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外初次见到她时,她不谙世事的样子宛若皎洁无暇的明月,坠入人间的仙子,是那夜里最显眼的存在。 她说,他很像她的一位故人。娇怯怯的求他送她回家。 彼时的杨清欲在新帝登基后参加科考入仕,正筹谋新的身份。新的身份未落定前,万不能在世家贵族面前露了面,是以,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但一番思量后,他还是折回来,忍不住问了她的住处。 她说她家在上清宫。 宫? 即便他不知上清宫,也知宫在皇城里面。 纠结挣扎中,见她那副纯真无邪的性子,他还是远远的,送了她。 再见时,他是新科状元郎,她是最受宠的公主。 宫宴上,他瞧见她几次欲搭话都被打断了,情急之下,她学着旁人敬酒的方式接近他。 他以为她要说什么重要的事,但她羞红了脸,只说了句“恭贺你拔得殿试头筹”。 旁人敬酒一杯干,她也学着一杯饮尽。 酒意很快上头,她醉了,大庭广众之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时不时唤他“杨将军”… 月眉星眼,顾盼生辉,杨清怔怔出神,那个小杨将军或许也盼望着娶她吧! 然而,却是他站在这里。 宋德元摇摇头,叹气道:“她不是公主,也自然不能住在上清宫,享这份尊荣了,皇上念及兄妹之情,准她暂住昔日的惠王府,这婚事就由你们二人自行张罗了。” “宫门快下钥了,还请杨大人尽快!” 这一句几近于驱赶了。 杨清抬步迈入空旷的庭院,绕过楼亭小筑,见简衣素裙的景阳正蹲在地上整理衣物,娇小的身躯埋没在小山似的杂物堆里,一头乌发倾泻而下,并无任何妆点。 “公主,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秋芜从另一边的箱笼中露出头来来,一抬头,刚好看见站在远处廊庑下的杨清,“杨大人?” 闻言,景阳转过头去看,莞尔一笑,指着眼前的箱笼道:“你来了?还要劳烦杨大人出些力气。” 明明眼里噙着泪,她却还强颜欢笑;明明这一切因他而起,她却连这点请求都觉得难为情。 虽然她真正喜欢的人并不是她,但这份恩情,他是如何都还不了的,更何况只是几个箱笼。 杨清径直上前,将她周边的箱笼堆放在一处,一点点垒起,好似垒起的不是箱笼,而是亏欠。 他因诧异后宫如何会有像白纸一样的人,而多看了她几眼,但他从未想过娶她。 不仅是因为他的身份,还因他曾经有一位未婚妻,亦是他有所亏欠。 “公主,你这样做不值得。” 对景阳来说,毕竟他只是一个替身,身份亦见不得光,而她付出的却是她所拥有的一切。 景阳明媚一笑,抬眸看他,露出湿答答的睫毛、星河般的眸子,“值得的,相比于公主的尊荣,做你的妻也不错。” “皇兄说明日便是良辰吉日,到时会有宫中的司礼到府上负责我们的婚事,你会不会觉得太匆忙了些?” 她堂堂公主,屈尊就卑至此,竟还担心委屈了他? 杨清心中似有千斤重的巨石,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何尝不明白皇上的用意?褫夺公主封号和尊荣,是为了维护皇家颜面,明日成婚,是因景阳与他一处需要名正言顺,堵住悠悠之口,使这件事情尽快尘埃落定。 只是这一切,真的太突然了! 未婚妻尸骨未寒,他如何再娶新妻?况且,景阳毕竟是皇族一脉,与他有着难以逾越的切骨之仇。 景阳蹲坐在地上,歪着头仰视着他,看出了他的犹豫,“我知道时间有点赶,但皇兄希望这件事尽快有个结果,你若是觉得还缺什么,我让秋芜去备着。” 已经这时候了,备什么还来得及呢? 但杨清在意的不是这个,他想拖延婚事,直到做完所有该做的事。 一番思量后,他直言道:“公主,我还需向你坦诚一事,其实家中早为我定好了一门亲事。”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想抽他两巴掌,于旁人看来,他简直不识好歹,还辜负了景阳付出的一切。 然而景阳只是浅浅笑道:“我知道,她已经去世了,你放心,日后我会妥善安置她家人的,与你一起供奉她的牌位。” 杨清脸色倏地变了,瞳孔骤然放大,不禁流露出杀意。 景阳吓了一跳,怯怯道:“怎么了?可是不妥当?” “你查我?” 杨清的声音冷冷的。 未婚妻一事只有卫晋知道,就连他的养母都不知,且他供奉牌位一事做得极其隐秘,并无人知晓。 除非… 除非手段极高的人暗查他,让他无所察觉。 他浑身战栗,双眼通红,开始重新打量眼前的人。 她若是查到辛阳郡小木屋中的牌位,顺着上面的名字不难查出他的真实身份,那她为何还要嫁他?又有何目的? “你与我成婚,还有何私心?” 闻言,景阳鼻子一酸,眼泪簌簌落下。 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她本不必承认两人已有夫妻之实,但她偏要亲口说出,坐实她残花败柳之身,寡廉鲜耻之名,为得就是遂了自己的心意嫁给他,也为了避免日后和亲。 这是她从小到大以来,第一次算计。 她也确实查过杨清,虽然一无所获,还是梁夫人告诉她关于未婚妻的事情。 但这些,她无可辩驳,眼下却被杨清一语道破,她羞愧不已,偏过头躲避他的目光,白日里的耻辱汹涌而来,迅速将她淹没,泪水彻底决堤。 杨清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想起她救他所付出的一切,遂敛起周身锋芒,心中动容。 … 秋芜见两人说起话后,便悄悄去备几辆马车,回来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就不对了。 景阳恩宠极盛的这两年,惠王和新帝赏赐了不少珍稀物,皇上念及杨清家境贫困,特地嘱咐她带上,而上清宫并无其他宫人,全凭杨清一人将箱笼一个个搬上辎车,半个时辰后,装满了整整十辎车,杨清已是满头大汗。 景阳见状,怯生生的上前递上锦帕,杨清看一眼,犹豫片刻,才接过去。 宫门落钥前,杨清驾着马车出了宫门。 秋芜与景阳同坐车輿内,观察片刻,秋芜忍不住问道:“公主与杨大人是怎么了?” 景阳摇摇头,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见状,秋芜便没再问。 昔日的惠王府只有三两个洒扫侍俾,消息闭塞,还不知今日变故,看到公主回来,还很疑惑。 景阳下了與车后,径直走向西边最偏僻的院子,秋芜知她心结,拦道:“惠王府已无人居住,公主何必画地为牢,困己之身呢?” 景阳苦笑一声,“住得习惯了。” 诺大的惠王府,随便选一处院子都比西院好。 秋芜怨怼的看了一眼杨清,忽觉西院也不错,于是转头提醒道:“杨大人,去西院小路狭窄逼仄,过不去马车,还劳烦杨大人将辎车上的箱笼一箱箱搬到西院。” 府中并无杂役,杨清看一眼身后整整十车的箱笼,“嗯”了一声,立即搬起箱笼跟在后面,这条路是石子路,小路狭窄,他想一手拎一个箱笼都不可,只能一个一个搬,七弯八拐才到了西院。 他本以为,只是路难走些而已,但推开门的那一刻,他怔住了。 这间院子竟与他住得地方差不多大,他住得地方可是上京城最贫困的地方啊,京中有名的尊贵公主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饶是这样逼仄的角落中,草木繁盛,浓荫蔽日,一眼望去,放满了她从小到大的所有玩物,小到拨浪鼓、泥偶,大到孔明锁、木马、风筝一类,小小的院落格外拥挤。
第16章 你若嫁,我便娶 为了避免景阳心疼,秋芜早早就引着她去休息了。 而十辎车的箱笼,几近凌晨才搬完。 杨清满身汗渍,正欲离开之际,秋芜从景阳的寝殿中走出来,“杨大人,请留步!” 杨清驻足回首,见她脸上愠色难掩。 “杨大人看到了吗?这个不见天□□仄狭窄的小院便是公主自小长大的地方,十三岁之前,她从未出过你面前的那道门。” 杨清目光左移,视线落在小院的漆门上,上面仍留有常年挂锁的痕迹。 “旁人都道公主身份尊贵,太后宠皇帝疼,享不尽的尊荣富贵,殊不知府中的人都当她是痴傻之人,嘲笑她,欺凌她,反正痴傻之人说得话也不会有人信。皇室的人亦以她为耻,将她藏在这西院中,甚至动了杀心,” “许是公主受的苦太多,上天也看不下去了吧!惠帝意回心转,对公主的衣食起居上了心,公主的日子才算好过些,但她仍没有出过这道门。直到两年前惠帝病重,她从这个牢笼换到深宫高墙的上清宫。虽然上清宫只是宽敞了些,但相比于这里不堪的回忆,公主别提有多开心了。” “大人有些事不知,公主第一次出宫是听闻大人递了辞呈,纡尊降贵到府上寻你。” 杨清记得,他因丢了翰林院的官职迁怒于景阳,是以她离开时并不开心。 “第一次离开上京城,是担心您的安危,即便她无权无势,仍想与你站在一处。” 杨清惭愧,若不是景阳凭智慧救了他们,或许他根本活不到今日,他犹记得她瘫倒在地上,破胆寒心,说着“怕”。 可即便这样怕,她还是奋不顾身的来了。 “公主性子温顺,从不与人争执,但这次为了救大人你,她忤逆太后、大庭广众之下自毁清誉,又回到了这座不堪的小院…秋芜自知身份低微,但还是恳求杨大人善待公主。” 秋芜自六岁伴其左右,那时景阳还小,对欺凌的记忆或许已经模糊,但她记得清楚,就连景阳对这里的厌恶,她也能感同身受。 而且,她从未觉得杨清是公主的良配,但事已至此,她一个侍女能做的,只有求他对公主好些。 杨清点点头,眼眸似墨,让人窥不见眼底。 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断断不会相信景阳的成长环境是这样,她的世界只有方寸之地,也难怪她性子纯真。 月光如水,洒在斑驳老旧的杂物上,他悄悄走入寝间,细细端详景阳的脸庞,她的睫毛还是湿的,定是又哭过了。 秋芜的话回荡耳边,他忽然觉得查他这等事不像是景阳所为,如若她知道了他真正的身份,又岂会愿意嫁给他? 然事到如今,这婚事已由不得他说不,也只能顺应天意。 他下了决心,正欲离开之际,景阳一把抓住他的手,“杨将军…” 杨清怔住,一时不知该走该留,想来她被禁锢的过往,见杨将军的次数应该屈指可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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