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幸,她合该能与那位名冠京城的才子见上一面。可那一年,传闻他生了一场大病,缠绵病榻数月不曾在京中露面。 再后来她离开京城,一走便是六年。 直到三年前,圣上派数道加急令,急召她回京入宫为太皇君侍疾,她这才重又在京中安定下来。 彼时,科举舞弊之案已然定罪,宋家长女宋诗意为替林府求情受到圣上重责,接回府中时人已然气若游丝。便是后来宋大人不亲自登门来请,圣上早已暗中遣人命她前去救治。 原来当年之事,她亦未能置身事外。 裴出岫心道,也罢,便是无关紧要之人,她也不能当真见死不救。更何况林大人从前受师傅敬重,她替师傅照拂林家遗孤也是应当。 宋二此举固然会惹得六皇子殿下心中不快,可以他之心性也不会当真对林公子赶尽杀绝。反倒是二皇女凤煊,她交往不深,听上去却是个极难对付的人物。 京城之中,能对中宫稍加震慑的除了圣上便只有岐王殿下。岐王殿下膝下无子无女,素来视她如亲出,她若修书一封请岐王庇佑,未必不能护住一个罪臣遗孤。 一边忖度着,裴出岫手下不停,已然写好了送往岐王府的书信。身上没有佩印,只好随书信附上了岐王殿下赠予她的百日宴之礼,一串佛珠手钏,是这些年游历在外也始终未离身的物什。 本不欲牵扯进京城中这些是非,然此事性命攸关,她也只得勉力而为。
第7章 争执 卯时才过,天未大亮。 阿福方到医馆,便被裴出岫遣去岐王府送信。短短几日变故横生,夜又难寐,她只觉心绪不宁。索性写了张闭馆贴挂在医馆门前,而后阖馆回到后院。 睡在她寝屋里的林知秋已然醒转,裴出岫递给他一个收拾好的包袱,里头装着他的卖身契、一套换洗的衣物以及一些伤药、银两。 林知秋摸索着怀里沉甸甸的包袱,小心地探问道,“裴大夫,这是何意?” 裴出岫一改往日散漫神色,沉下声音交代,“林公子,现已天明,二皇女殿下的人不知几时便会搜到此处。为今之计只有两个法子,这其一便是我立刻送你出城,我手里有一道宫令可自由出入京城各处不受盘查,待你安全无虞,我再想法子通知宋二,届时你们可于京外会合。” 林知秋听得分明,却是不假思索地拒绝道,“不成。” 裴出岫正欲与他细说,未料到他竟是不愿,陡然间换作她哑了声,不明所以,“你为何不肯?” 男人只是摇头,垂眸时眼睫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我已欠宋家太多,怎好再牵连无辜之人。” 闻得此言,裴出岫眸光晦暗不明,“你既已知晓她的心意……” “知秋是无福之人,怎堪攀附宋家小姐。” 林知秋苦笑一声,打断她的话,“便是为奴为仆,亦是奢念。” 裴出岫见他神伤,心下又是叹息,“林公子何必自轻自贱,过往种种皆不是你的过错。” 要知道第二个法子漏洞百出,就连她都没把握圆回来。 “至于这第二个法子。”裴出岫攒了眉头,迟疑道,“昨夜应付六皇子殿下之时,我随口胡诌称你与我已成了亲,你若执意留在京城只得将这谎继续圆下去。不过林公子且放心,裴某在京中不会久留,等过一阵子风声退去,裴某在京中之事了却,便会带你离去,届时天高海阔你自择去路便是。” 裴出岫自然也知晓这法子牵强,料他难免觉得惊讶抑或是疑惑。可男人听罢却显得十分安静,唯独一双墨黑无神的眼眸微微瞪大,到底还是掩不住眸底更深的惶恐来。 不待他给出回应,医馆外已然传来了重重的砸门声。 幸好她一早将阿福支了开去,裴出岫脸色骤变,连忙示意林知秋躲在屋内莫要出声。不消片刻功夫,几名身着暗纹窄袖锦袍的侍卫已经带刀闯入了后院。 来者不善,是二皇女凤煊调了京城武卫营的侍卫前来。 裴出岫才出药屋,迎面正对上一张陌生又隐约熟悉的面孔。说是陌生,于她是素未谋面,可端看那两道斜飞入鬓的长眉、一双如尖刀般明亮锐利的深邃鹰眸,却与当朝凤后肖似极了。 来人身形颀长,穿着浅紫锦袍,腰间束了镶银缎带,此刻那双鹰眸中透着些许不耐,“骆海棠人在何处?” “二皇女殿下。”裴出岫挡在药屋之前,神色为难道,“民女不晓得殿下口中的骆海棠是何人,这医馆内只有民女与夫郎二人。” 话音未落,侍卫中为首那人已上前钳制住她的肩膀,莫大的力道迫得她生生跪跌了下去。她佯作吃痛地闷哼一声,余光瞥见凤煊径直就要上前去推药屋的门,连忙拖住她足靴连声哀嚎,“殿下明察,这屋内的当真是民女的夫郎,没有殿下要找的人。” 凤煊果真被激怒,她冷冷扫过地上身形佝偻的裴出岫,“小小一个医女,自恃得了母皇看重,便不知自己骨头几斤几两了吗?” 她猛地一抬脚,踹向裴出岫的胸口。她躲闪不及,只能以内力硬抗下这一道。 “夫郎?”凤煊俯下身掐住她的下巴,艳红的指甲深深陷入她的皮肉,一双锐利鹰眼倏然眯起,“就凭你也敢与本宫抢人?你莫不是活腻了?” “来人,给本宫将这贱民拖下去活活打死。” “且慢。” 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声,是林知秋嘶声呼喊后,扯动了身上的伤处。方才屋外的动静,他听得心惊胆战,生怕裴大夫因他被二皇女殿下打伤。 裴出岫抬起头,就听屋内的男人凄声道,“殿下要抓的人是我,何必要为难无辜的人。” 她暗道不好,这下子再难拦住凤煊的人。 下一刻,凤煊用力推开屋门大步而入,几名侍卫以刀挟住她一并进到屋内,竟是存了以她为质的念头。 榻上的男人身形削瘦、面色苍白脆弱,饶是伤重未愈,仍旧美得惊心动魄。 凤煊见到林知秋,鹰眸微动,反倒是缓了语气,“海棠,本宫今日来此,是特意为了那夜画舫之上的无礼冒犯向你赔罪的。” “那夜本宫酒醉之下误伤了你,回宫之后这几日心中十分难安。幸而宋府二小姐现身阻拦,并未对你……铸成大错。同行的那些官家小姐,本宫已重重训斥了,她们不会在外议论此事。” “你我相识数年,当知本宫并非存心令你难堪。”凤煊迫近他身边,急切问道,“海棠,你可愿原谅本宫?” “殿下言重了,海棠只是明月夜的乐伶,岂敢怪罪于您。”但凡听见凤煊的声音,林知秋眼前便会涌上那噩梦般的一夜,他身子颤抖如枝头枯叶,可眼下却只能强作镇定。 只因他的性命微不足惜,可难保二皇女殿下不会迁怒于无辜的裴大夫身上。 “你不怪我,我心中却是过意不去,总想着要弥补你的。” 凤煊扬了扬手,立刻就有侍人奉上珠玉首饰,不计其数。 “本宫倾心于你多年,从前你与长姐常入宫侍读之时,就有意亲近。如今你已非奴籍,林府当年的祸难也已过去久矣,本宫愿接你入宫许以侧夫之位。” 此言一出,莫说是林知秋,便是屋内的裴出岫也怔骇住了。 只见男人似是惶恐到了极点,攥住被褥的手抓得指节发白,嘴唇颤抖着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殿下,海棠自知鄙陋,实在不配……” 凤煊截住了他的话头,“本宫已禀了父后,是真心求娶。知秋,没人比本宫更清楚这些年你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头。无论你过去如何,这些本宫皆不在意,只要你肯答应,本宫今日便接你回宫。” 男人一双如墨黑眸眸光涣散着,好似顷刻间失却了所有生气,竟连哀颓挣扎的劲头都没有了。他无声无息地绷着身子,从外表看着柔顺安静,可紧紧咬着的嘴唇,拼命忍住泪意的微红眼眶,却叫裴出岫看得不忍。 接连而至的祸难磋磨了他反抗的勇气,可她知道他心底里是不愿意的。 凤煊既然亲自来了,便打定主意是要将人带走的。见他不出声,欲直接命人上前,可裴出岫既然决意插手了,自然不能让男人再落到凤煊手里。 那天夜里他受了那样重的鞭伤,嘴里喊着爹爹嚷疼的样子,仿若还历历在目。 念及此,裴出岫忙高声叫嚷道,“皇天在上,法度有持,纵是皇女也不能强抢民夫。此人乃民女明媒正娶的夫郎,今日谁都不能将他带走。” 凤煊心里眼里唯有美人,自然无心再对付旁人,挥了挥手要人将裴出岫拖下去。一阵推搡间,一枚明黄色令牌不知何时掉落出来。 裴出岫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将令牌高举,抵在武卫营的侍卫面前,“此乃圣上亲赐的宫中御令,我看何人敢上前动我。” 凤煊见她三番两次作乱,终于满脸愠怒地转过身来,一双鹰眸紧盯着她的面容道,“你当是在吓唬孩子呢?莫说是令牌,便是进了宫,本宫照样想怎么对付你都行。本宫看你装疯卖痴是想拖延时间搬救兵,只可惜你还不晓得你那知己好友宋府二小姐今日一早便被宋大人亲自押进宫里去了,难不成你还指着她从宫里飞出来救你吗?” 裴出岫见她识破,便索性也不装了,她将令牌收回腰间,轻轻掸去衣摆尘土,而后目光迎上凤煊的鹰眸道,“二皇女殿下敢不敢与民女赌一把,今日在此民女的夫郎您是带不走的。” “本宫要想带走的人就没有带不走的,你说他是你夫郎便是你夫郎,难不成有人见证了?就算真有人证,难道她还敢当着本宫的面替你们作证?”凤煊不愿再看她做无谓挣扎,略抬下巴便有侍卫举着刀砍过来。 “更何况,你若是死了,本宫照样能将人带走。给你活路你不走,今日你是自寻死路。” “殿下住手!”榻上的男人终于出声,他辨不清屋内的情形,只能摸索着跪到地上,红着眼眶嘶哑地扬声道,“求您……别伤害裴大夫,我、我答应你便是……” 裴出岫难得收起了素来散漫的神色,一双眼眸冷得惊人,谁都没有看清她是几时出的手,可几乎就是弹指一挥间,屋内几名武卫营的侍卫便都被缴了刀刃撂倒在地。 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饶是在宫中见惯了大场面的凤煊也不由暗暗惊诧。这个庶民竟也敢当着皇女的面动手,凤煊眼神变厉却是对着先前侯在屋外听见打斗声争先恐后涌进屋内的其余手下气急败坏道,“还不快给本宫拿下这个贱民。” 便是再多的侍卫,真动起手来也不是裴出岫的对手。她怕伤到地上的男人,出手已是收敛,可赤手空拳到底难免受伤,眨眼之间左臂上被刀刃划了道口子,下一瞬她反手夺下了那侍卫的配刀直接竖在男人身前,“殿下还不收手吗?刀剑无眼,民女可保不准下一刻是否会误伤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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