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在二十二岁的那一年,碰到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满嘴谎话,心里头也总是有一个又一个歪点子。他那个时候还不明白,他同她相处之时,寻常会感到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这是他从前的时候,从来也都没有过的事情。 他那个时候并不明白,或许那怪异的感觉便是心动,直到如今,历经了太多太多,他的心剧烈为之跳动之时,他才明白。 宋喻生从不为他做的事情后悔,可这一生的悔,最后还都是用在了眼前的人身上。 宋喻生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温楚看他薄唇一张一合,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马上将耳朵凑了过去。 宋喻生强撑着一口气,说道:“我若真挺不过了,你可千万千万别为我伤心了了,也千万别觉着对不起我什么的。你就当......就当是我命该如此。毕竟我的命,是你的救下的,即便是今日挺不过去,也全然不怪你的。” 宋喻生说这样的话来,却更叫温楚难受,她掩面哭泣,不能自抑,却听宋喻生还再继续说着。 “你莫哭,我也不想占你什么便宜的,给了一条命出去,才叫你将我记得死死的,若此,于你倒也不大公平。” 他竭力伸出手来,揉了揉温楚的脑袋。 “我这一生,偏爱强求二字。昨夜困顿,可今时才惊觉,若能放手,也是好事一桩。我死后......”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他想说,他死后,温楚拿着他的钱走,他有很多的钱,能叫这个小财迷快活过完下半辈子,他还想说,不要怕,他宋喻生便是死了,往后也不会叫人欺负到她的头上的。 可他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就叫得温楚打断。 “好,你若是真死了,我便找个人嫁了,成婚生子,每年都带着郎君孩子去给你烧纸钱下去,毕竟你这个人这样讨厌,也没什么会给你烧东西了,你就指望我将来的郎君是个大度的,不然,就是连我也给你烧不得了。” 放手二字,果然说来容易,可起来太难。 宋喻生听到温楚这话,喉中又猛地漫上了一股血腥气。 他想去扯动嘴角,去说好。可是还未曾来得及动作,唇上却覆上了一片柔软。 宋喻生眼睫猛地颤动,可还不待他去想发生了什么,那片柔软便离开了。 温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你还舍得死吗,你舍得留我跟别人成婚吗,宋喻生。” 宋喻生不舍得,他怎么会舍得,那是他想了日日夜夜的人啊,他做梦都娶不到的人,他怎么能舍得见她和别人成婚。 “你不舍得的对不对,那你可千万千万,要撑下去啊。” “你上次做的凤冠很好看,我很喜欢。虽然坏了,但心灵手巧的世子爷,也一定能给它黏回去的对不到啊。” “我不会刺绣,也不会绣嫁衣,但我可以去学的。” “所以,宋喻生,你不要死好不好啊。” 宋喻生的喉中发出了一声低笑,他都要觉得这是他濒死之前的幻像,这些不过都是虚妄。 他道:“好,你别哭了,我不会死的,你想想啊......我这人的命多硬啊,哪一次不是命悬一线,哪一次又不是苟延残喘就活下来了呢......” 宋喻生话一说完,门口那处匆匆赶来了一名医师。 医师看得宋喻生受得伤,连连脱口而出几声,“糟糟糟!!” 受了这样的伤,不第一时间回来救命,还在外头拖延些什么呢?! 一看那嘴煞白,哪里又还有一点人气啊! 医师和几个人在旁边给他打起了下手,温楚同宋喻生身边的四个暗卫等在了外处,这还是她第一回 同他们四个这样站在这处,夏花身上也受了不少的伤,只是没宋喻生严重,毕竟宋喻生的打法太过于凶猛,就像是不要命了一样的往前冲,饶是连夏花都没反应过来。 那四人面上的神情都算不得大好,即便宋喻生再如何严苛狠厉,可只要他们不犯错,他待他们确也不错。 况说,这么多年的情谊,又如何能这样轻易就是消磨掉的。 即便知道,宋喻生是为了救温楚而出了事,但他们对温楚也难以生出什么怨怼之心来,就是连着平日里头看温楚不大顺眼的冬月,也觉着她这一下子丧父又丧母的,也实在是有些倒霉可怜了。 宋礼情也知道了今日送葬大街上发生的事了,听闻宋喻生出了事情之后,便也慌忙赶来了此处。 待她来到玉辉堂之时,就见得几人皆是愁眉苦脸,各个都面色惨淡,尤其温楚,整个人都若被人摄走了魂魄一样,眼神空洞,此刻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宋礼情上前,走到了她的面前,可她仍是像没看到她一样。 温楚短短一日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大悲大痛过后,心脏那处就像是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块血肉,疼得难受。 若是宋喻生真也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倒也非是什么情深意切,君死妾也不独活之类,而是她想着,身边的人都死光了,她又凭什么活着呢。 □□上的摧残磨不死她生的意志,可原来精神上的一重又一重打击才最是致命。 宋礼情坐到了温楚的身边,她见她心伤,却也不知该去如何安慰。 她绞尽脑汁去想,终于想起了一个笑话来,想逗逗她开心。 “楚姐姐,你别难过,我同你说些有趣的事情。” 温楚强行打了精神来看向了她。 “楚姐姐可晓得古时有一神机料算的先生,能准确料到何时落雨,何时刮风打雷,每每有人问他,他总能说出来个大概的时间,时间久了便有人唤他时雨先生。后来有一个小童去问他,‘时雨先生,时雨先生,我听说了你总是算到了何时能下雨,你难道是雷公转世吗?’” 宋礼情想到了这笑话,就总想发笑,还不待说到了关键之处,自己就先笑不停了。 她缓了好久,才继续说道:“然后时雨先生便说,‘我这是年轻时候不爱穿棉裤染了的病,年纪一大这腿就撑不住了,一到雨天就犯疼。天要不要落雨,我不晓得,但我的腿晓得!’” 宋礼情说完了这话,便再也忍不住笑出来,可转头见得他们四个暗卫又加之温楚的表情,看她若看智障,她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闷闷道:“不好笑吗......” “不好笑我便不说了......” 温楚见她这样,反倒还要安慰起她来了,她以手扶额,有些许无奈道:“非是嫌你,只是如今也有些不大合适再去笑了。” 宋礼情道:“我只是看你心情不大好......” 温楚牵强笑道:“没事的,我很好,不用担心我的。” 分明看着就一点都不大好啊。 宋礼情见温楚这样说瞎话,只是垂着头道:“可你看着一点都是不大好。” 几天之内,死了父亲母亲。 是个人都不大能好。 宋礼情看向了屋内,侍女们从里面接着端出了一盘又一盘的血水,宋礼情也湿了眼眶。 “楚姐姐,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话,可是,我真的有些心疼他......我今个儿不要这脸了,可也要说。哥哥小的时候叫父亲母亲还有祖父祖母,抛弃过......所以才可能变得这样神经兮兮,他想要什么,就死也想要把人留下,这是他的不对,是他的错,可我想他如今的真的改了。自你走后,他那样一个意气风发,从不颓唐的人,也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我别的绝不敢去保证,可我敢肯定的是,哥哥的眼中,你绝对胜于一切,也甚于他自己。” 宋礼情知道自己越说越不像话,越说越像是道德绑架温楚,就如在说,“哥哥都待你这样好了,你就原谅他了吧。” 她忙止了话头,方想要说些别的来,可温楚却先她一步开口问道:“他被人抛弃过吗,是七岁弱不能言之时,就叫他的亲父亲母,族人所抛弃吗。” 温楚的神色带了几分惶然,她说为何,为何宋喻生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她说些什么,永远和他在一起诸如此类之话。 她同宋喻生,在这一点上却也十分之像。她也懂得这种被人所弃的感受,她也曾被这事所困,以至于到了京都,也从不敢去见他们一眼。宋喻生被他最最亲近的人所丢弃,只因为他是一个不会说话的神童,所以或许也是因此,他太害怕别人离开他。 温楚释怀不了往事,宋喻生也同样释怀不了。 这一点,饶是谁都无法理解宋喻生,但温楚却竟然带了几分理解。 他强大无情若天神降临人间,看似已从先前自愈。 临了才发现,不是自愈,是自毁。 在经年累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之中麻痹了自己。 温楚又问,“身上的鞭痕也是因此而来?” “什么鞭痕?” 宋礼情并不知道这事,她只知道宋喻生挨了打,却不知道挨的是什么打,是以,错愕问出了声。 宋礼情不知道此事,但春风知道,他从很早开便跟在了宋喻生的身边。 他道:“那三十鞭,是关乎太傅之事,主子当年查明了太傅贪污收贿一案同宋家也有关系,便去质问当初还未曾逝世的首辅,首辅见被拆穿,又恼他非要提起旧事,逼主子认下宋家族规,但,主子不曾认,硬挨了这三十鞭。” “他们待他,从来不沾血缘亲情,只是想要他,成为宋家最出色的子弟。” “姑娘可当我全是在为主子开脱,可他这一生,实在算不得幸运。” 宋喻生走到如今吃的苦,他自己不在意,亲人也不在意,从都没有人在意,他们从来都只想用血,叫他屈服,跪拜,臣服。 温楚已经留不出眼泪了。 当初囚困了她的是宋喻生,可如今,差点因她而死的也是宋喻生。 都是宋喻生,究竟哪个又是他。 可不管是哪一个,又不管是谁,昨日之人,已成今日这样的模样。知晓了他的过往,温楚也突释怀。 心非草木岂能无情。 宋喻生为她做的这些事,如今甚至就连命都给了。他知道从前那般是错的,他怕温楚不信,便用自己的性命来告诉了她。 温楚如何不信,又怎能不信。 温楚在外面等得都有几分焦心了,万一宋喻生也没了呢,万一他也死了呢。 不,没有万一,不会死的,他一定不会死的。 他这样厉害的人,怎么就会这样轻易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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