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他在宫宴之上瞧得清楚,一声声浸了蜜的杨将军,秋水明眸,其心昭昭。 听到“杨清”的名字,景阳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瞬,而后拾起龙案上的奏疏,整理好后放置一旁,轻轻颔首,羞涩的“嗯”了一声。 “朕的状元郎刚到翰林院任职,一身才能还未有所建树,唉,算了…皇妹既然喜欢,那朕就只能割爱博皇妹一笑了。” 手上批注的狼毫笔一顿,皇帝了然于胸的笑了笑,认真思索了一番,又道:“朝堂上事务繁忙,怕是冷落了你,明日就让他去你宫中当值吧,任近身侍卫一职如何?” 景阳一愣,眸中充满疑惑,“为何?” “臣子不允许踏入后宫,他也只能是你宫里的近身侍卫或是宦官,皇妹总不会想他成为宦官吧?” 皇上颇有戏弄她的意思,景阳娇羞的垂下头,忽略了哪里貌似不对。 不过还好,翰林院修撰只是区区从六品的官职,她的近身侍卫可是正三品,也不算受委屈。 兄妹二人又聊些体己的话,一抬眼已是日落西山,景阳看了眼龙案上厚厚的奏疏,便揖别离开了坤承殿。 她前脚一走,坤承殿的殿门便重重的关上,隔绝了残阳余晖,皇帝的脸忽得变得阴鸷,“宋公公!把杨清的底细查得清楚些,切勿遗漏。” 须发微白的宋德元走上前,卑躬屈膝道:“奴才这就去办。” “等等。” 皇帝突然叫住宋德元,“传朕口谕,从今以后景阳公主可以任意出宫,此外,派人看好她,朕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宋德元不解,“陛下,奴才斗胆一问,既然陛下不想给景阳公主自由,何必又多此一举呢?” 皇帝喟叹一声,“囚住了人也囚不住心,金丝雀总关在笼子里也不是办法,总得放出去才是,或许厌倦了外面的人心险恶和肮脏手段,她也就乖乖的呆在笼子里了。” “对了,去公主府走一趟,让三公主多与景阳亲近亲近,她那杨花心性若能让景阳沾上三五分,朕记她大功一件。” 宋德元笑赞两声“陛下高明”,而后迈着小碎步退下。 皇帝出神的看着景阳整理过的奏疏,喃喃道:“你可别是个痴情的种子呀,皇兄可舍不得让你嫁人,除此之外,随你做多荒唐的事!” … 景阳得知她获得自由后,几乎夜不能寐,想想翌日清晨就能看见那张清凛的脸庞,便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然而翌日等来的不是杨清,而是辞呈。
第3章 划清界限,揭皇榜 夏日炎炎,骄阳似火。 一辆镶金嵌宝的與车缓缓驶入逼仄狭窄的巷口,停靠在就墙而开的简陋门前。 裂缝的摆花瓦探出墙面,斑驳的两扇漆门摇摇欲坠,上京城从不缺勋贵豪族的與车,但在眼下这条多是贫困人家的巷弄中却很少见。 身份和地位有着云泥之别的人碰撞在一起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旁边的几户人家瞧着昂首阔步、腰间佩剑的侍卫远远而来,慌忙躲进门内,生怕冲撞了與车内的贵人,隔着门缝觑着與车的方向,忐忑不安。 “公主殿下,门是从里面栓上的,可里面又不像有人,是否命人撞开门一探究竟?” 闻言,滑如凝脂的玉手轻轻撩开洒金帷幔,清澈见底的眼睛落在漆门处,斑驳的漆面在眼底碎裂,“他知道我来了吗?” 景阳收到辞呈后,就命人召他入宫,然而空等一日也不见他人,无奈之下,景阳又命人知会他一声,今日她会来。 他不可能不知道。 秋芜颔首低眉,眼风瞥到肿胀泛红的小指,那是刚刚用力敲门留下的痕迹。 “回禀公主,可能不知道具体时辰,是以错过了吧?若是里面有人,必然前来迎接了,不若我们先回去吧,差人唤他进宫就是了。” 寻常人接到宫令,定是早早就在门外候着了,怎么可能家中无人呢? 秋芜讪讪的看着公主,谎话说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與车内,清澈明亮的眼眸顿时黯淡下来,她心下一沉,垂眸道:“算了,就在这候着吧!” 烈日当头,暖风拂面,如同置身在蒸笼里般,热气腾腾。 门内传来步履蹒跚的声音,不多时,门“吱嘎”一声打开了,鬓发皆白的老妇跪伏在地,“民妇拜见公主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杨清家中只有养母和义弟,眼前这位便是其养母刘氏。 其家境虽然贫困,杨清的衣着布料也不甚讲究,但他每次出现都是一副不染浮沉、谪仙般的模样。 而眼前的刘氏身躯佝偻,面容沧桑,与杨清全然不像,气质也是云泥之别。 景阳有一瞬惊诧,探着头往院内瞧了一瞧,却压根不见杨清的身影,嘴角隐隐漾起的笑容顿时僵住。 公主纡尊降贵到此,还被如此冷落,一直隐忍不发的秋芜终于忍不住斥责道:“公主驾临,为何不早早出门相迎?杨清在何处?” 老妇低着头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杨清早就嘱咐过,不要开门,可她瞧着公主全然没有离开的意思,皇威浩荡,门外并不是开罪得起的人,是以她偷偷开了门。 可如何解决这场危机,也只能靠杨清自己… 这间院子并不大,一眼看去也不过三两间房。杨清居住的地方是最大的一间房,陈旧的博古架上堆满了寒窗苦读多年的书籍,还有一些刑部记录陈年旧案的卷宗。 他扶着案桌的一角,翻看着十年前的幽州谋逆案,可心里起了涟漪,迟迟静不下心来,毕竟门外还有一位贵人。 屋子里尚且闷热,與车内的光景可想而知。 但他没得选择,他一心入翰林院,从不想娶什么公主。 他沉下心,专注案上的卷宗,倏而转头看向门外的人影,“我不是说过,不准进我的屋子吗?” 正欲扣门的纤纤玉手停在空中,景阳抿着唇怔在原地,须臾后,张开微屈的手指,推开了门。 她身着绢纱金丝绣花长裙逆光而来,阳光洒在身后,裙面金丝熠熠生辉,流光溢彩,若隐若现的曼妙身材,好似弱柳扶风般。 杨清没想到来人是她,微微一怔,眼疾手快扯过一张宣纸盖在了卷宗上,阴郁的视线穿过昳丽的人儿,落在不远处的老妇身上。 老妇讪讪的垂下了头,替他捏了一把汗。 景阳颈间细密的汗珠湿了衣襟,人也愈加的抚媚动人,如出水芙蓉般,娇艳欲滴。 杨清失神一怔,垂下眼眸,从容不迫的躬身跪拜,“草民拜见公主殿下,草民有罪,任凭处置。” “草民”二字,彻底撇清了与她的关系。 他的仕途本可以一帆风顺,却因荒唐一夜,翰林院修撰一职旁落,成了景阳公主的近身侍卫。 似是忧心他不平,皇帝还苦口婆心劝道:“景阳是孤的心尖肉,滔天的权贵都是她的,你日后做了驸马爷,要什么没有?不必争小小翰林院修撰一职。”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若是不以翰林院为跳板,他日后何以成为内阁大臣? 更何况,他是逆臣之子,身份见不得光,又无所倚仗,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景阳意识到他的远离,心下一突,所有的委屈化作泪水蓄满眼框。 她微微仰头,极力忍住泪水,嘶哑道:“为何?” 既然他尚未婚配,便没有梦中那般的阻碍,她想不出杨清远离、甚至厌恶她的理由。 屋内一时静默。 公主性子纯真,不知人心险恶,这杨清分明是耳鬓厮磨后不想负责任,门外的秋芜怒目切齿。 似是思忖了很久,杨清忽然抬眸看她,神色坚毅,“那夜的事情,草民想着还是该给公主一个交代。” 他长舒一口气,将那夜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是以那夜草民与公主什么都没发生,公主若是不信,可以拔下发间的步摇看看,那上面有草民的血迹。” 景阳有些恍惚,伸手去摸发间的珐琅穿花戏珠步摇,她没有拔下来看,却情不自禁问道:“那你手臂上的伤可好些了?” “公主可听明白草民的话了?” 杨清蹙眉,周身散发着冷凛的气息,拒人于千里之外。 景阳眨了眨杏眼,“我知道啊,你是被人算计了,我,我…” 她羞涩的垂下头,声音微不可闻,“还是清白的。” “那你的手臂还疼吗?” 这种事情跟旁人是无法解释得清的,即便什么都没发生,公主的清誉也是毁了! 杨清说完了想说的话,再无话可说,静静听候发落。 他姿态挺拔,面色从容,即便跪在那里,身处陋室,也是气质出尘、霁月清风,寻常人所比不上的,只是公主似乎并没有发落他的意思,一心关心他的伤势。 景阳犹记得来这的目的,见他不语,开口问道:“那你为何要递辞呈?当我的近身侍卫不好吗?” “我听闻许多士子寒窗苦读多年,最后都是为了功名与利禄,我的近身侍卫可比翰林院修撰的官阶还要大呢,俸禄也高些。” 她也没什么其他的想法,就想见他方便些,毕竟她不能总来这里寻他。 “你起来回话!” 杨清自知玷污公主清誉有罪,执意不起。 俄顷,景阳蹲下身,明亮清澈的眼珠滴溜溜的直视他,他倏然抬眸,狭长的眼睑拢着阴郁,须臾间,似有愠色一闪而过。 “草民虽身微言轻,却也怀有满腔抱负,期望跻身朝堂之上为君分忧,为民造福,不为生前身后名,不为权势地位,纵使位卑,也未敢忘忧国。” 进入翰林院,便行将一半,以他的才华和能力,磋磨几年,朝堂之上必有他的一席之地,而因景阳公主,期望便成了奢望。 点墨般的瞳孔寒凛非常,他直直看向景阳,“草民以学立本,满腹经纶不是为了取悦公主。” 上京城有两位尊贵的公主,除景阳公主之外,还有一位三公主景德,虽然她早已嫁了人,可风流韵事传遍整个上京城,无人不知。 而她的夫君也曾是状元郎,却只能居于公主府与面首争宠。 这不是他要走的路。 他身上的责任重如泰山,不容他踏错分毫,否则便会万劫不复,况且,公主爱慕的是杨将军,而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替身,且隔着血海深仇。 “草民去意已决,望公主放了草民。”杨清毅然决然道。 景阳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隐藏眸底的厌恶,甚至,还有些许痛恨。 两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杨清的决绝吓到了她,她跌坐在地,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我只是想见你方便些。” 她常年居于四方的院落中,不争不抢,不谙世事,这才养成了这副纯真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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