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来,一架原木色的古琴已经摆好了。 刚才,褚三娘弹的琴是上好古琴,沈星语自然听出来了,她目光在琴上扫一眼,是红木羊肠丝的,也是价值不菲的名琴。 太子妃这人,心底道也真是极好的。 褚三娘:“我们来弹《十面埋伏》,到时候让太子妃娘娘评判。” 《十面埋伏》是作·战曲目,以乐曲的形式描绘出铿锵激昂的决斗战·事场面,①剑弩声,刀剑声,人马辟易声密集,声天动地,这些场景,都需要琴者通过一张一弛的琴弦表现出这样的意境。 褚三娘手里那只鵾鸡筋质地的古董琴音质更醇厚旷远,在这种激烈乐曲中,她那支琴的音色很占便宜。 沈星语猜测,她刚刚就是去找绝世名琴去了,将每个指节带上戴骨,冷硬厚重的戴骨一拨,羊肠丝琴弦偏悠扬的曲调如细雨倾盆。 果然,在空灵上,比褚三娘那支低了一个曲调的音色,俩人一起弹奏,若是她直取,褚三娘的琴音便会盖过她的。 沈星语心里有了计较。 太子妃这会子也知道褚三娘耍的手段了,刚刚她不说比赛,只说要弹琴,原来是想在琴的材质上胜一头。 她对沈星语的印象很好,觉得这小姑娘很坦率,一直在吃亏却没有抱怨一句,便道:“世子妃,你这边可有什么问题?” 褚三娘这个人,显然心胸狭窄,沈星语不想将体弱的太子妃扯进事非中来,褚三娘玩的这些花头,谁又能看不出里头的不公。 她就是要在不公平的条件下,还要战胜她。 摇摇头:“多谢太子妃娘娘关怀,我这边没有问题。” 太子妃之所以那样子问,是想给沈星语提出来质疑这琴的机会,这样的劣势,太子妃以为沈星语一定会提出来,她却没有提,这姑娘显然是个心有城府的,世子妃便不再说这件事,“那你们开始吧。” 两人比琴,相对而坐,褚三娘目光扫一眼沈星语,勾唇一笑,戴骨拨动琴弦,醇厚的琴音立刻响在大殿之中。 沈星语则是降了两个音调,在对方震耳的乐声中,她的琴音则走是柔软如水流倾泻,褚三娘是硬气铿锵的音调,她这边就是温柔如水,水无形柔软,却是能孕育包裹一切的万物之源。 褚三娘的琴音高亢,沈星语的琴音就是托住她琴音的后盾,这种一刚一柔的搭配,就像是经历过激烈厮杀的人,需要一种温柔坚定的力量抚慰心灵,不算明亮的琴音,并没有喧宾夺主,而是托住轩昂大屋的基石,托住蛟龙的水,是点睛的眼睛,从而成了更高级的存在! 太子妃自认自己的琴技是极为出色的,却从没想过,比琴还可以这样合音。 放在膝头的指节不自觉随着音律跳动。 忽的,弦音似银瓶炸破水浆迸,拉到顶的琴弦断裂,弹力打在指尖,雪白的指尖,霎时渗出血红,整个手指都是麻的。 若不是沈星语反应快,端口就要深入到手筋了。 “大胆!” 褚三娘跳起来:“这琴是太子妃娘娘用了十余年的古琴,你公然损坏太子妃娘娘的古琴,还不快下跪认错?” 沈星语知道她为什么刚刚要亲自去准备琴了。 褚三娘从最开始就没想让这场琴赛比下去,她怕再一次输在自己手上。 如今琴弦断裂,她指尖受伤,那么这场比赛就会终止,而之前,她已经谈过一曲《白纻》,这样,即便这样比赛终止了,其实赢家还是她。 “我正在同你比琴,为何要损坏古琴,是为了让我自己输?” “三娘子,你要诬陷我,是不是也该找个合理些的理由?” 褚三娘:“你不是为了让自己输,而是为了让自己不输。你知道自己的琴音比不上我,所以故意弹坏琴音,弄破了手指,避免自己输给我。” 倒打一爬的逻辑还挺缜密。 沈星语:“就算这琴只剩一根琴弦,我也能胜过你,弄断琴弦,伤了自己,也会惹怒太子妃,我是脑子得坏成什么样,才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 褚三娘就没想到,沈星语嘴巴这么厉害,跺一脚看向上首的太子妃:“太子妃娘娘,世子妃损坏了您的琴还狡辩,您真该好好治她一个不敬之罪,否则,皇家威严何在?” 沈星语:“太子妃娘娘,我都是在众人的注视下弹的琴,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我并未故意损坏琴,我通一些修琴巧计,定然将您这琴修补好,眼下,我给你弹一曲《十面埋伏》赎罪过可好?” 对褚三娘这样高傲的人来说,连着两次输在自己手上,怕是呕死的心都有了,她不想输在自己手上,沈星语就偏要她输在自己手上。 两次。 太子妃:“这琴搁置了好久,兴许是下人忘记修缮维护也是有的,不怪你,你的手受伤了,可还能弹?” 沈星语揉着有点发麻的手心:“可以的,我挑战一只琴玄弹《十面埋伏》。” 太子妃还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可以这样明媚自信的,“好,若你能单弦弹奏出《十面埋伏》,那本宫就判定你胜。” 褚三娘不满控诉:“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若褚三姑娘也能单弦弹奏出《十面埋伏》,我判你们平手也是可以的。” 褚三娘被赌的说不出话,只好在心里祈祷沈星语是吹牛,弹的很差才好! 只要发现她有一个音节错漏,她就要指出来。 太子妃忽的想起来,“你用‘铭心’弹。” 褚三娘:“……”咬断了银牙! 沈星语用帕子包裹了受伤的那一寸骨节,重新抬起手腕,拨动琴弦。 这一次,有了音质醇厚的‘铭心’,她不再压着音色,戴骨拨出最厚重的力量,音节潺潺倾泻,如碧风阵阵,夜幕四笼,列营,吹打,点将,排阵,布兵,埋伏,小战,激战,挺括轩昂的浩荡军队似乎就在这眼前,山风尽霸,屋瓦飞坠,刀·戟交接,厮杀之势壮烈奔腾,荡气回肠,这场旷世名战似乎就眼前,脑海。 气吞山河的壮烈乐章穿过窗棂,犹如穿堂燕飞进男宾宴席上,这里丝竹管弦悦耳,舞姬们在冰面上妖娆作舞,朝臣们交响接耳,赏着舞姬,喝着美酒,只有顾修一人端坐酒杯坐在角落里,神情淡漠,游离在这靡靡之外。 这宫宴上的舞姬,是番邦新进贡来的绝色佳丽,扎染绸的小衣,包裹出玲珑的身段,圆润的薄间,轻盈的腰肢裸着,轻盈的长裙色彩艳丽,金色的花纹错落有致,脑袋上一顶金色花帽,垂着一块色彩明亮的丝巾到腰部,长发编成无数根细小的辫子,起舞时细辫裹斜着丝巾如云霞蒸腾,明亮的色彩,大胆的着装,深邃的异域五官,惹的一众朝臣目不转睛。 太子端着酒盏,目光扫向顾修:“顾大人,听说你府上别说舞姬,如今连书房用的都是婆子,这日子启不无趣,这绝美的异域舞姬送与你如何?” 顾修:“多谢殿下美意,只是臣速来不会赏这等风月之事,肃王殿下素爱收集舞姬,臣就不夺肃王喜好了。” 太子:“你呀你呀。” “这等美姬,舞姿如此妖娆,竟也没兴致。” 顾修转着拇指上的扳指:“见过更好的,自然瞧不上这些。” 肃王来了兴致:“哦,哪里还有舞姬比这异域舞姿还美的?” 肃王很想见识见识,顾修却转动着手上的扳指,不欲再多言,不仅肃王,连太子都好奇了,顾修府上又没有舞姬,他是搁哪见过比这更有滋味的舞姿的。 顾修不愿意说,肃王也不愿意勉强,便转了话题:“李大人,听闻你后日要新纳一房妾室,先恭喜你再得佳人。” 男人们,只要去给人做妾的不是自己女儿和老婆,都是与有荣焉的。 “听说李大人的新妾室是出了名的美人儿,李大人这艳福可真是不浅啊,这都第六房了吧。” “说是才十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被点名的李大人被调侃的红光满面。 顾修搁了酒盏,问边上一脸好奇的肃王:“王爷有没有听见琴音?” 听他这么一说,肃王也搁了酒盏,“好像是有。” 燃炸的杀伐曲子,混在靡丽的乐曲中,听的不甚分明,但只这一点,竟也有一种站在海边,看浪潮奔腾之感,肃王瞪圆了眼睛,吩咐乐人:“快停下。” 舞姬如花的裙摆停下,丝竹管弦停下,琴音就更清晰,一时间,众人都被这琴音所吸引,竖着耳朵,跟着弦音,走进了那战场。 直到琴声彻底结束,肃王带头问了一句:“是女宾宴席上传来的吧?宫中竟有这样水平的乐人了?” 掌教乐人太乐令自是清楚,道:“宫中没有这样的乐人,应该是哪位贵女所奏。” 储大人摸摸胡须:“那便是我家三娘了,她琴艺向来不错。” 京都的闺秀中,琴艺名声最好的就是储三娘了,肃王不疑有他,“三娘这琴艺精进很大,这个年纪,可以称的上大家了。” 储大人眼睛都笑弯了:“早些年得慈念安堂静云师太指点。” 一众官员都对储大人表达养出了一只凤的恭喜之声,喜好音律的睿贝子直接跑到褚大人面前,问起了褚三娘的婚事有没有着落,完全当褚大人是未来岳丈伺候! 褚大人对睿贝子的家世和背景也相当满意。 储三娘面色很难堪,三个人里,她输的最难堪,肠子都要毁青了,早知道如此,她绝对不和沈星语比赛,很快,京都所有人都会知道,京都里,现在不是她琴艺最好,而是沈星语! 她不仅琴艺好,舞蹈,画画,棋艺都是拔尖,无疑,今晚过后,她将是京都名声最有才艺的女子。 “名琴当配名家,世子妃,这支铭心便赏你吧。” 沈星语:“太子妃娘娘,这琴太过贵重,使不得。” “本宫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太子妃道:“如今我身子不行,这琴放在我这也是一种浪费,你拿着,这才是不辜负了这把琴。” 乐者,以琴会友,沈星语读出太子妃是真的希望将这把琴送给她,便收下。 储三娘一口银牙都要咬断了,太子妃平日将这把琴看护的很紧,论姻亲关系,她算是自己还没出两服的堂姐,这个家里只会种地的沈星语算个什么东西! 种地得来的爵位,和内阁的分量能一样吗! 太子妃招呼大家入座,十一公主热热闹闹的拉着沈星语胳膊:“来,坐本公主边上。” 褚三娘看着俩人搀扶的背影,心中怨气冲天,她不痛快,也想有人同她一道不痛快,快速迈两步走到盛如玥身边,附耳过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盛姑娘,如今你这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声可是保不住了,你看,十一公主也遇见沈星语就将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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