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出岫倏然抬眸望向他,只因这是她父君生前钟爱的琴曲。或许父君年轻时也曾愿求自在,最终却为了情爱困顿己身、郁郁而终。 “那一年,陛下恩准我与长姊一同入宫为太女殿下侍读,只是知悉内情的人不多,母亲为了避人非议,便对外称作我是病恙在府中。琼花苑与殿下的修身苑离得近,我听见琴曲追去闻喜宴上,宫侍告知方才席间奏乐的是新科状元,这才阴差阳错地结识了宋家小姐。” 见他神色渐渐低落,裴出岫捧起他的脸庞,与他额头相抵着打趣道,“早知会错过与你的姻缘,当初何大人就是令人拖我走,我也得死皮赖脸地留在宴上。” 林知秋果然被她逗笑了,她索性微微用力将男人也抱进浴桶中亲吻,“可见得你与为妻的缘分是上天注定,三生石上磨都磨不去的姻缘线。” 男人被弄湿了衣裳,明知她没吃醉却也只得由着她胡来,只是拿手遮了她的嘴唇,“这话可不能乱说。” 他太珍惜眼前的欢愉,生怕会触犯天灵。 裴出岫轻轻啜吻了他的掌心,低头解开了他的腰束,“不说了,为妻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林知秋慌乱无措地按住她的手,羞得脖颈都泛红,“芳草一会儿还要进来服侍。” 她的手已经揽过他的腰肢,将他拉近自己,还在他耳边低喃道,“天五耳力好,会晓得要拦住他的。” 这一夜,果真无人前来屋内打扰。 只是欢好之时,男人总觉得有人会往屋子里窥望,即使榻前落了帷帘依旧令他不安。 ~ 翌日清晨,裴出岫依照与太女的约定,带了天贰与天五来到凤祥宫求见。 即便她今日不来,凤后也会想法子来请她。 毓秀引着她入了内殿,凤后见到她身后跟着两名护卫,神色却依旧和悦。 她是存心示弱,叫凤后以为经过上回的作难,她表明看似平静却是对凤祥宫心存惧意的。 行过礼后,凤后很快赐了座,还命人上前奉茶。 裴出岫定睛一看,侍奉之人竟是被打得头脸青肿的钟灵,他右手被施了拶刑,已变形残废。钟灵面色苍白地下了跪,膝行着来到她面前,左手颤颤巍巍地替她斟茶。 这是凤后有意为当日掌掴而给她一个交代。 茶杯滚烫,他端得不稳。裴出岫心有不忍,还是偏过头去,伸手接了过来。 “从前不知未央喜爱珊瑚,本宫倒收着许多样式的,看看可有未央中意的。” 他微微抬手,就有宫侍捧着几株名贵的珊瑚入得殿内,想来是早有准备。 裴出岫今日前来是为稳住中宫,她佯作细致地品观珊瑚,发自内心地赞叹,“凤祥宫举世无双,这珊瑚自是京中一流。” “未央懂得珊瑚,也懂得朝中局势。” “凤后您抬举了。”裴出岫局促地赧笑两声,“未央只懂医术,哪里懂得什么局势。蒙陛下与凤后不嫌,留在京中怕是要惹出不少笑话。” 凤后见识过她装傻充楞的本事,索性将话挑明了说道,“未央在京中为圣君侍疾,沐春堂也颇有声名。你若是肯用心治军,如今这功绩怕是不亚于你母王。” “陛下英明神武,太平盛世哪里需得未央去挣功绩。再说未央不会刀枪,上了战场也是给母王丢脸。” 裴出岫苦笑着摆手,端起桌上已微凉的茶,不假思索地“饮”了一口。 “堂堂安平王之女如何却不会武艺?” 凤后既要试探,裴出岫也遂他心意地回道,“自八岁那年在王府中不慎落了水,虽是性命无虞,却伤了肺腑、落下了病根。在此以后,若是动得剧烈些,就要惊喘不止直至昏厥。” 她身子孱弱是外头言之凿凿的传言。 凤后没有再深究此事,她却接着叹气道,“陛下知晓未央身子不好,也不强求委以重任,待得替圣君贺完寿辰,自是要回郢城休养去的,没成想却令得二殿下为未央不愉。” “你说的哪里话,煊儿从前是不知晓,如今自然当你是一家人,你的夫郎就是煊儿的妹婿。” 裴出岫抿了唇,面上欣喜地与凤后举起茶盏,“未央为当日宫中失仪向您赔罪。” 凤后眸中方有得色,闻得殿外有人通传,竟是何青云亲自来了。 “陛下请凤后与安泽王往长明殿去。” 裴出岫诧异地抬眸,指了指自己,似是不解的样子,“本王也要一道去?” 何青云微微颔首,面有愁色,“陛下龙体不适,两位主子快请过去吧。”
第59章 长明殿外守着许多禁军, 一如昭帝晕厥的那个雨夜,只不过这一回并没有人上前阻拦她们。 禁军首领虽易作旁人,却是武卫营中从前侍令的中郎将。凤后匆匆一瞥,由宫侍毓秀搀着, 仪态端方地迈上白玉石阶。 何青云与裴出岫缓步跟在他身后, 她从宫外带来的侍卫自然留在了长明殿外。 禁军首领似乎神色专注地打量着她的面容, 裴出岫微微仰起头, 见到一张陌生面孔,那首领当即端肃了面容、移开了目光。 进得内殿,昭帝神色晦暗地高坐于龙椅之上,倒并非何大人通传得那样病弱。 凤后先与昭帝行过礼, 望见太女与薛院使皆已候在殿中央, 神色颇真切地上前关怀道,“陛下龙体如何了?” 昭帝并未应声,倒是薛院使“扑通”一声跪得利落,“陛下明鉴,微臣有罪。可微臣确实不识得此药,更不知该如何解此药之毒。微臣对陛下忠心, 绝无谋害陛下之心啊!” 什么药,又是什么毒。 凤后还不及反应, 就听闻昭帝冷嗤一声,“你不识得, 可有人识得, 看来朕这病只有凤后能医了。” 闻得此言, 凤后倏然眸色一变, 就见太女身旁的侍卫端来瓷碟,呈上几颗暗红色药丸。 他几乎是眼前霎时一阵晕眩, 可还是强撑着死死掐住掌心,令自己保持清醒。 为今之计只有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 “不,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从没见过此物,必定是有人诬陷臣妾。” “从没见过此物……”昭帝攒着眉头,令何青云带上证人,“那你睁大眼睛瞧瞧,此人你可识得?” 那是昭帝从前的侍君阮氏,因谋害皇嗣未遂而被发落冷宫。他以为阮氏早已死在冷宫里,没成想他竟苟活至今。 凤后久居宫中,见惯了阴谋阳谋,依旧维持着面上的镇定,“陛下明鉴,阮氏记恨臣妾,他的话是不足信的。” 昭帝猛地拊案起身,殿内众人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她来到太女身旁,对着面前的凤后一字一顿道,“凤后没见过,那就由朕来告诉你。这是避子的安乐丸,是你赏赐给侍君的毒药,你不但谋害皇嗣还意图加害于朕!” “这不可能,避子丸皆是由御医院调制,赏赐给侍君也是经过陛下您的准许的,如何……会有毒呢?” “还敢狡辩!”昭帝心中气急,指着那宫侍厉声道,“把这些药丸尽数给凤后灌下去,若是此药无毒,想必他服下了也是无妨。” “陛下!陛下!” 凤后终于变了脸色,他虽有解药,却未带在身上,更何况从未有人一次服下过数颗安乐丸。他心中惶恐,眼看着那宫侍逼近他身旁,忍不住尖声求饶道,“陛下,臣妾错了,臣妾有罪,求您不要……” 长明殿内立即有侍卫上前按住了凤后,他慌不择路地坦白道,“这、这药丸的确有毒,但只是会令男儿不易受孕。陛下曾答应臣妾,您同臣妾的孩子会是嫡长女,可是您却宠幸了低微的侍君甚至卑贱的乐官。臣妾从未想过要谋害皇嗣,更遑论是陛下的龙体。” “陛下。”裴出岫忽而开口,得了准允方继续禀道,“臣女的母王逝去时,您在京城定也知悉了她的病症。御医院的医使皆识得岑红与藤青,也知晓此两味药若是俱服,毒性深重之下会有何症状。不过,薛院使方才所言有一句的确不假,即便是微臣与师傅也不知该如何解毒。” 到了这一刻,凤后如何还能不知今日是谁设局害他,他几乎是一跃而起,扑向离他最近的裴出岫,以尖锐的长甲抵住她的咽喉。 “是你!本宫错信了你,煊儿竟是对的,当日本宫就该纵她杀了你!” 他是在她耳边喃语,裴出岫却知凤后已被逼至绝路,她遂佯作惊骇地唤道,“凤后若是诚心悔过,交出解药,陛下或许会宽宏地饶您性命。” “小王爷的性命如此宝贵,本宫挟着你到三重宫外,依旧能逃脱一死。” 眼看着四周的侍卫向后退散开,不敢轻举妄动,凤后眼中的狠厉愈甚。裴出岫与昭帝同太女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对着凤后低声劝道,“难道你就不顾念二殿下还有九皇子、十一皇女的性命?” 孩子向来是他的软肋,凤后神情松动了一瞬,只这一瞬的恍惚就令得裴出岫飞快地出手反制住了他。 “安平王之女自然是会武艺的。”她望向他的眼神漠然中带着淡淡的悲悯。 长明殿中的侍卫将他重又围了起来,凤后发出一声哀绝的呼唤,“陛下,臣妾、臣妾会奉上解药,求您念在臣妾为您尽心侍奉多年的份上,不要伤害臣妾的孩儿,她们是无辜的……” 昭帝不愿再见他,令人将他押了出去。 此事是宫闱私隐,不能张扬,凤后也不会立即被处决,陛下对他再记恨,也不会当真落罪于几位皇女、皇子。 裴出岫与太女缄默着先后迈出长明殿,太女带着她来到东面宫中的修身苑。她二人皆知晓,扳倒凤后只是与中宫宣战的开端。 太女身边的侍卫鸣镝为她二人阖上殿门,此时凤烨已真正信了裴出岫。她方目睹凤后被擒住关押,神色却尚算平静。凑近了端详,她的眉眼与戚氏有七八分相似,是以即使神色冷冽却依旧显得温润。 “小王爷料得不错,这些年本宫一直在暗中追查太傅的罪案。”她抿起嘴唇,与裴出岫静静对视,“想来岐王起意要翻卷宗也是为了小王爷,当年的同考官罗侯安为了诬陷太傅在刑部牢狱中伪造了证词。中宫得到风声想要灭口,不过本宫将她救下带回了京城,如今罗大人就在本宫府邸。” 裴出岫亦同她浅浅一笑,“昨日恰逢刑部侍郎潘大人之女醉酒之下冒犯了本王,被本王带回了王府,想必潘大人为了嫡女的性命也会交代些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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