子抽的死去活来,见薛敖面色冷肃,忙回道:“这女人用刀割伤了属下,属下是在惩治他。” 他是家中老幺,天不怕地不怕却怕惨了薛敖这个活阎王,前几次小打小闹,薛敖看在父辈的面子上饶过他,可他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违反军纪,薛敖怎么可能放过他。 见他这般,阿伽娜气的直直站起身,指着李炟骂他胡说。 她身为皇室公主,自然是学过燕语。薛敖闻声望过去,看到阿伽娜的水绿眼眸,愣了一下。 李炟咬牙道:“王爷,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一旁蹲着的西域百姓也跟着义愤填膺起来,他们住在这边境,自然懂得几个邻国的语言。薛敖在这你一言我一语中也听出个大概,他看向街上身着神獒乌甲的男子,问道:“你一直跟着这队,到底怎么回事?” 那男子是神獒军的一位主将,素为薛敖亲厚,恭声道:“回王爷,李炟将军所言不假,只是再那姑娘伤他之前,他意欲□□。” “你胡说!” 薛敖如同看死人一般盯着地上惊慌失措的李炟,“我问你,军纪是什么?” 李炟摇着头,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将军仿若看到恶鬼般双腿颤抖,薛敖懒得与他废话,喊了声阿信。 抱着膀子的阿信晃着脑袋,提刀走近。周围的辽东军见他这般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便连文枫都是闭上眼睛,不去出言劝阻。她知道,如今的薛敖再不是当初那只幼兽,经过战场上尸山血海的洗礼,他早已是莲白山上那只令人闻风丧胆的雪獒。 薛敖又瞥向那名神獒军主将,沉声斥道:“你知道规矩却不拦他,去找金绮领五十军棍。再有下次,老子翻倍打你。” 阿伽娜昏过去前的最后一眼便是薛敖那张雪白澄澈的面上,溅上几滴触目惊心的红。 玉麓城主府内,阿信与流风正沉声禀报战况,西域这般的战力,竟能在布达图的临边相安无事这么久,也算奇事。 听到流风说安焉王派兵前往玉麓,薛敖不甚在意地笑出声。这老头子若是不傻,就该知道这时候割城求好才算聪明,这时候出兵倒是颠覆他以往对这个西域国君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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