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传至厅堂,厅里笑声一顿,柳渊暗自压下沸腾情绪,挥袖让白芙走了,提步进了厅。 厅里几人匆忙起身行礼,姜缨惊讶地瞧过来,迟了旁人一步起身,还未行礼被柳渊捞直了,摁回了座椅里。 就这样,姜缨就和柳渊一样居于上座,长公主几人站在下面,她觉着十分不妥,直接直起身子下座去了,留柳渊一人坐在座上。 她不知晓,柳渊在这一瞬觉着孤寂万分,这六年来他一人宿于阔大的寝殿,内心被思念所吞噬,也有过孤寂,但都不如思念来得猛烈,唯独这一刻,看着姜缨和其他人站在一起,而不是在自己身侧时,他尝到了最浓烈的孤寂,姜缨就在眼前,他仍是孤身一人。 柳渊就这样静静地不出声,安王与杨文州惶恐不已,两人本是要带温舒清和长公主走的,但温舒清不愿这么早离京,姜缨和长公主也希望她留下,一时说起话来,就耽搁了时间。 安王忙道,“陛下,时间不早了,臣弟也该启程了。”一手去扯温舒清的袖子,温舒清转瞬明白,再不愿意也是点点头,笑着对姜缨道,“姜姑娘,下次进京,咱们再一起划船。” 姜缨还不知缘由,“怎突然这么急?” “阳城事多。”温舒清笑道。 长公主也要留人,被杨文州牵住了手,见杨文州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柳渊,恍然大悟。 “便是一日也不能留?”姜缨委实迷惑。 温舒清摇摇头,姜缨垂着脑袋,似乎有些失望,不知在想什么,也不吭声了。 厅堂里静下来,柳渊看了姜缨半响,垂眸,“阳城事虽多,也不必皇弟事事亲为,皇弟还是多留些日子吧,也多去看看父皇母后。” “是,臣弟听陛下的。”安王道。 温舒清等人欢喜起来,姜缨也笑了笑,长公主道,“既然留下来了,还是要去划船,走!” 几人朝柳渊行礼告退,步至门边,姜缨落了几步,慢慢走着,柳渊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心口越发酸疼,他想起姜缨答应她不要兄长时的快乐,他还想要,他道,“阿缨……” 几人止步,姜缨也回过身望去,柳渊一人端坐在那里,双眼只瞧得见她,“阿缨,你不要和皇妹她们去划船了,可以和朕去灵谷寺吗?” 柳渊语罢再不敢看姜缨,视线垂下地面,心里却沸腾起一种渴望,如同祈愿似的呐喊,阿缨选朕,选朕,选朕…… 很快,他听到姜缨的回答,“可以的,陛下。” 是第二个奖励! 一瞬间,柳渊脱离了地狱的妒火,得到了极致的快乐,心底念叨,阿缨,朕的阿缨…… 姜缨送长公主等人出门,“舒清既能多留几日了,也不急于今日去划船,对不对?”长公主等人连连称是。 及至四人奔出姜府,彼此对视。 长公主惊叹,“所以皇兄便是这样让阿缨舍了一个兄长,在本公主和舒清中间优先选了他?” 温舒清哼了一声,“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啊!” 安王道,“确实。” 杨文州心说,你们懂什么,一根华美的愚木长嘴了,会说话了,这不奇观吗!姜姑娘不得多看几眼! 姜缨还真觉着有意思了,任由柳渊牵着她的衣袖,送她上了马车,也容许柳渊坐进马车,心道,我倒要看看他是否真能改了老毛病。 两人隔了一臂的距离,柳渊整个人浸泡在笑意里,目光紧抓姜缨不松,“谢谢阿缨。” 姜缨道,“陛下不必谢我,也是舒清多留了几日,我今日才得空陪陛下去,陛下要谢还是谢舒清吧。” 柳渊仍笑着,话却尖酸起来,“朕谢她做甚,朕看她得反过来谢朕,若不是朕,她早走了。” “看来陛下对舒清还有偏见。”姜缨听出他的怨气,心里涌出疑惑,她格外不解,“陛下不喜舒清?” 柳渊倏忽收了笑,“朕何故要喜她?” 听得姜缨更是糊涂,语出惊人,“往年我以为陛下中意舒清,心里唯有舒清,若不是安王一事,陛下定是要娶舒清做太子妃的。” “阿缨在胡言乱语什么!”柳渊不可置信地探手摸了摸姜缨的额头,“脑子也没发热,不像生病了。”掌心一贴着额头就不舍离去,牢牢地覆在上面。 “陛下才有病!” 姜缨毫不留情地一把拨开了,柳渊收回掌心握起来,冲姜缨解释道,“阿缨,朕无论何时都未对温舒清有过心思。” “可是往年陛下从不瞧其他姑娘,唯独青睐舒清,与舒清来往过密,如此怎能是对舒清无意?” 柳渊急道,“朕与温舒清来往,是因阿缨与温舒清来往!” 温舒清是太后外甥女,自幼进宫陪伴太后,出入宫中时间长了,又是柳渊的表妹,免不了与柳渊接触,太后就动了心思,想要温舒清做太子妃,时时撮合柳渊与温舒清见面。 温舒清当初也是愿意的,见柳渊也同意她出入东宫,自也进宫的勤,但日子长了,与柳渊接触久了,她怀疑柳渊脑子不正常。 因为一到东宫,柳渊就命她坐着,将这阵子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清楚,一说说大半个时辰,偏偏柳渊听得极认真,听到某一处,还会淡淡道,“孤没清楚,再说一遍。” 温舒清一直忍着。 姜缨刺伤柳渊那一阵,太后召她进宫,要她去关心柳渊的伤势,她自是去了,柳渊一贯地命她坐着叙述她身边发生的事,她讲道,“阿缨无意刺伤殿下,这几日也是各处寻药,我来前她也到温府寻药……”眼睁睁看着柳渊突兀地笑起来,惊恐地心想,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温舒清受不了了。 若说柳渊对她无意,却向来准她出入东宫,听她废话连篇地说话,一听大半个时辰,若说对她有意吧,也不曾体贴过她,甚至没仔细瞧过她,还把她和温舒宜认错了。 柳渊对此解释道,“你与你妹妹长得像。” 温舒清终于死心了,她一个圆脸姑娘,和长脸的妹妹有什么好像的,自此再也不想做太子妃了。 可怜的温舒清,也许时至今日才觉悟过来,柳渊许她进入东宫,不过是因她与姜缨来往过密,柳渊想从她口中得到姜缨的只言片语罢了。 长公主虽也与姜缨结交,但居于宫中,与姜缨见面少,消息也少,实在不如温舒清与姜缨来往得多,柳渊便抓住温舒清,拷问似地获取姜缨的点点滴滴。 尤其是得知姜缨刺伤自己后四处寻药,既心疼又欢喜,只觉挨这一枪太值得了,他日日等着姜缨来送药,等来等去,等来了旁人的转交,以及一瓶普通的药膏,怎么看都不是从温府寻来的极好药膏。 柳渊一颗心急速下坠,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委屈,心想,姜姑娘不在意孤,只有孤喜欢姜姑娘…… 今日柳渊忆起此事,才有机会委屈一声,“阿缨那时不在意孤么?” 姜缨早已被往年真相震得神思呆滞,“那时我……”被柳渊灼热的目光一逼,脑子霍地清醒了,“灵谷寺到了吧?”掀开车帘一看,果真到了。 柳渊便不再追问,扶了姜缨下车,姜缨上了台阶,到了寺庙门前,忽见门前多了两株高大的祈福树,自树枝上垂下万千祈福条子,一时惊讶,“寺里何时移栽的?” 许多条子随风拂了过来,摇晃着露出字来,姜缨得以瞧见,好像有许多个“阿缨”在晃,一手匆匆地抓过来一条,果然是阿缨,是柳渊的字迹,铁画银钩,刚劲有力。 姜缨心头一震,“陛下……” “迟了这么久,朕对不住阿缨。”柳渊知晓自己前些年就该如此做了,他愧疚地靠过来,抬袖勾动姜缨的手指,那条子立时从姜缨手里飞走了,似那断线的风筝高高飞起,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姜缨呢喃,“好高……” 挑高的视线本欲追着那条子,却被大掌堵住了光明,“日光太盛,别伤了眼睛。” 柳渊为姜缨遮光,如棵岿然不动的大树,他祈求姜缨接受他的庇护,祈求姜缨能因自己得到快乐,“阿缨有没有一点开心?” 姜缨眨了眨酸涩的眼,久久没有回话,柳渊也不失望,笑道,“要不要进殿去?” 两人进了大殿,并肩而立,姜缨闭着眸子,不知想些什么,柳渊并不专心,只顾侧身望她,瞧她在光线下柔美的侧颜,心中念叨,阿缨在求什么,朕有在她脑中闪过么? 不过一瞬,柳渊恨极了过往的自己,那个在东宫的自己,那个愚钝的自己,那个不和阿缨来上香的自己,分明拥有了现在自己渴求的一切,却如瞎子一样看不见…… 柳渊在心里骂,眼瞎心盲,说的便是你柳渊。 “陛下。”姜缨诧异地看着他的面色变来变去,浑身一股愤怒气息,环顾四周,都是些陌生的香客,谁惹着他了? 姜缨无语地转身就走,“陛下,我们回吧。” “阿缨等朕。”柳渊回过神忙追上来,“阿缨要去吃素斋吗?” “不了,该回去了!” 柳渊不舍地送姜缨回了姜府,在姜府用了午饭,匆匆回宫理政,姜缨目送他离开,脑中闪过了要飞上天的祈福条子…… 白芙瞅着她,“你热得脸有点红了耶,说来陛下命人备了冰块送来,现在送你屋去,酷暑也要来了。” 姜缨,“……你真讨厌。” “……” 白芙惊呆了,放个冰块就讨厌了?那陛下还送冰块呢,不得让你讨厌死! 姜缨不欲多说,转身走了,夜间休息时做了个匪夷所思的梦,梦中太后追着她要满满,活生生追了她一夜,第二日她疲倦地睁开眼,欲哭无泪,琢磨着再和柳渊提一提。 好在她也不缺见柳渊的机会,柳渊是日日来,少一日都不行,眼瞧酷暑来了,烈阳烤得地面滋滋地冒着热气,四处闷得发热,柳渊依然不变,有时一日要来两趟。 姜缨临窗坐着,手中小扇随意摇着,透过开着的窗户,见柳渊迈步而来,华衣张扬放纵,双目神采逼人,不由忆起她初见柳渊时,柳渊还是个少年,比如今还要光彩夺目,当时她还想,这样的光彩也不知落入谁手。 身边立来一道人影,“阿缨怎自己打扇?” 柳渊两指捏过小扇握在手中,轻轻摇了起来,徐徐凉风拂进姜缨心底,姜缨道,“天热,陛下得空就歇歇,何苦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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