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 “你这身子骨不要了!” “快回去休息。”九皇子斥道。 顾修:“殿下只说臣,您来这又怎么说。” 没有光,夜色下的人心难遮,能看见最深的罪,九皇子提了袍子跪下来,“孤睡不着,父子一场,想要尽这最后本分。” 顾修:“臣也睡不着,想尽这最后的臣子本分。” “你为何睡不着?”九皇子眼睛乜过去:“难不成你对父皇有愧疚之处?” “自然是有的,”顾修道:“人生在世,谁又没有不得已,又怎会处处光明磊落。” “说说看,究竟是何事,”九皇子道:“今夜没有君臣,孤恕你无罪。” 顾修道:“殿下,臣同您的结盟,便是对先帝的一种背叛。” 九皇子怅然许久,捡起纸钱铜盆里撒:“即便是帝王至尊,亦有许多不得已。”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并肩跪在一起,纸钱蹿出不灭的火舌,映在二人脸上,树上的寒鸦声凄凄,透过窗牖传进来。 -- 镇国公府,曹氏一觉睡醒又将沈星语当成了儿时的盛如玥,将她当成个孩子哄,又是要喂饭,又是要给她梳头,虽说她这精神不太正常,但不得不说,这手艺还是没的说,语气动作也轻柔,可以看出来,盛如玥幼时的确被她呵护的很好。 沈星语配合的同她玩了一会,到了用药的时辰,绿翘准时端了药碗进来,不过这回曹氏又闹起了脾气对药抗拒起来,“我不喝药,药好苦。” 沈星语摸摸她脑袋给她顺毛:“姨母,你生病了,不喝药怎么能好呢?” 曹氏两只手臂折起来抱着头,目光惶恐,显然是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记忆,眼角有泪流出来,“可是中药好苦,舌头都是麻的,我喝了四年,吃药比吃饭还多,早上一睁眼就是药,中午要喝,下午要喝,晚上睡觉还要喝。” “呜呜……真的好难喝。” 沈星语端着药碗靠近:“吃了药,我给你一颗饴糖吃好不好?有糖就不苦了。” “不要!” 曹氏一只手打过来,黑乎乎的药汁泼洒了沈星语一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血!你手上都是血!”曹氏惊恐,赤裸裸的嫌弃和厌恶:“你今天是不是又审讯犯人了有没有杀人?” “摸过尸体?” “你是镇国公府世子,有祖上荫封,怎么能去大理寺那种地方做酷吏?那是损福泽的!” “按照你爹给你铺的路走,体体面面的在军营里挂个职务,有了资历,以后接管你爹的职务就是,做什么要做这种阴损事。” “伯爵府的案子死了那么多人,你知不知道外头人都怎么说你的?” 有些烫的药汁顺着指尖滴答落下来,沈星语脑子里莫名闪过什么,“绿翘,你看着夫人。” 扔下这句话,提了裙摆就往外头跑,一路跑到顾修书房,“谭嬷嬷,我能进去找个东西吗?” “我不会拿世子爷的公文看。” “娘子不必如此客套,”谭嬷嬷道:“您只管进去便是。” 沈星语抬脚走进书房内,指尖在一排排列整齐的折本上扫过,凭着自己的记忆,找出了顾修的公务记录表,指尖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日期上划过。 那淡了的墨色映在瞳孔一缩,脑袋重重抵上书架,泪珠子扑簌簌掉下来,像断了的线。 错的,她都理解错了! 原来成亲后,他不跟她同塌的日子,是因为审了案子,手上沾了血,杀了人。 守了许久的灵位,九皇子命令道:“早些回去吧,除非你这身子不要了。” “殿下也该歇了。”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一个去帝王的勤政殿,一个去外臣居住的銮鸣台,分道扬镳。 “大人,有您的信。”心腹捧了一只信鸽过来禀报。 是小白。 顾修直接从下属手里取来鸽子,摸了摸它的羽毛,小白咕咕叫了两声,顾修随手摘下它脚上的信展开,瞳孔一缩。 很简单的叙述,他靠近花枝灯而站,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目光深深凝在最后一句上:国丧清苦,愿君珍重自身。 简简单单的一句叮嘱,如旅人寻得一杯解渴的水,一整日的匮乏和疲累好像都解了。 他坐在书案前想了许久,终于提笔,先了一封又一封,最后又揉成团,最后的回信里亦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卷成细小的圈,套在鸟的脚上。 鸟儿扑腾着翅膀,穿过一片夜色飞入镇国公府。
第95章 很难说这信是不是就像两人之间的缘分, 总是错过,沈星语早就已经回去。 “咕咕。” “咕咕。” 小白扑腾着翅膀落到轩窗咕咕叫,小脑袋四处转动, 屋内空无一人,小白跳了两下, 飞去院子里,被双瑞抱起来,蹭了蹭鸽头。 - 沈星语回来的不算早,书娴同阿迢还支着耷拉的眼皮等在灯下。 “你怎么了?” 书娴一眼瞥见沈星语眼底的微红,顶着哑哑的嗓子问。 “没什么啊,国丧, 好困啊。” 她打了个呵欠,“太消耗体力了,我要沐浴休息, 你们也早些休息, 还有六日呢。” 书娴见她不想说, 也没再问,回了房间休息, 下半夜迷迷糊糊起夜,看到厅堂灯亮着, 吱呀推了门探出脑袋,沈星语抱着酒坛子,正坐在下头喝酒。 她揉了揉眼睛走下去,坐她边上:“睡不着?” 国丧朝令是禁止饮酒的, 沈星语也不敢多喝, 饮的是甜甜的梨花酿,“有点。” “是不是为了你前夫?”书娴脑袋错过去, 眼里写着好奇。 “怎么可能!”沈星语眼睛瞪圆,“我不是早说过,我不会再回去。” 书娴打了个呵欠,懒懒支着脑袋:“你要不是还对他有意,不然你跑去照顾他娘做什么。” 沈星语:“自然是为了恩情,生活里又不是只有爱情。” 顾修投以肝胆相照的义气,何况曹氏这一遭也是因为她,算起来,除了盛如玥那件事,顾修没亏待过她。 “拧巴!”书娴啧一声,把她脸掰过来,“你真应该拿水盆照照你自己,瞧瞧你这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样。” “我只是忽然发现自己误会了他,他原来……”沈星语嗓子梗颤一声,“也过的那样艰难。” 书娴:“你是在心疼他?” “还是遗憾你们之间的误会?” “我不知道,”沈星语下巴搭在手臂,神情落寞,“我分不清,就是觉得心里闷闷的。” 书娴:“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关于他在拨动你的心。” “起初见你放着高门大户的贵妇不做,也要自己逃出来,我以为大人也是个薄幸的。” “如今瞧着,他道也是个重情的。” “那些年在花楼,看过太多薄性男子,千金易寻,难得有情郎,若是有男子这般爱我,我必然要轰轰烈烈同他爱一场。” “做什么一直将人往外头推。” “你不懂。”沈星语道:“碎裂的镜子是圆不回去的。” “我们已经错过,中间隔着太久的时间,太多的东西。” “回不到当初了。” “美人!”书娴手一指那花:“这事就像种花是的,你不要急着对一颗种子下定论。” “顺其自然,看着它生长,开花就好。” -- 翌日,沈星语一到镇国公府,双瑞便将信递过来,她随手展开,很简单的一句回话: 有劳你,国丧过后,我会处理,你亦珍重,莫辛劳。 双瑞瞅着机会,又问道:“娘子,东宫那边的丧礼该如何备,您给爷回信的时候问问吧。” 沈星语本来也没话回,听的双瑞这么说,还是提笔问了这事。 沈星语哄着曹氏吃药的功夫,陆清栀一脸疲惫的敢了过来,一并同她过来的,还有她的长子顾随明,小家伙不到四岁,正是小孩子最可爱的年岁。 “一转眼,小随明都长这么大了。”沈星语摸她小脑袋玩。 “可不是吗,这都快四年不见了,”陆清栀感慨,“当初我们都以为你……幸好,你还活的好好的。” 沈星语牵牵嘴角,不知该如何回应。 陆清栀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不过,你还挺厉害的,一个人,竟然悄无声息将生意做这么大,我还去你那花圃的桩子玩过。” 两个人说了一会子话的功夫,顾新宁也来了,两年前,曹氏做主,她嫁给了一个低阶小官,或许是自己吃过高嫁的亏,曹氏选女婿首选就是人品,女婿虽为人略显平庸,但性子极好,能纵着顾新柠的泼辣刁钻,又是百年世族之家,生活富庶。 顾新柠起初很不满意这门婚事,成了婚,有了孩子,长大了,看见事情会思考了,如今倒是觉出自己这门婚事的好处。 沈星语见她客客气气,言谈举止得体的同自己寒暄,一时间很难同以前那个刁钻的顾新柠联系起来。 - 佟贵妃殉葬这件事激起了内阁强烈抗议,实在是,按制,一般只有低阶位无子嗣的嫔妃才回去殉葬,佟贵妃孕育了两位皇嗣一位公主,大庆建国这么多年,也只有娴宁贵妃曾殉葬,那还是娴宁贵妃同皇帝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当时年事又高,自愿殉葬,但九皇子已经做足了准备。 这是老皇帝的临终心愿! 对于老皇帝身前心腹内官突然冒出来这样一道口谕,内阁心里头门清,但也不能公然说这是假的,只能捏着鼻子将佟贵妃的名单加上去。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三皇子这边得了信息,挺着腰杆跪到御阶丹碧前,大有九皇子不收回命令就将自己跪死的气势。 殊不知,九皇子心惊于他的消息知晓的如此之快,越发要给他这记警钟。 九皇子着人去请了佟贵妃过来,讲述了一番娴宁贵妃的事迹,又复述了“先帝”的旨意,佟贵妃看着跪在丹碧前的儿子,狠狠心,终是目光含泪接下旨意。 于是,佟贵妃殉葬终是成了定局。 夜里,顾修顶着一身疲惫再回来,又看到沈星语的回信,惊讶了好一会,展开,虽只是请教府上的事宜,他心中还是泛起柔软。 他回了这封信,末尾,亦问了她问题,之后他回的每一封信,末尾都有事情问,沈星语只好每天早晨都给他回上一封信。 七日一晃而过,冗长繁杂的帝王丧事终于迎来最后一项,送葬。 清晨,顾修捏着手中的小小纸条,上头是的她的簪花小楷,这封是她昨日早晨回的,这几日来,他已经养成了习惯,清晨总是看完她的回信再去守灵,今日,不知还能不能收到她的回信,信封被他攥出蜿蜒折痕。 皇帝的陵寝总是在登基之初便开始修建,老皇帝亦不例外,早几年便修好,今日送葬结束,他便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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