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回府是替娘亲贺寿,柳承筠便应了老管事一声, 径直去了正院后堂。 落过雪的卵石小径颇为滑腻, 他捂着小腹行得缓慢仔细。才跨进院子,远远传来长姐义愤填膺的抱怨。 “……她不过是个草莽出生的中郎将,也敢对我颐指气使,还当着众多郎将的面责令省过。织造司耽误了差事、丢了供奉,自有内务司去罚赵旬亮,如何皆成了我的过错。” 因着从前犯事, 柳承鸿入了武卫营也升迁不顺,营中武将多愚浑, 明里暗里还排挤她有丞相袒护。偏偏母亲于朝中再有权势,也是一介文官, 左右不了武卫营这些武痞。 这些年长姐纵是再憋闷, 却也无处可伸张, 只能在府里发尽牢骚。 柳承筠走进堂内, 方才还在气头上的柳承鸿遥遥觑见他,却是倏然间噤了声, 只是神色间仍然难掩愠怒。 管事向坐在上首的柳学龄递上一封礼笺,“三公子今日特意过府,给大人带来了太女殿下备的寿辰礼。” “筠儿有心了。”丞相大人年逾五十,身形丰腴,面容瞧着白皙温文,唯有眼尾有几道深深的褶印,穿一身黑底暗红常服,显出几分寿星的喜色。 淡淡扫了一眼礼笺,她抬起头笑得温和,“替为母多谢太女殿下一片心意。” 寿礼虽是太女命管事备的,礼笺却是她亲自过目挑拣过的。太女是个细致的人,娘亲虽然待她恭敬有余热络不足,这些年她却一直对丞相府的事颇为上心。 柳承筠在狐裘下暗暗攥了掌心,却闻得对面檀木圈椅里的柳承鸿不轻不响地嗤笑一声。 “太女殿下做不成什么大事,倒是惯会献殷勤的。” 柳学龄处事更圆滑,如今这婚事已成定局,太女在她心中虽然比不得中宫嫡出的二皇女,却也不是寻常门楣可比拟的。 是以当着三儿的面,还是板起脸出声呵斥了长女,“太女金尊玉贵,也是你能妄议不是的?” 柳承鸿方在府衙里受了气,眼下又得柳学龄训斥,偏偏还是当着三弟,顿觉颜面尽失,忍不住怒呛道,“我说的那句话不对?陛下是念她幼年失怙才敕封的位份,她在这朝堂上不就是个无足轻重的摆设?” 柳承筠听见这番话面色煞白,柳学龄也拧了眉重重拍案,“你有什么晦气回自己院子里发去,你三弟难得回一趟府,一家人之间说的这都像什么话?” 从前娘亲在府里也是颇疼宠他的,他不肯嫁给那骄奢荒|淫的二皇女被视作忤逆。后来太女殿下当着陛下指了他作正夫,娘亲不敢违抗圣令,只好不甚情愿地备了嫁妆抬出门。 这会儿她虽明着为他言语,其实心里却是偏袒长姐的。 柳承鸿离开堂院后,柳学龄敷衍一般地开口问候,“筠儿这段时日在太女府过得可好?前些日子如何命人打探城北那间医馆,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柳承筠脸上盈了笑意,目光柔和地落到小腹,“今日过府其实还要同娘亲说一桩喜事,筠儿已有了身孕,大夫说稳了胎,这才来同娘亲报喜。” “当真?”柳学龄眸光一亮,连忙让人捧上手炉,目光落到他腹上,笑逐颜开道,“你嫁进太女府也有些年月,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一胎,可得好好上心。” 太女殿下或许不中用,可是陛下的长孙女却是宝贝。 此时她眼中的废棋一晃变成妙棋,两相比较那柳承鸿的庸碌无为也就不值一提了。 柳承筠也是昨夜里才诊出的喜脉,他前些日子为了林知秋的事颇为烦闷,食欲不佳又时常昏沉。太女殿下令鸣镝为他去太医院请了医正过府,竟然是腹中有了孩儿。 他头一回见殿下如此欢喜,连带着瞧他的眼神也分外温情。 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感觉胜了林知秋一回。 ~ 是夜,昭帝大病初愈有了气力,令何青云张罗在宫中设宴。 此宴乃是家宴,又逢瑞雪初临,宴席特意摆在绛雪轩里。何大人吩咐宫人撷来许多红粉梅枝,为这屋子添了许多喜气。 难得柳学龄今日心情大霁,亲自开口要他留在丞相府用饭。太女在府中得宫侍通传,又令鸣镝来丞相府唤他。 陛下在宫中摆宴,正是宣布喜讯的好时机,柳学龄送他到丞相府外马车,临别前还特意嘱咐他一番,甚至命管事送来一些银票用以养身。 柳承筠受宠若惊地回了太女府,换过一身更端重华贵的宫服,与太女凤烨一道登车进宫。 皇宫绛雪轩里,太女与太女夫姗姗来迟。 一众皇女皇子已悉数落了座,凤后坐在昭帝身旁,紧挨着就是虞贵君的席案。 太女携着夫郎坐在凤后下首的席位,二人方才坐定,就闻得凤后佯装好心地替她们解围,“这辟了府邸就是不同,入宫难免要费些功夫。说来陛下有这么多皇嗣皆已到了成家的年纪,却只有太女得独一份的恩宠啊。” 昭帝命内侍官何青云为太女传了膳,她的面色看着果真已大好了,说话也更响亮有中气,“烨儿身子不好,分了府邸还是日日进宫来侍令,不仅为朕分忧,颐德殿里也请安得勤,当是为一众皇妹皇弟做了表率。” 凤烨闻言惶恐地离席拜礼,她还未起身,闻得凤后又神色和悦地打趣,“太女这些年勤勤恳恳,自是挑不出错来。可是煊儿也有心要为陛下分忧,陛下却不给她机会表现呢。” “朕不是命青云去宣武殿传过令了,她今日也解了禁足来了绛雪轩。” 昭帝脸色沉静地唤太女平身,却见她仍跪在下首不由得眼眸微凝,“烨儿有事要禀?” 太女轻轻颔首,仰起身又拜,“蒙母皇恩典,为儿臣赐了正夫,太医昨夜诊出承筠已有了身孕。” 柳承筠闻言也在席案后微微福身。 昭帝盼孙女已久,听到这个消息自是大喜过望,坐在上首的凤后却是神色几变,险些拗折了手中的汤匙。 “承筠有了身孕,不必多礼,青云去取软垫热炉来。”昭帝微侧过脸,又对下首几位宫侍道,“你们几个小心伺候着,夜里抬辇也要仔细。” 宫侍跪拜应是。 柳承筠唇角更是按捺不住地微微上扬,“臣妾多谢母皇。” ~ 宴席上一团祥和喜气,众位君妾皆围着太女与太女夫谈笑。 二皇女凤煊的席位靠末端,她一杯接着一杯饮着宫里陈年不变的玉泉酿。 六壬带回消息,已经追至定州却丢了踪影。 原本那安泽小王爷裴未央改换名姓、装神弄鬼地进了京城,趁着她在京中根基不深、防备不严,山野之中胡乱处置了也就罢了。 到时候母皇追究起来,即使查到是她动手,她也可以推托不识她王爷身份只是误会。 如今却在眼皮底子下将人跟丢了。 竟是功亏一篑。 嘉南关外四十万安平军,留着日后终归是个祸患。 绛雪轩外起了夜风,呼呼地拍打着窗棂。凤煊不觉得身上起寒,倒是脖颈渐红有几分烦闷燥热。 宴席上歌舞令人眼花缭乱,她胸中气郁,不待昭帝吩咐散宴,便独自起身去宫后苑里透气。 六壬与遁甲各领了三十杖在宣武殿养伤,凤煊踩在被落雪覆着的琼花小径上,迎着冬夜的凉风静静思忖着对付那裴小王爷的谋划。 不多时,绛雪轩的宴席终了,太女与何大人送昭帝回长明殿去,命宫侍先将太女夫送到修身苑的暖阁候着。 修身苑与宣武殿皆在宫闱东面,中间隔了一座琼花苑,绛雪轩往修身苑得经过琼花小径,坐在步辇上的柳承筠远远瞧见一个身影,仿若是二殿下凤煊,当即便命宫侍调转方向。 可是迟了一步,宫辇动静太大,凤煊早已瞧见他们过来,嘴角扯了一抹戏谑的笑往小径那头踱步过去。 “深夜了,太女夫不回府,是在宫后苑赏景吗?” 柳承筠紧握着腰侧悬着的那枚如意玉扣,深吸了一口气,迎上她幽邃打量的目光,“本宫往修身苑去候殿下一道回府,二殿下今夜兴致不错,本宫就不在此处打扰了。” 凤煊眯起眼眸眺了一眼,酒意醒了三分,此径的确是通往修身苑的。 “本宫还未同太女夫贺喜,此处没有佳酿,莫若……” 柳承筠见她不依不饶,暗暗拧了眉头,“殿下好意,承筠心领了。” 有些时日不见,这柳承筠倒是养得颇有娇媚婀娜,趁着酒意,凤煊忽而轻笑一声,语气悠悠道,“太女夫如今倒是对宣武殿避之不及,你说若是皇姐知晓,当年引着林知秋误入宣武殿的宫侍是人有心打点……” “二殿下。” 柳承筠微微瞪大了眼眸,脸色倏白,“今夜您是酒醉胡言,既如此承筠便送您一程罢。”
第42章 定州往都镜府最难行的山路已过了, 余下的路是平坦官道。 山庄门前,她们与二位庄主道谢辞别后,裴出岫抱着林知秋登上马车。 车前的御者已经叫十六神不知鬼不觉地替下了,此刻应在山庄一处角落里歇着。一声轻呵后, 马牵着车徐徐前行, 不多时消没在一片苍白的冷杉林间。 三人一车在官道上急驰了一会儿, 将近午时的时候, 裴出岫吩咐在一处水泉旁停了下来。 十六默不作声到四周戒备察看,裴出岫将林知秋抱下马车歇息,拿出山庄管事备下的糕点给他充饥。 水泉边攒着厚雪,厚雪下竟还有几朵不知名的小野花傲然挺立着。 左臂伤口隐隐作痛, 裴出岫走到不远处的水泉旁, 将包扎的白布揭开,原本不深的伤口此刻肿得厉害,应是刀刃上抹了毒,用力握拳却是气力不逮。 幸好没有伤到林知秋,她淡淡地用泉水清洗了伤处,再上一遍药粉, 右肩伤处倒是未有毒发的征兆,化毒的药材得到都镜府才能寻到。 离开男人身边不过片刻, 水泉对面的山林中钻出几名女猎户。山野猎户哪里见过林知秋这样清艳出尘的美人,一时眸光亮得淫|邪, “小郎君长得真是俏丽, 这白面女郎中看不中用, 不如跟着咱们几个回去, 好吃好喝的过快活日子。” 林知秋自然觉察到来者不善,可是想到她定然在近旁, 他就心中稍定,没那么惧怕了。 裴出岫听到这种污言秽语,一双凤眸冷冽地望过去,抽出负在背后的玄铁剑握在掌心,她虽有伤可对付几个山野地痞还是有余。 不过还未等那几人靠近,十六已经赶回水泉旁,年轻的男儿面无表情地持剑凌水过去,不多时林间传来几声哀嚎,他回到裴出岫身旁,用泉水擦拭过剑身,默不作声又回到马车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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