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能一样的吗?人家就算再怎么样子也是朝天观里头来的,她是何?乡间村妇,无父无母,那是最上不得台面的人了!学了点东西就到处骗钱。你再不过来,明个儿你就给我嫁人去!我看看你是认她还是认我这个母亲?” 宋礼情觉得母亲简直是不可理喻到了极至,撇头去看挨了骂的温楚,只是见她一脸麻木,仿佛被骂的不是她一般,甚至还笑着安慰了她,“我没事的,你母亲说的没错,我不是什么好人,你去吧。” 她骂得有何错,虽有父而聊胜于无,任千人万人肆意践踏,这样的人不就是最上不得台面的人吗?贱命一条,千般万般也斩不尽求生的意图,无论是刀是剑,如何都磋磨不死她。 若是说死,温楚从前还想过去死,但如今怎么都不会想了。 温老爹死前,曾对她说过:三花聚鼎,五气朝元皆是幻,苦不自救,孰能自救?你能活着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别的事情,咱们啊,也不敢再去奢求了。将来若是无人陪你,无人救你,你便自己救自己吧。 他怕没人陪着她了,她也就不再活下去了。 可温楚就算是为了温老爹这样辛辛苦苦拉扯她长大,她也不能死。 宋礼情怎么也不肯走,气得宋大夫人想叫人去扯她了,就在她又要开口之时,旁边有一人往这处走来。 温楚抬眼看去。 来人肩宽腰窄,一身玄色常服更衬托身形挺拔,正是祁子渊。 这处鲜少有宾客会来,却也不知他是如何发现几人在这处起了争执。 祁家祖上几代都是做大将军的,而且好歹本朝皇后同皇太子皆是出于此处。即便如今党争严重,可是皇太子毕竟出于正统,对于宋家的人来说,自是要和祁家的人打理好关系才好。 国公爷甚至起了同祁家联姻的意思,毕竟这小祁将军年少有成,也还未说亲。昨日宋老夫人也随口夸了一句祁子渊,不知道是不是也存了这样的意思。 祁子渊上前先是对着那两位夫人行了个礼,宋大夫人见到是他,也收敛了心绪,重新变回了平日里头端庄的仪态,她点了点头算是应下祁子渊的礼,后又笑着看向了他,问道:“贤侄今日来得也是这般早,刚还在外头没见到你,怎来了这处?是要去寻祈安吗?他在外头......” 话毕,宋喻生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此处,本还跟在他身边的黄若棠也去了母亲那边。 祁子渊并未理会突然过来的宋喻生,只是稍稍颔首算作打了招呼。 他朝温楚走去,道:“这回是路过此处去净房,不甚撞见夫人教育底下的人了,我那个小厮也不知道是去哪头躲懒了,这酒杯也无人帮我拿。小丫鬟,虽上回街上我未帮你,但是这回我是你家客人,你还是帮我照看一下吧。” 说着便伸手将手上的酒杯朝她递了过去。 温楚在心里头暗骂,这祁子渊又把她那日逃跑的事情拿出来说了一番,本宋喻生好不容易都要忘记了这事,他非又要当着人的面再提起一回,况说,这里难道是没用桌子能放得下他这杯子了吗? 不过,若是说祁子渊不出现,她现在恐还要遭受这大夫人的刁难。这样想着,她伸出左手就要去接杯子,却听旁边的宋喻生忽然开口,“祁小将军还是随便找个长案放下就好了,这小丫鬟手脚轻慢,恐怕要怠慢了你。” 宋喻生话毕,朝祁子渊看去,而后者不知为何,却是忽然之间就怔了神,愣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温楚。 祁子渊虽然知道李昭喜已经遭遇不测,可是见温楚同李昭喜生得实在是像,还是没忍住去试探一番。 李昭喜从前有个连她自己都不大知道的习惯--接东西总是习惯用左手去接。 方才他都故意左手递杯,若是寻常人,两人面对面接杯子,定是用右手来接才更加方便。 但是温楚伸的却是左手。 这一举动若是一把铁锤重重地砸在了祁子渊的心头,打得他措手不及得,那递酒杯的手就这样静在了半空中。 温楚一时之间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手都伸出去了一半,究竟是进还是退......也不知道祁子渊是发了什么毛病,忽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不过好在他很快就回过了神来,收回了手。 他生硬地笑了两下,道:“世子爷说得对,随便寻个地方放就是了.......” 他看着温楚的眼神变了又变,还是不肯相信。他不相信,为何她活着。更不敢相信的是,自己就在她的眼前,她却不肯来认他。 宾客们的声音十分嘈杂,衬得祁子渊更是心乱如麻。 宋喻生没有去理会突然古怪的祁子渊,只是对宋大夫人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今日是祖母六十大寿的日子,算了吧。” 他方才在前头招待宾客,后夏花附到耳边同他说温楚这头又出了事。他在路上就知晓了事情来龙去脉,知晓是她在这屋子里头想要起卦,然后就被人抓到了。 宋喻生说这话的声音很淡,听着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温楚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丫鬟既然不懂事,晚上我回去我自会亲自管教,母亲不用操心了。” 听到了这话,温楚方松下的那口气重新提了起来。 话毕,他对杏嬷嬷道:“你手上拿着的东西还她吧,毕竟这也当初她救我命的东西。” 外头宾客觥筹交错,声音吵闹,而这处却是静若寒蝉,一时之间陷入了死寂。 杏嬷嬷看了一眼宋大夫人。 可既然宋喻生都是这样说了,宋大夫人又能如何? 他的这番话无疑是又在提醒她们,温楚是他的救命恩人。 杏嬷嬷明白了大夫人的意思,将手上的“缴获”的三个铜钱递还温楚。 温楚伸手接过。 还是左手。 祁子渊的身形微不可见地晃动了一下。 她就是李昭喜,生得大差不差,习惯一模一样。 可她好像不愿意认他。 祁子渊喉头微梗,他对宋喻生问道:“既然她曾经救过世子爷,为何要她做丫鬟?” 宋喻生和祁子渊之前只是算作相识,还是因为皇太子的缘故。两人并未有多亲近,祁子渊这番话插手人家家事,实在是算得上逾矩了。 宋喻生抬眼看他,道:“祁小将军年少时曾在军中待过一段时日,自是更要明白何为赏罚分明,她既然是犯了错,我又如何不能罚她?” “不,话虽如此,可是救命之恩大过于天,赏罚分明怎能适用于这般。” 宋喻生见他这样不依不饶,面上也没有丝毫不满,他笑着看向了温楚,说道:“适不适用,还不是祁小将军说了算的,温楚,我只问你算不算。” 这是在宋家,宋喻生这样问她,她敢说不算吗? 她低眉顺眼道:“那自然是算的。” 说着是认下了宋喻生这话,只是这话里头听着颇为不情愿。 天煞的,谁想给别人当丫鬟啊。当丫鬟累,当宋喻生的丫鬟更累。 祁子渊听到温楚这话,内心的最后的防线也被击破。他不管不顾,朝温楚大步迈进,弯腰凑到了她的耳边,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知你是因他权势所逼,只要你想走,我今日竭尽全力也要带你走。” 既然小喜现在不愿意认他,他便也不拆穿,但他想带她走。 就算是同宋喻生作对,他也不在乎了。 温楚也有一瞬的晃神,她知道,祁子渊认出她来了。上回他还不是这样的,如今再次相见,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了馅。 在她恍惚出神之时,宋喻生不知是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将她一把拉到了身后。
第三十五章 宋喻生的力气很大, 扯得温楚手臂吃痛,她回过神来,朝祁子渊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同宋喻生纠缠下去了。宋喻生这人, 祁子渊还是不要惹了才好, 她虽然远离京都多年, 可这些事情还是看得明白。 宋家风头正盛且有长盛不衰之势,祁家是皇太子一党,自然是要和宋家搞好了关系, 岂能因她而生了这些嫌隙,若真这样, 她倒也是万死难辞其咎。 祁子渊见温楚这样, 也没了法子, 若她点头, 他自然可以不管不顾, 可偏偏她在对他摇头。 他总是不愿意去违背她的意愿。 温楚举动让他一瞬间就泄了气,纵是再想争, 却也无法, 最后只能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在宋喻生背后的温楚,离开了此处。 那头皇太子见到祁子渊回来之后失魂落魄的模样,出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不是听你方才说是要去解手吗?净房里头有妖物, 吸了你的魂魄不成?” 祁子渊没有理会李惟言的打趣, 看向他的眼神欲言又止。他在想要不要同李惟言说, 宋喻生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就是李昭喜, 那天皇太子在宫里头见过温楚之后,第一次失态成了那般, 若是同他说了,两兄妹相认,自是皆大欢喜。 可她那副样子,显然是不想要去认他们,若是他直接捅破了这事,一定会惹她生气的,如此想着,他还是将这件事咽回了肚子里头,随意扯了个谎应付过去了。 今日这宴会办得很是热闹,直到天黑透了宾客才走完了。 人走完了之后荣安堂里头就只剩下了宋家一大家子的人。 一大家子的人在荣安堂的堂屋里头给老夫人说些贺寿的吉利话。 今日大寿,老夫人穿着一品夫人的诰命服,端坐在上头的主位上头,眉眼之间尽是喜气笑意,底下的三个儿子见此也稍稍松了一口气,今日办得这般隆重热闹,不就是为了讨老母亲开心吗。她高兴了,他们自也就放心了。 这边宋老夫人听完了吉祥话,看着满屋子的子孙,开口说道:“真好,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还能看到你们热热闹闹的聚在跟前,也是我修来的福分了。” 国公爷宋霖道:“母亲严重,您的安康才是子孙们最大的福气。” 宋二爷、宋三爷附和。 宋家三爷的生母去得早,打小就被养在了老夫人的膝下,在老夫人眼中,这位庶子同那两位兄长也没什么两样。 宋老夫人只是微微一笑,也没有将这些话放在了心上,她接着道:“那今个儿,我就借着这个机会说些翻来覆去的车轱辘子话了,你们也不要嫌弃我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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