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直直望着堂下躬身的陆霁云,叫人探不清他眼底深色。 孟曲“咦”了一声,回身看向堂下,“这便是我朝文人极为推崇的鹤卿公子吧,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沈博绝丽,想必陆姑娘也定如您一般聪颖博闻。” “只是...”孟曲话音一转,“臣早有耳闻,陆姑娘在去年冬时便与辽东王作罢婚事,鹤卿公子这样说,不是在大燕天子面前作假欺君了吗?” 陆霁云冷声道:“使臣远在大凉,对我朝辽东的小事倒是了解颇深。使臣只知其一,并不知道岑王妃已重新下聘。辽东王少年英杰,与臣妹自幼熟识,家父家母又怎能背信弃义,转头应允使臣呢?” 乌云遮月,隔着一段距离,阿宁只能看到堂上孟曲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中满是咄咄逼人。 “那就是还未定亲,老王爷去年离世,按照贵朝的习俗,辽东王势必要守孝三年,陆姑娘定然不会已与辽东王许下婚约。鹤卿公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算贵朝看不上我大凉孟家,也不必作此推脱,难不成这便是大燕的待客之道吗?” 这话说得有些严重,连堂下的晏枭都变了脸,陆霁云却面不改色。 “素闻大凉礼仪之邦,孟家虽起身微末,家主却深谙‘贫贱之知不可忘’的道理。使臣身为孟家族人,想来也见过孟家主母,即知那是我大燕女子,在当地素有美名,言其温淑知礼。可惜她嫁与家主后屡有争执,孟家绅起后被休下堂,叫人唏嘘。臣有好友游玩大凉,又听闻孟家新主母是一位年方十六的丹女,想来使臣故乡习俗便是迎娶我大燕女子,珍之爱之?” 堂上景帝露出笑意。 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孟曲适才将话说的狂妄,景帝心底自然是厌恶。眼下陆霁云不卑不亢地顶了回去,叫席间忿忿众人出了口恶气。 孟曲猛地起身,眼神阴鸷,“鹤卿公子真是巧舌如簧。” 陆霁云眼尾上挑,笑得如风如月,“使臣经商已久,想是忘记巧舌如簧缘何用意。然我大燕有句古话,叫‘社稷应明主’,陛下励精图治,大燕海晏河清,自然不会干兀臣子家事。使臣以两国关系一逼再逼,欲将我朝天子置于不义之地,实为不该。” 蔺锦书低声叫道:“不愧是陆鹤卿,这话既堵住陛下金口,又叫那大凉人不能相逼,真是妙极!” 孟曲脸上浮现恼怒,又听一旁的阿依泰大声笑道:“我说孟曲,人家小姑娘才多大,你这个年纪要娶人家,岂止荒谬啊。” 他喉间发出爽朗的笑声,直笑得孟曲脸色发黑。 可是想起那人的命令,只得面向景帝垂首道:“既如此,那臣只能抱憾不可与大燕经贸走商了。” 陆霁云心中骂这人真是咬死了人不松口,又踩在景帝的命脉上,难缠的紧。 景帝轻咳出声:“既然你真心求娶,那便——” 阿宁再等不得,她心知景帝为了那些丹砂矿定会将她舍出去,可薛敖还在等她,她本就不是什么逆来顺受之人,自然能豁出去。 蔺锦书见她欲要起身,心中焦急,“阿宁!” “陛下。” 帝王身后的暗色逐渐鲜艳,一抹极为乍眼的赤色湮没暗夜。 谢缨跪于景帝身前,重黎长枪放置手边,晃得孟曲不得不闭眼躲避。 “适才陆大人话没说完,向陆家下聘的不止辽东王一人。臣父早已向陆家提亲,如今已合过八字、换了庚贴。”谢缨转头,看向孟曲,“使臣也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来不会夺人所爱。” 举座皆惊。 满朝文武谁不盯紧了谢家这乘龙快婿,而今猛地听说他已定亲,更是炸了锅般地交谈起来。 阿宁身形凝滞,一动不动地望着谢缨。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霁云刚要开口,却听谢缨扬声道:“臣幼时被父亲送到辽东,与陆姑娘和辽东王一同长大,那时便已情根深种。如今一朝得愿,还望陛下成全。” 孟曲硬着头皮,道:“大人这般说,又怎能确定不是在诓人?” “你的意思是我在欺君”谢缨眸底冰凉,看得孟曲瑟缩不止,“庚帖就在臣的家中,既然使臣一逼再逼,不如跟臣去趟永安候府一探究竟?” 孟曲嗫喏着,再不敢出声。 景帝不置一词,少顷看了眼谢缨和脸色难看的陆霁云,沉声道:“慈生既然心悦那姑娘,便早日迎娶,也好叫朕不再烦心你的婚事。” 陆霁云自然知道庚帖是莫须有的东西,可谢缨将话说到这份上,他若是出言反驳,便是将谢家陆家置于死地。 蔺锦书再按不住阿宁,她知道即便是陆霁云也再无他法,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随便地定下一生。 哪怕是毁了名声、失了性命,她也不愿做刀俎上的鱼肉... 颈后一痛,阿宁还未来得及张口便眼前发黑地倒在蔺锦书身上。 与此同时,四公主失手打翻了桌案上的杯盏,一时间宫人来往,没人注意到被岑苏苏抱出去的阿宁。 陆霁云手心险些被自己抠烂,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终于发生在眼前,可他无力反抗,只能任由那红衣少年将所有人算计在内。 事到如今,就算其他人察觉不到,他却明白这一切都是谢缨的局。 从阿宁回京,甚至早在自己无缘无故地生了一场大病之时,他就将每个人都算计其中。目的,便是将其视若兄长的阿宁。 这群人三言两语就将他的妹妹做了决定,千人千色,竟是奇异一致的叫人厌恶。 谢缨起身,走至陆霁云身边,“陆大人,日后该称为兄长了。” 陆霁云苦笑出声:“小谢侯,下了好大的一盘棋。可你我心知肚明,你这样做,究竟是不是害了阿宁?” 谢缨面上的漫不经心的笑意,不可置否。 可当目光扫过堂下那处空缺的座位时,目光闪了闪。 宴上气氛正浓之际,驿卒忽然在殿外通传大喊。 “陛下,八百里加急!辽东王率大军攻下北蛮,北蛮首领布扎云隼伏诛,被辽东王当场斩杀!” “辽东大捷!”
第91章 宫宴(三) 乌云踏雪追风掣电, 迎着射来的利箭一骑绝尘。 长鞭凛凛,清越嗡鸣下是血肉迸溅的破碎声。那只海东青盘旋在薛敖头上,风声鹰唳, 北蛮人节节败退, 整个部落中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惊慌。 几日前神獒军突破北蛮半面崖的布防, 虎狼之师如山呼海啸一般涌入北蛮地界。薛敖身先士卒, 带着一队神獒军杀进布氏部落,却搜寻不到阿隼的身影。 少年统帅眉眼飞扬,疾驰于北境霜雪之中, 卷挟过来的寒风打在北蛮士兵的脸上,留下哀嚎片片。 “辽东..辽东军杀过来了!” “是薛敖!薛敖带着神獒军过了半面崖, 首领已亡、三王子重伤, 我们..我们完了啊。” “是天罚!这是长生天的惩罚, 长生天要薛敖杀了我们!” 无尽的埋怨与诅咒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肆意纷飞,一道冷冽的寒意从背后袭来,薛敖反手横挡,箭羽擦着咽喉划破空气直插进土中。 “终于不躲了, 布扎云隼。” 身后的喘息声破碎而沉闷,像是在昭示着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然枯竭。 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薛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阿隼,剑眉微挑。 此前形貌美丽的少年佝偻着身体, 靠在部将的肩上费力喘息, 右边袖口中空空荡荡,灌入的北风将其摇摇晃晃地撑起, 显得有些诡异。 是瑶光的翎针, 年前谢缨阵前险些要了他的命,逃跑之际又被含有剧毒的翎针射中, 想来是无药可解,才会舍了这只手臂。 可更让薛敖惊奇的是他的脸,若非是那双绿色眼珠中的怨毒过于醒目,饶是薛敖也认不出眼前这面目全非的少年竟然是阿隼。 便连身后赶过来的阿信见到他这模样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天爷,这是那个三王子,怎么这副鬼样子?” 金绮看了眼薛敖冷硬的侧脸,抿了抿唇。 薛敖似是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眼梢之下滑过一抹杀气,“生死符。” “生死符!”阿信眼睛瞪大,大声叫道:“那不是苍鹭山的毒王吗?这北蛮崽子怎么会中了这东西...” 朔风刮过,话音戛然而止。 阿信忽然记起,早在几年前神獒军还未问世之前,薛敖就让流风去搞过这种毒药放在神獒军中以备不时之需。 薛敖嘴角上扬,露出一颗虎牙。 他虽是笑着,可那笑意不达眼底,素来澄澈清亮的圆眸蒙了一层霜雾,叫人瘆得慌。 阿隼重重咳喘,目光狠辣,“你当□□我吃下那颗药丸,后来又哄骗阿宁说那不是生死符。薛敖,你人前装的正义凛然,我竟才知你是何等阴毒之人!可怜阿宁一直被你表面上的干净蒙在鼓里,真是可怜。” 面对他的指责,薛敖眸色沉沉,一旁的阿信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丧家犬也配说我们王爷,就算没有这颗药丸你也是必败无疑。如今这样皆是因为当初布达图造孽,屡屡入侵我朝边关,又设计杀害老王爷,你也有脸说王爷,我呸!” 一道短促的笑声传过,阿隼不再言语,墨绿色的眼眸中迸发出恨意。 “当初你害得阿宁哭,我就没打算留你性命。不过我那时没想到你是布达图的儿子。你老子虽然阴险,但也算骁勇,只可惜生了这么多废物。”淡淡日光照在薛敖脸上,晃得阿隼不禁眯眼。 “一个接一个的死在我手上。” 辽东的小世子生得极好,在雪野上驰骋时比漫山遍野的白霜碎玉还要惹眼,哪怕是布达图也曾盛赞他是北境的雪獒,一身滔滔岌岌的少年意气。 真武踏雪,炳烺光祚。 可如今的薛敖端坐在马背上,却叫人不敢直视。 初春懒慢的日光透过云层横扫而下,冰层渐化、积雪崩塌,全都点映在那双乌黑圆眸中。赤红的额带搅乱寒风,缠绕乌发指向远方辽东城的方向。少年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极轻蔑,眼底毫无波澜,铺满银霜和血丝,像是烧了一冬的烈酒,只等着此时将人穿肠腐肚。 “薛敖,你坑杀我军将士,这等有悖天道的事情,大燕怎能容得下你!”阿隼站不住,只得靠在部将身上,鼻息间发出粗重的喘息。 身后的辽东大军已经扫除障碍纷涌而至,听到阿隼这般指责纷纷叫嚣,眸中怒火燃烧。 薛敖抬手,止住嘈杂的声响,“那三千畜生杀我多少辽东百姓,活埋他们是老子心善,你也有脸跟我吵。大燕容不容下我你管不着,今日你要看我能不能容下这北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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