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柳渊与温舒清的关系虽非放到明显上,私下却传得纷纷扬扬,甚至从宫里传出消息,说皇后点头了,她装作无意地问了温舒清,温舒清也点头了。 “当时你问我,我也以为我要嫁给陛下。”温舒清把眼睛一闭,咬牙道,“可没过多久,我对安王殿下……我就做了糊涂事,偷偷给他下药了,正巧你来找我,撞上了,阿缨,实在住不对。” 姜缨怔住了,不只心里凉,手脚也凉了起来。 有一瞬间,她觉着温舒清陌生起来,她从来不知温舒清是这般大胆之人,温舒清从来是娴静文雅的,且此事,温舒清做出来了,柳渊当时是知晓的,即便安王也应知晓了,唯独她被蒙在鼓里,担惊受怕了大半夜。 “姜姑娘,姜姑娘……” 姜缨下意识嗯了一声,抬头对上温舒清担忧的神情,发觉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索性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那快回屋休息吧!” 姜缨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她觉着京中也没那么好了,不是很想在京中度日了,第二日上午,她对白芙道,“我想满满了,我们去别院看看满满。” 白芙却眼神躲闪,“今日满满课多,恐怕没空的,明日好么?” 姜缨一下子变了脸色,“你有事瞒我,以前我要这么说,你肯定二话不说就同意,满满是不是不在别院,在宫中?” “你别生气,我若说了,你不要急,好么?” 姜缨目光如炬,“你说。” “满满不在别院,也不在京中,他被太上皇和太后派来的人接去了香山行宫。” “何时去的?你怎不告诉我?”姜缨提步出了房,白芙知晓她要去行宫了,追上道,“昨日,昨日你不舒服,我就没提,我给你备车,我们现在就去!” 马车备得极快,白芙扶了姜缨上车后,转身低声命人去宫中告知柳渊,接着也钻进了车里,瞧姜缨已平静下来了,笑道,“别急,太上皇及太后就是想见见满满,陛下之前总拦着不让见,太上皇生气了,直接派人来接了,陛下这才松口。” 姜缨呼了口气,“我知晓。” 只是,当年她离宫,太上皇及太后委实生气,如今满满都五岁了,太上皇及太后才得见皇孙,恐怕也是憋着气的,她一直不愿面对此事,眼下是避无可避了,她这一去,也不知面临什么。 马车滚滚驶出京城,香山行宫不算远,及至天幕发黑,两人到了,姜缨是第一次来,望了望巍峨的高墙,白芙极为熟悉路线,“我做陛下亲卫时,与陛下来过几次。” 两人正欲进去,忽闻身后马蹄声阵阵,姜缨一愣神,骏马已至眼前,柳渊翻身下马,衣袖翻飞间靠近姜缨,又不敢靠得很近,他已知昨日惊着了姜缨,需得收敛许多了。 柳渊离了两三步,“阿缨,对不起,朕晚了一步,没来得及和你说满满被父皇接走了。” 姜缨道,“陛下忙于朝政,不必挂心这等小事。” 柳渊懊悔地抿抿唇,他是想等去了姜府和阿缨说的,也算有个去姜府的理由,结果阿缨先知晓了,显得他很没有用处,他道,“等会儿见了父皇母后,朕说什么,阿缨听着就好,我们今晚就接满满回去。” 姜缨心想,看来他心里有谱,点头跟着柳渊进去了,一路上烛火通明,柳渊所过之处,跪了一地的人,想必太上皇及太后也已知了两人过来的消息。 太上皇前几年身体不太好,故而退位得早,自打退了位就同太后居于这行宫,好生养着身体,这个时间点两人应已用过晚饭了,柳渊思及这点,带着姜缨拐了个弯,“阿缨,朕饿了,我们用过晚饭再去见父皇母后。” 姜缨与白芙对视一眼,赶了许久的路,虽说路上也吃了些,到底也都饿了,姜缨也不反驳。 用饭期间,姜缨专心吃着,柳渊倒是没怎么动筷子,目光专注地盯过来,姜缨当不知晓,待用了饭就同柳渊去了清和园,总算见到了太上皇,太后不在,也不知带着满满去了何处。 诺大的正厅,陈设严整静穆,如太上皇这个人,太上皇这几年身体养得还好,瞧着精神不错,一张面容肃正威严,唇角下垂时神情阴戾,瞧着不好相与。 此刻他就是这副模样,居于上座,一声不吭地垂眸抿着茶水,柳渊与姜缨跪了好一会儿,他都毫无动静,厅中气氛凝重,透出一股子风雨欲来的沉闷。 姜缨低着头,心里叹气,今晚是不易过去了,静静地等着太上皇的责问,没成想柳渊先出声了,语气极为不满,“父皇,阿缨身体不舒服,不宜久跪。” 气氛瞬时一凝,姜缨正欲道自己无事,袖子被柳渊扯了一下,她想起柳渊的安排,恐坏了柳渊的事,当即闭紧嘴巴。 谁知,紧接着“砰”得一声,太上皇手里的茶杯就照着柳渊砸了过来,姜缨只觉眼前一花,飞溅到面前的茶水被柳渊用袖子挡住了,倒是柳渊的额头被茶杯碎片划破了,沁出血珠来,淌到了眼角。 变故来得太快,姜缨浑然不知原因,柳渊又不让她开口,她震惊地看着太上皇下了座椅,来到柳渊面前,一脚踢了上去柳渊肩膀,柳渊闷哼一声,挺直上身,手指还拽着姜缨的袖子不让她出声。 太上皇面上怒意更胜,抬腿又是一脚,“柳渊,太子都五岁了,我与你母后才知晓,你瞒得可真好啊!” 姜缨脑中轰得一声,什么意思?她猛地去看柳渊,柳渊侧头望过来,却是平静地由着眼角血珠落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阿缨去坐。” 姜缨,“……” 她倒是有心情坐啊! 眼下这境况,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太上皇扫了她一眼,朝柳渊冷笑,“我与你母后万事都纵着你,没想到你竟欺瞒我们,当年你和姜缨和离,竟不说姜缨怀有身孕,若是我与你母后知晓,岂会允许姜缨带着太子离京!” 姜缨一瞬惊心骇神,容色全失,当年她说要和离,柳渊同意后,她顾虑着已有身孕,太上皇与太后恐难答应,柳渊只道,“无须忧心,交给孤。” 没过两日,柳渊过来说,“父皇母后已同意了,等下我们去见他们,记着,无须多言。”她当即应下,去见了太上皇与太后,柳渊就送她出宫了。 却原来,她怀有身孕一事只她与柳渊,还有王太医知晓,柳渊不让王太医声张,擅自瞒下了她怀有身孕一事。 怪不得太上皇与太后同意了和离,怪不得此时太上皇这般生气,本该养在膝下的皇孙远离京中,到了五岁才见着,如何不气? 姜缨再没法不开口了,才一张嘴,柳渊沉声道,“这本是朕与阿缨的事,与父皇母后无关。” “好一个无关,那是我与你母后的皇孙!”太上皇气极,朝门外扬声,“来人,拿鞭子!” 当即有宫人奉上鞭子,太上皇抓在手中,扬鞭一甩,鞭风呼过姜缨耳畔,姜缨心惊肉跳,她不是怕挨鞭子,是怕太上皇这个态度,据说宫中皇子都挨过太上皇的鞭子,唯独柳渊是个例外,太上皇是真的气极了。 姜缨正盘算着如何做,身侧两只长臂忽地将她抱了起来,放在椅子上,她愕然地去望柳渊,柳渊正俯身,鞭子倏地扑了过来,劈在了柳渊后背上,衣料撕裂声响在厅中。 姜缨怔怔地张口,“陛下……” “无事,你安心坐着。” 柳渊话音未落,太上皇一脚踢了过来,捏着鞭子阴阳怪气,“我可真是生了一个情种!” 柳渊顺势离姜缨远了好几步,俯身再跪,后背已坦露大半,再一鞭子下去就要见血了,门外忽地扑进来长公主与宣王,两人齐声道,“父皇息怒!” “是皇兄一时糊涂,皇兄定知道错了!” 两人跪在门边还想求情,鞭声已响了起来,啪一声劈上了柳渊后背,登时后背显出一条红痕,沁出血珠来。 长公主惊得啊得一声,姜缨闭紧了眸子,睫毛颤个不停,耳边听见啪得一声,并无柳渊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又是啪得几声,依旧未有柳渊声音,但姜缨知晓柳渊后背定已血红一片,她心知,若非自己执意带孩子离宫,柳渊也不会受这份罪,柳渊是被她连累的。 “太上皇息怒!”姜缨骤然睁开眸子下了座,正瞧见鞭子扬起,再也顾不得其他,疾步奔去,扬臂正要抓住鞭子,手腕猛地被拽,却是柳渊飞快起了身,一把将她拽走,另一掌握住了疾驰的鞭子,登时掌心被剌出一道血痕。 姜缨踉跄着扶住了他的后背,触到一片黏液,缩回手一看,满掌的鲜血,来不及心惊就伏地一跪,“太上皇息怒,此事怪不得陛下,当年是我以许诺要挟陛下,陛下迫不得已才应下,说来是我一个人的过错,请太上皇责罚!” 太上皇眯起双眼,“你一个人的过错?” 柳渊后背有伤也未曾变色,现下面色一沉,长臂捞起姜缨置于身侧,“阿缨胡言乱语,你岂能做得了朕的主?” 一时间,太上皇长公主宣王都默了一下,太上皇一瞬勾起冷笑,甩手扔了鞭子,旋身回了上座,趁他不在意,宣王偷偷爬过来将鞭子捡起来扔出了门外,还冲姜缨安抚地笑了笑。 姜缨哑然,上座传来太上皇冷冷的声音,“姜姑娘,你说这是你一人的错,我亦这般认为,你私带皇室血脉离京,我绝不会轻饶了你!” 除却姜缨,长公主宣王面色大变,太上皇这话一说出,便无转圜余地了,不想柳渊拉起姜缨就要出门,引来太上皇暴怒一声,“出了这个门,姜缨这辈子都休想再见满满!” 姜缨不寒而栗,一股寒意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她怎能一辈子不见满满?满满是她的孩子! 姜缨一下子湿了眼角,身侧忽地传来一声叹息,“阿缨怕什么,此刻在位的是朕,朕之后是太子。” “砰”得一连几声,几只茶杯接二连三地砸过来,太上皇气得胸膛起伏,他下了座,直奔柳渊而来,“鞭子呢!我要打死这个逆子!” 门外当即奉来长鞭,他抓起来就要挥,姜缨不愿见他们父子因自己不和,挣开柳渊束缚,扑过来抓住鞭尾,“太上皇,除却不能见满满,我愿接受任何惩罚!” “阿缨!” 柳渊不满地要捞起她,她摇头拒绝,执意地抓住鞭尾,目光直视太上皇,太上皇面容阴沉地问,“当真?” 姜缨,“当真!” 太上皇松了鞭子,厉声道,“可以!我有两个要求,只要姜姑娘做到,我收回适才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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