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没想到她会踉跄撞过来,完全没有防备,身子晃了一下,又坐回来。 盛如玥眼睛里泪花直掉,看着顾修,或许是因为她认为自己濒死,看着顾修,竟然觉得无比留恋,“表哥……” “很疼。” “你不要喝……活。” 顾修盯着她的脸:“为什么要害你嫂子?” “临死了,告诉我为什么,我去地下才好向她赎罪。” “否则我死不瞑目。” 或许别人临死的时候可能不在乎这名声了,盛如玥张张嘴吧,话到嘴边,她发现自己还是舍不得,她不想让顾修知道自己真实的面目,也不想死了还在世上遗臭万年,她可真想活着做太子妃啊! 哪怕是一块牌位,她也想被供奉在皇陵里,被九皇子心心念念一辈子,被陈末钦记得,若是连个惦念她的活人都没有,多可怜,道:“我没有。” “我没有害嫂子。” “废太子冤,冤枉我。” “挑拨,他想让我们自己相残。” 顾修:“唐冕死前,我问了他三个问题。” “水匪的事,是不是你的人?” “不是。” “你动我妻子婢子的事,盛如玥是不是你的内应?” “不是。” “你觊觎我妻子?” “是。” “按废太子对我的恨,以及他本人的性子,”顾修说:“最后两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反过来才对的。” 挑拨盛如玥和他的关系,就是挑拨他和九皇子相互猜疑,觊觎过沈星语这种没好处的事,他才应该否认。 这三个问题里,按唐冕的性子,答案应该是,不是,是,不是。 连盛如玥都认为他该是那种性子的人,生命最后一刻,他却反过来,护着盛如玥,承认了自己的猥琐。 盛如玥终于明白,她输在哪里。 成也废太子,败也废太子,是啊,顾修根本不可能找到直接证据,证明她和废太子有私情。 他有的只是怀疑。 她提前同废太子达成了交易,确定自己不会被出卖,没让顾修炸到自己,却也让唐冕的行为给了顾修猜测到真相的机会。 盛如玥胃灼痛,又呕出一口血:“我已经要死了,为何要骗你?” “或许,他只是临死之前,没有反应过来呢。” “你够了!” 曹氏最后一口血呕出来,将顾修推开,盛如玥惊讶的发现,曹氏的力气又恢复了。 曹氏自己也怔楞住,胃部那种灼痛的感觉没有了,“这酒不是毒?” 顾修深深看曹氏一眼,又看一眼盛如玥,起身出了房间。 双瑞跟上去,有些担忧的问:“爷,你现在要进宫去吗?” “要不要歇一歇?” “不必,”帝王还在宫里等着他,天潼关还要收拾,他嘱咐双瑞道:“我这一去的时间不会短,阿迢那边务必跟好。” “我一走少夫人定然会出现,一定要记得将人抓住。” 他留在暗处的人足够多,抓住她没问题,笼在袖子里的手摸了摸链子,这一次,沈星语一定会出现的。 双瑞自然应下。 -- 盛如玥无力的靠在车厢壁,后背一片汗湿,心中全是后怕,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真的以为自己死了。 差一点,她就会吐露出真相。 她现在回头细细想整件事,还是为顾修深重的心机感到恐怖,从一开始的叙旧,到后面沈星语的各种画像,甚至毒酒,一直都在攻破她的防线。 她那会子一心以为顾修要至自己于死地,从没想过那毒酒才是最后的局。 顾修今日要的,从来都是确定真相。 只要确定真相,他有的是办法让九皇子对自己失望,他这心智,能让九皇子亲自处理自己吧。 褚三娘不就是她爹亲自首告的?临死之际也让她无父无母,没有任何依靠。 那么她,今日过关了吗? 盛如玥这才发现顾修的恐怖之处,她发现她一点都看不透顾修,应该说,谁都不能猜出他的想法。 你根本看不出他的路数。 九死一生,曹氏亦脱了力的靠着车厢壁,神情委靡。 盛如玥珉珉唇瓣,泪珠子哗哗掉下来,趴在曹氏膝头,“姨母……表哥他……” “如果哪天我走了,你要好好活着,你不要哭。” “你若是过的不好,我在地下过的也不会安心。” 曹氏整个人又惊惧起来:“你是说,你表哥还要……” “希望不会吧,”盛如玥难过的吸着鼻子,身子还在余颤的紧张恐怖着,“我看不懂表哥了,他好像疯了。” 曹氏想了一会,眼中闪过决然,“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我会让你表哥清醒的。” 顾修再回到皇宫,九皇子已经收尾差不多,宫人有序的用水冲刷着血迹,顾修做了汇报,帝王很满意的拍他肩,给了他密旨和兵符。 顾修点了人这边再出宫门,顾从直不分青红皂白,一只拳头迎面砸上来,“你母亲自尽了!” “你满意了……” 顾修手里的腰牌惶然落地。
第67章 “姨母……呜呜……你看看我。” 盛如玥跪在塌边, 涕泪横流,夹着曹氏的手,这世界上, 只有她是无条件爱自己的。 你一定不能有事! “姨母,你说你还要看我加冠受珮, 你还没看到啊,怎么可以自戕,你一定不能有事……”盛如玥心疼的抹眼泪呜咽。 顾新柠,顾湛夫妇,一家子都围在床边,面容哀泣。 “你母亲她支开了所有下人, 是我恰好来找她说院子上的事,刚好碰上了。” “我将她抱下来的时候,绳子已经勒进了肉里, 脸都紫了, 呼吸没了, 心跳也没了,我给她渡了很久的气, 她才缓过来一点微弱的呼吸。” “大夫说,若是晚来一步, 人就彻底没了。” 顾从直看着床上的曹氏,眼睛里翻滚着浓烈的愧疚情绪,夫妻相伴二十载,她心里压着滔天的事情, 宁愿自己自尽, 也不同他商量一个字。 早些年的时候,她心里就是再怨, 也还会压着情绪,同他说上几句话。 他对曹氏心中有愧,知道她不愿意见自己,这些年几乎事事按照她的心意来,她如今却是连生死这样的大事也不同他支会一声。 “这是她写给你的遗书,我在她妆柩里发现的,”顾从直递过来一封信,“你们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竟然不想活了?” 蜜黄色的信纸,上面写了“吾儿修亲启”。 顾从直捏着信的一角,顾修盯着那信不动,眉眼沉酽着深潭一般的黑。 大概能猜到曹氏的遗书里写了什么,以她的性子,无非是让他别再闹了,忘了沈星语,善待盛如玥,好好过日子。 “你母亲的遗书你都不看?”顾从直瞪圆了眼,心中像插了一柄剑,深深为曹氏不值。 她疼了三天三夜生下来的孩子,竟是这样的不孝不悌,连母亲差点死了,也淡漠无波。 “你究竟还是人吗?”他拉着顾修的衣袖子,让他看曹氏身上的勒痕,“你看看,躺在拔步床上,这个差点就死了的人是你母亲!” “这些年处处迁就你,处处照顾你的母亲,天大的罪也该赎清了。” 顾修笼在袖子里的手收紧。 “大哥!”顾湛很有怨言:“有些事情,嫂子一去世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我见你心中难受才忍着,现在我忍不了了。” “母亲见你和嫂子闹的不可开交,鼓动全家一起出游这件事也是想撮合你们,遇上水匪,我们谁都不想的,你倒好,竟是将所有的错怪道母亲头上,二话不说将母亲撵了出来。” “母亲有错,表妹有错,那你呢?” “你自己有没有错?” “不管母亲以往如何,她终归是我们的母亲,生养了我们,你怎能这样对她?” “表哥,”盛如玥跪坐在床边,侧过半个身子,仰头朝顾修看过来,这回她是真怒了,左右不过是个婢子,沈星语要是不闹,揪着她不放,她又何必对她动手! 一切都是沈星语逼她的,她也不过是出于自保。 为什么,为什么要将她逼到这副田地? “如今姨母这个样子,你满意了吗?” “若是你还不满意,我同姨母一道下去陪嫂子,这样你是不是就能满意了?” “国公爷,夫人的药熬好了。”廊下刘冲家的禀报声打断了这问责。 顾从直让刘冲家的进来,盛如玥细心扶着曹氏的头颅在下面垫软枕喂药,这简单的动静牵扯到伤口,曹氏疼的幽幽转醒,很费力的才睁开一条缝隙,抬手阻了顾从直喂过来的药。 刚才她虽阖着眼皮,只是眼睛睁不开,但精神是醒着的,那些对话都入了耳,缓慢道:“我不喝。” 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又忍着疼转了一点方向虚弱的看向顾修:“过去种种,是我欠你的。” “你若是一定要出了这口气,我去地下给她道歉,”她呼吸困难,一动一下就扯着神经疼,额上有细密的汗,用尽力气,每个字还是说的很慢,很轻,“你不要折腾了。” “放过如玥,你也放过自己,好好过日子。” “算我求你了。” 凄惨虚弱的模样,屋子里的每个人都为曹氏难过,对曹氏有多怜惜,对顾修的眼神指责就有多薄情。 这一间屋子里的人都是至亲,仿若只有顾修一个外人。 顾修莫名想到沈星语还在的那一段时日,也是这样子的,所有人,包括他这个夫君,他们都是一体的,只有沈星语这一个外人。 他为什么要自负的以为,能磨好她的性子呢? 天理循环。 曹氏提着一颗心等了很久,终于看见他薄唇极轻的动了一下,“喝你的药吧。” “没人要你的命。” 曹氏还是不安,她以死相逼,总要得顾修一句准确的话才敢放心,“不要再为难如玥。” 等他从天潼关回来,沈星语应该也能抓到了。 正大光明的处理也好,顾修这样想着,便道:“我应你。” - 这场宫变,以护国公和太子的彻底失败而告终,帝王大约是恨毒了上官氏,又或是为了震慑天潼关,朝中护国公的余党,手段狠辣,废皇后赏赐了毒酒,上官氏一族,八岁以上的全赐车裂之刑,女眷全部冲入教坊私,护国公的尸首挂在城门外悬挂三天而不准任何人给收尸,上官家同唐冕的覆灭,更是殃及到上官仙容这个已故并葬在皇陵里的废太子妃。 唐冕被贬为庶人,上官仙容自然也没有资格葬在皇陵,被礼部指挥了太监移棺椁同唐冕一起草草埋葬。 至于唐冕的罪责里,皇室能出一个谋反的废太子,却不能出一个凌虐民女的变态皇子,这件事便并未出现在官府公示的罪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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