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用,我想先躺会儿。” 锦杪弯腰就要去脱鞋,不料张婆子快她一步握住了她的脚,“您歇着,我来就是。” 绣鞋离脚的瞬间,锦杪明显感觉到张婆子愣了一下。 “怎么了?” 锦杪这一身打扮,是先前荷月和殷春准备的。衣物首饰都来自春风楼,而春风楼的衣物是在专门一家成衣铺子定制的,所有衣物上都绣有象征春风楼的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就是莲花。 张婆子在绣鞋里面瞧见莲花的一刹那,恶心与鄙夷争先恐后从她眼里漫了出来。亏她还以为是哪家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娇娇,没曾想是个窑姐。 张婆子把鞋往地上一搁,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动静。起身后,张婆子把手在幔帐上擦了又擦,才回道:“昨日干重活伤了手,还请姑娘多担待。” “无妨。”锦杪躺上床,盖好被子,“我这里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张婆子放下幔帐,转身离开。 走了没两步,张婆子回头做了个呸的动作。 不过是个伺候男人的东西,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锦杪没有读心术,也就不知道张婆子所想。不然她定会被气得心口疼。 倒不是因为被误会生气,而是气张婆子对风尘女子的态度。 她们那是没得选,才会沦落风尘。 同为女子,应当更能体谅其中的苦楚才是。 锦杪很累,不仅是身体上的疲惫,还有心里的。可她躺在床上许久,也没有困意。辗转反侧之际,耳边一会儿是霜雪在说话,一会儿又是福福在说话。 太阳穴一阵阵地抽疼,锦杪不得不坐起来靠在床头,用手不停摁着发疼的位置。 外面刮风了,窗户被吹开,嘭一声撞在墙上。 狂风裹挟着雨水冲进房间,很快整个屋子弥漫着一种让人忍不住皱眉的潮湿感。 锦杪摸索着下了床,想去把窗关上。因为这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是以她走得格外小心。 好在客栈房间就那么大,东西也不是很多,她算是比较顺利地走到了窗边。 合上两扇窗用一只手抵住,另一只手去把插销插上。 锦杪看不见,并不能一次就把插销对准插上。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外面的风也越来越大了,得用两只手抵住窗户,才不会被吹开。 无奈之下,锦杪只能唤张婆子进来帮忙。 张婆子就在门外,屋里的动静她是听得清清楚楚。直到里头的人叫她了,才不情不愿推门进去。 看见锦杪两手摁在窗上,张婆子在心里骂了声没用,嘴上却是和和蔼蔼道:“这种粗活,姑娘怎么不早点叫我?您让开,我来。” “你把插销插上。” 等张婆子把插销固定住,锦杪才松手。 张婆子眼尖地注意到锦杪小指上有一片红痕,像是被窗给夹了。不过张婆子什么也没说,扶锦杪躺回床上就要离开。 这时,季白敲门。他带来一碗安神汤。 张婆子在接过安神汤时,同季白说起了锦杪小指被夹的事,“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姑娘。” “跟你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 锦杪本来都已经忘了手被窗户夹这回事,听张婆子提起,才想起来。担心季白责怪张婆子,锦杪又说:“方才我以为自己能关上,就没叫她。也是我让她出去的。” 季白没有在言语上责怪张婆子,但用眼神警告张婆子:不允许再有下次。 张婆子弱弱地缩了缩脖子,端着安神汤走到床边,用勺子一口一口喂进锦杪嘴里。 吃下安神汤后,锦杪很快有了困意。但这一觉,她睡得十分不安稳。 在梦里,先是嗖地一声,有支箭刺入心口。可一转眼,原本在她身上的箭,到了霜雪身上。 霜雪奄奄一息地躺在她怀里,不停唤着殿下。 紧接着她又到了一个剧烈摇晃的地方,跌跌撞撞爬出去,才发现这是在一艘船上,耳边是一群人的哭嚎与求救。 很快,她就只能听见福福他们的求救。 但船上只有她自己。 她拼命喊着福福,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福福他们一家人在临近死亡之时绝望的哭喊。 锦杪无能为力,心痛到无以复加。梦里的绝望犹如疯长的藤蔓一般,将她牢牢缠绕住,强烈的窒息使得她猛然惊醒。 梦里一片漆黑,睁眼之后仍是漆黑一片,这让锦杪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梦中。她迫切地想要逃离那种绝望,于是手忙脚乱下了床,结果不慎被幔帐绊倒,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门外打瞌睡的张婆子听见动静,连忙睁眼推门进去。 看见摔倒在地,脸色苍白的锦杪,张婆子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门外。 呼…… 张婆子疾步过去把人扶回床上,“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差。” “做了个噩梦。” 刚刚那一摔,让锦杪清醒了很多。眼下她靠在床头,很平静地对张婆子说:“我没事,你出去吧。” 脸白得跟纸一样,额头上还全是汗,这叫没事? 张婆子不放心,“要不要给您请个大夫来看看?” 她倒不是担心锦杪身体,而是害怕季白不让她在这儿伺候了。虽然她也不想伺候一个窑姐,可是架不住给的多啊。 锦杪摇了摇头,“不用,你出去吧。” 张婆子一步三回头,心想得去告诉季白一声才行,免得到头来说她照顾不力。 这边季白听了张婆子说的,当即命人去请一个大夫回来。 这场噩梦除了让锦杪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还有就是太阳穴时不时会涌起一阵针扎似的疼。 大夫来瞧过后,开了一剂清心凝神的药。 季白立马交给人去熬上。 看着锦杪憔悴不堪的脸,季白意识到他必须要说点什么才好。 可他能说什么呢? 思来想去,季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殿下,这都是命。” 阖眸靠在床头的锦杪眼睫微颤,纤细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身上的被子。 老天爷这是在告诉她,生命是多么的渺小又脆弱。她能活着,已经是很幸运很幸运了。 既然能够活着已经是一种奢侈,那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沉默良久,锦杪才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我知道了。” 一剂清心凝神的药服下过后,锦杪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逐渐放松了下来。可梦境还是跟先前一样糟糕,甚至可以说更糟糕。 这一次,锦杪梦到自己被困在帝京那座囚笼之中,不得自由,直到死去。 睡梦中,锦杪发起了高热。 张婆子见天黑了,进房间点蜡烛,发现锦杪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摸额头,烫得她立马把手缩了回来。 张婆子连忙转身跑出房间去找季白。 大夫匆忙赶到,却是怎么也唤不醒锦杪。 季白着急道:“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这是梦魇了,容我扎上两针。” 大夫施针过后,锦杪缓缓转醒,干涩的唇瓣微微张合,“水……” 张婆子忙不迭到桌边倒了杯水,十分小心地喂到锦杪嘴边,之后又捏着绢帕很是仔细地擦掉唇四周的水渍。 “姑娘可还想吃点什么?” “我不饿。” 锦杪没有胃口。说完,她扭头咳嗽了两声,顿时加深了脸上的潮红。 上次发高热,过了五日才好,这次过了快半个月,锦杪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张婆子就纳闷了,这成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跟供祖宗没多大区别,怎么身体就是不见好呢? 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锦杪看了不知多少位大夫,药吃了不知道多少副,结果还是那样。 大夫说她这是郁结于心,劝她放宽心,凡事往好的想。 锦杪也想按大夫说的做,奈何情绪根本不受她控制。 这日服药的时候,季白像往常一样过来守着。等锦杪喝完,季白说出了一件棘手的事。 庞垣患上风寒已有数日,虽有大夫为其诊治,但因庞垣身体过去受过重伤,并没有多大的好转。 季白担心再待下去,庞垣会撑不到回帝京受审,于是决定分出一拨人押送庞垣回京。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留下,还是该先回京。 “之前路上出现过要劫走庞垣的贼人,大人身手好,还是一同先回京的好,免得中途出了什么事,到时候不好交代。”锦杪思索着说道。 季白也是这么想的,“那微臣先押送庞垣回京,到时微臣再来接殿下。殿下在此好好养着身体即可。” 张婆子去了厨房端银耳羹,并未听见锦杪与季白的对话。只是在回来的路上看见季白安排人马准备出发。 张婆子以为他们这是要走了,心一紧,两步并作一步,上前说道:“姑娘身子还未痊愈,不宜舟车劳顿。” 钱袋子要是走了,她以后上哪儿拿钱? 季白简单说了一下分两拨的事。 在张婆子听来,季白这是嫌里面那位窑姐久病不愈,要走人了。留下的一拨人不过是看看那位窑姐还能不能好起来。 如果能好,那就带回去。 好不了,那就算了呗。 张婆子不知道季白他们的身份,也不清楚后院那个盖着的笼子里装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是她惹不起的。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婆子虽然不信季白后面会来接那位窑姐,但嘴上还是说:“我会照顾好姑娘,等您来接的。” 季白着急押送庞垣回帝京,是以人马一安排好,他就去向锦杪告别,然后启程。 张婆子服侍锦杪吃完银耳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接下来怎么安排。 锦杪只当张婆子是担心季白走了,没人给发工钱。于是她说:“放心,不会少了你应得的那份。” 张婆子撇撇嘴,在心里骂道:真是个蠢货!人都抛弃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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