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药粉撒在伤处,却见她眉头都不皱一下。 她真的同以前太不一样。 顾修意识到,这三年,很多东西都变了。 她身上有一道坚硬的壳,她再不是那个柔柔弱弱,依附她的小小女子了。 沈星语背过身给自己上了药,将塞子塞回瓶子里,垂着眼皮消化自己从袁心处听来的信息。 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天上挂着半阙残月,天空一片深深墨蓝色,浮云悠悠,廊下的清风从窗牖吹进来,水青色的纱帐漾起如水波纹。 两人坐在一张床上,他在床边,她在床里头,两人明明离的很近,去似乎有无形的沟壑隔在中间。 不知沉默了多久,最终顾修一只手伸过来握她的手,她心绪很乱,下意识的缩回手。 顾修的手僵住,下意识撩起眼皮看过来,撞上沈星语的眼睛,她的眼中都是对他的陌生。 对峙一瞬,沈星语又别来脸,不看他了。 顾修珉珉唇瓣,用目光做笔描绘她的眉眼好一会,手又伸过去握她的手,低哑的声线,“那次的事是我混账。” “我错了。” “回来吧。” “我们好好过日子。” 他宽大的手掌强硬的包裹住她的,温热的触感从手背传来,沈星语纷乱的心绪豁然劈开一道清晰的思路。 裂开的镜子就算沾到一起也不是最初的样子,何况还有一个逃不开的盛如玥。 上次双手交握是什么时候她已经不记得了,她最后的印象里,都是他的冷漠和恶言,那些少女爱慕,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 她是真的放下了! 在无数个深夜里,用很大的力气,一次次,将过去那个软弱,依靠他的自己剥离出来,淌着面对这波云诡谲的世界。 她用了那么多的力气将人放下,现在又来告诉她。 他很爱很爱你。 你要将他捡起来,过回原来的日子。 那些伤害,陌生,要像是手里的沙硕,轻轻一扬就从不存在吗? 她难以想象,从袁心话里拼凑出来的顾修是什么样子的。 这些时光是她在顾修的生命中缺失的。 两颗都破碎,充满怨愤的心强行拼凑在一起,和着血肉重新磨合,更不提翻开真相,他对上盛如玥,需要再次付出的惨痛代价。 那个时候,他会不会后悔? 与其到时候相互怨怼,不如让一切停留在这里吧。 他走他的荣华富贵路,那里鲜花盛开,众星捧月,人声鼎沸。 她完成她父母的遗志。 夫妻一场,知道他做的那些努力,她也不怨了。 真一点也不怨,但也生不出旁的情绪。 两相不欠。 既是做了决定,她便不再拖泥带水,将手抽离出来。 “公子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顾修的手僵住,他看见,那双清凌凌的眼眸清明的看他,干净无一丝情义,她说:“我是白珍珠。” 手腕的冰僵缓缓往上游走,蔓延至全身,他血液上了冻,人像是泥注的雕塑,一动不动,连衣袍的折角都是静的。 沈星语朝边上挪了挪,绕开他下了床,屈膝朝顾修行了了一礼。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再不见。】 她缓缓朝外头走,顾修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人还半坐在床上,那只手还抬着,保持着握她手的姿势,近乎于求了:“如果你还是在为我的混账话生气,我可以解释,我早知” “不必了,”她声线平静无波,语调轻灵,“沈星语已经死在水底,我是白珍珠。” “你我今生不必再见。” “你便当我不知好歹吧。” 蓬松轻盈的娟纱层层叠叠累垂,裙裾悠然滑过地砖,翩跹疏影悠然离开。 拔步床上,他缓缓阖上眼眸,睫毛沾湿,透骨的颤。 他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些事在她面前展开,他卑微如尘埃,近乎于求的留她,她还是不愿。 那个爱慕他的沈星语。 --丢了。 城阙上,昏浓暗影中,女子蕾丝面纱敷面,宽大的斗篷帽檐遮下来,只露出一双天生微微上翘的梨花眼,盯着从镇国公府出来的女子。 她站的很高,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沈星语宛如一只蝼蚁, 身后,身手矫健的暗卫以她为中心站在两侧,隐在暗夜中,极低的呼吸声与风融合在一起,宛如鬼魅,来去无影。
第80章 “你他娘的到底会不会缠帨巾!” “我这是肉!” “肉, 肉你懂吗!” 袁心龇着牙,脏话连天,双瑞差点耳朵都给吼聋了, 默默想起来一个重要的问题,他家大人跟着这样一个下属, 是怎么还能做到优雅矜贵,从不吐一个脏字的? 这一会子的功夫,他差点都要将脏话给学来了。 袁心估摸着会有血渗出来,便道:“去将你外袍拿一件给本官。” 双瑞盯着他手里的外袍:“大人您自己不是有衣服吗,我一个奴才的,不合适吧?” “你的便宜, 染了血不心疼。”袁心道。 双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人您是堂堂正三品大理寺侍郎,兼长宁军副都统校尉。”还用在乎这点小钱? 袁心斜睨了他一眼,“谁叫本官是个俭优倡廉的好官呢!” 双瑞:“……” 袁心下了塌, 穿上靴子, 突然又脱了下来往下倒, 似是有一道银光闪过。 银子? 双瑞疑心自己是看错了,堂堂三品侍郎, 光是月俸一个月就得有一百两吧,怎么可能把银子藏在靴子里?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虽然挨了一顿鞭子, 但袁心以为自己将这件事给撮合成了,哼着歌慢吞吞往府外走,拐上通往镇国公府大门的照壁,然后他就看见, 沈星语施施然走过, 方向是镇国公大门! 他转头瞪了一眼双瑞,靠, 不是吧! 这样都没撮合成! 转回去折回朝辉院,就看见,顾修坐在垂花厅的圈椅上,下颚线绷着,浑身浸满了冰冷寒气。 “你不准再去找她。” “这是命令。” “敢再不经过我同意动她,你就滚去别处。” 袁心连忙应是,青着一张脸,这事他也管不了了,告了退,上了轿子回了自己府邸。 “你个死鬼,又去哪鬼混了!”袁心夫人李氏一见他身上的外袍换了,气不打一处来,顺手就抄起毛掸子招呼,“你个王八羔子,是不是又去月影楼……” “真没去!” 袁心粗大壮硕的手掌抓住李氏的鸡毛掸子一拽,破天荒在她面颊上一啄。 李氏双脚一跺,松了鸡毛掸子,这回扛起了菜刀追出来:“你个杀千刀的!” “你莫不是今儿个除了喝花酒还睡了楼里的姑娘!” “我今儿个非剁了你的家伙事,我看你还有本事寻花问柳。” 袁心:“……” “真没……”他一边跑一边解外袍解释,“受伤,受伤,伤成这样我能干哈去!” 李氏扛着菜刀生生顿住,站在原地,又一脸心疼起来,“怎么伤成这样子……” “那个杀千刀的打你这么多下?” 袁心:“……” 关心了几句,温情不过三句话,李氏忽的又想起来:“你没去青楼你亲我干啥!” 袁心又在她面颊上啄了一下,“我就是发现你这婆娘风风火火咋咋呼呼的也挺好。” “?” “不伤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夜空墨色云朵浮沉,只有一弯极细的月亮,撒了黛色银霜披散在屋脊。 沈星语站在镇国公府的石阶上,拢了拢衣袖,抵着风走进夜色里,她白日里便准备了逃跑计划,绕路在车行定了马车,只要走过到车行的这段距离,她就可以安然离开。 虽说之前被袁心打乱,没有带行李,但她怀里踹了足够多的银票,生计不成问题。 此时夜色已经很深,这条街上高门府邸临立,视线并不开阔,檐牙高啄的楼宇投下重重黑影,宛如匍匐的怪兽,随时都要将人吞没。 沈星语尾椎缓缓爬上一点凉意,觉得脖颈亦凉飕飕的。 她没有多想,拢了拢衣服,判断了下路线,觉得有必要先去夜市那里买一盏灯笼照路,之后再去车行。 城阙之上,帽檐拢着脸的盛如玥勾唇,轻轻一挥手,“廿一,廿二,你们两个去。” “要杳无痕迹,就像是真的意外一样。” “今儿个就让本太子妃见识一下,你们百年世家培养出来的顶级暗卫是什么样的。” “可别让本太子妃失望。” 两个暗卫应声领命而去。 高高的城阙之上,一切尽在眼底,山河在脚下,尊贵在手掌间,野心在眼里,沈星语渺小如一只蚂蚁,辽阔山河,当空明月亦唾手可得。 盛如玥满意的摘下帷冒,欣赏这城市的夜景,十分有耐心的等着待会可能会发生的一幕。 自有暗卫递来夜色中可视的西洋眼镜,她素手接过来,架在眼睛前方,闭上一只眼睛,欣赏着暗卫伶俐的身影,心情愉悦,一举手一投足,皆是被顶级权势浸染出来的高人一等的底气。 怪道男人都要追求权势呢,天下我有的感觉,太美妙! 石径上,鬼魅幽行,沈星语绣鞋踩出极软的啪嗒声,她像是有所感知是的,感觉自己后背像是有东西是的,忽的顿住足朝后张望,一瞬间的功夫,两个暗卫侧身飞檐走壁到了屋脊上隐藏。 沈星语上下扫了一眼空旷幽深的房子,怀疑是自己多想,又转过身往前走。 两个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暗卫对视一眼,如蜘蛛一般在屋舍攀爬,速度之快,不过须臾之间已经超过沈星语,两人点头做行动暗号,正要一起往下爬去。 正要攻击,震耳的“咣当”一声,亥时的梆子敲起,两长一短。 打更的敲着锣从对面缓缓而来。 两个暗卫悄无声息又退到了屋檐上,沈星语被响锣声震的发颤,捂着耳朵从打更的老者身边擦肩而过,往相反的方向而去,并转到另一条街道上。 两个暗卫再次瞅准时机,往下攀爬,蓄足了力正要跳到沈星语面前,千钧一发之际,左侧一桩屋舍的门豁然打开,一个男子端着盆出来,泼了一盆水出来。 灰色长衫,长发束在头顶,用一根木簪固定,看着像是个读书人,想来是漏液苦读,沈星语上前迈进一步道:“这位公子,小女子深夜漏行不便,能否卖一只灯笼与我?” 书生上下扫了一眼沈星语,奇怪道:“你一个女儿家,如何在深夜里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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