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宋喻生问她是否想回去,犹豫了片刻,想明白了其中利害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温楚宁愿去小黑屋里面被锁着,也不想在他的屋子里面。 宋喻生看着她,淡淡道:“想都别想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得往外头去了。 这一日后,温楚便一直宿在了宋喻生的屋中,从前的那个小黑屋她也再没去过了,但因为温楚跑过一次又一次,宋喻生再不肯相信她了,若他在家,便要让她跟在自己的身边,若他不在家,便也是让暗卫盯死了她,一举一动皆要被汇报于他。 温楚不愿意理他,可他到了晚上两人躺在一起之时,他总是喜欢拉她做一些男欢女爱之事,她推不得,拒不得,可到了最后,身体竟也可耻得生出了几分迎合。 她时常会想,若是再这样下去,或许一辈子真的就要永远留在了这里,而她,或许也会去慢慢习惯了一切。 温楚在玉辉堂待着的日子,也无甚大事情发生,只是外面就有了几分热闹,因再过个一月左右的时间,八月初十,便是灵惠帝的诞辰,举国上下要恭贺皇帝诞辰的万寿节。 虽说灵惠帝这个昏庸无度的皇帝实在是上不了什么台面,也没什么会真心去祝贺他的寿辰,但他既为皇帝,一国之君,这面子功夫总也不能少,少不了的礼仪,也要跟着走一趟。 这边礼部早早就已经开始准备,灵惠帝届时参加典礼所要穿的衣服了。 黄健身为礼部仪制司的五品郎中,自也管其中差事,他和他的同僚,名陈度,官从五品员外郎,两人在一起准备灵惠帝诞辰当日所要着的衮冠礼服。 皇帝的诞辰,也不只是皇帝一人的诞辰,大昭自从建朝以来便崇尚君权神授之说,作为一国之君,上苍之子,他的诞辰典礼是再被重视不过。以往灵惠帝尚且懂事之时,皇太后和内阁几位官员,以及皇帝的老师先生们,对这件事情重视得不行。 这世上那么多的事情,若不重视也还好,一旦叫他们重视,其中所要受得苦和罪那便不是一点了。 典礼所需要的东西十分繁复,别的东西就先不说了,皇帝一整日都要戴着厚重繁复的冕冠,而当日所要穿的礼服都要好几套,根据不同时刻,换上不同的礼服,以示他对此次的典礼的重视。说是皇帝的诞辰典礼,但一日下来,他得敬天法祖,祭拜先祖牌位,再在皇太后面前背诵他早就倒背如流的赋文......诸如此类的事情,要进行整整一日,这个时候,皇帝已经疲累不堪,可一日下来,还有着君臣同乐的晚宴要去参加。 这样疲累的诞辰,一过一个不吱声。 但是灵惠帝从九岁即位那年,便是一直这样过来。一个九岁的幼年皇帝,在众人的拥趸下,一步一步做着礼仪官们事先教好他的动作,一遍又一遍背诵着先生老师教他的赋文词稿。好在他年龄虽小,却也算是聪慧,从始至终,也都不曾出过什么差错。 若说那个时候的灵惠帝倒还能算是个勤勉的皇帝,也愿意配合众人做着这一套又一套的表面功夫,可是早在十几年前,灵惠帝的诞辰便再也没有这样过下去过了。 员外郎陈度和黄健两人坐在厢房之中办公,此刻正坐在一处比对着要用到东西的单子。 他们已经整理了一日典礼所要用的东西,陈度看得两眼发黑,怨怼道:“若是要我说,也无甚什么好整理的,准备这么多套礼服又有什么用?咱们皇上又不穿,也别去费什么力气才是,直接给他备上一套道服我看就行了。” 这陈度素来心直口快,况说这处又是只有他们二人,黄健为人他也信得过,不怕他会去把这个话传出去。 灵惠帝这么些年来,哪年还会老老实实配合他们走完这些流程?自从太傅在他二十岁那年死后,君臣之间闹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再加上后来他又在他二十四岁那年碰上了他生命之中的那个女人德妃,自此从当初那个听话懂事的小皇帝一去不复返。 就是连早朝都给自己废了,还论去配合他们走这些仪式? 他能在诞辰露个面,群臣们都应该感激涕零了。 黄健听到陈度编排灵惠帝的坏话,只是淡淡提醒道:“文昌,他终究是皇帝,别这样说他了。” 陈度字文昌。 陈度听到他这话,不免从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冷嗤,“黄情为,也就是你还替着他说话了,他能做这样的皇帝,怎就还不能说了?你想要堵我的嘴,你何不如去堵了天下人的嘴!” 虽然东厂、锦衣卫没一个听灵惠帝的,但他若是让他们去捉那些嚼舌根,说他坏话的人,倒也还是指挥得动的,只是他自己不愿意罢了。 若说做皇帝做到了灵惠帝这份上的,也算是无用到了极点,往上头去数数有哪一任皇帝会任由天下臣民这般辱骂他,他也真真算是头一个了。 黄健听了这话脸色也一下子沉了下去,“幼帝当年如此殚精竭虑怎也不见得人夸他一声?逼他到了此等地步,还想要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陈度争执道:“他有何好殚精竭虑的?这其中的功劳又同他有何干系,你怎么不说是当年宋首辅辛苦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何不说是他辛辛苦苦教养了皇上?” “若他真心教他,皇上会是如今这样!上上下下,满口仁义礼智,道德捆绑,他用他的那些东西,将皇上教成了一个只能跪着,没有膝盖骨的皇上是不是!” 黄健声声质问,唾沫飞溅,他从没有哪一日像是今日这样失态,失态到了全然不顾仪态。他亦有他的锥心之痛,而他的痛就是当年的皇帝和太傅。 若当年的灵惠帝能强硬一些,能果敢一些,会不会......会不会太傅根本就不会死。 黄健站在太傅的身后,太傅举着新政的剑,意图去和何党打一仗,可是到了最后,他们输得一败涂地,彻彻底底。 为何?黄健也想了很久,他们为何会输,分明当初就是连皇帝都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他想了许久许久,才发现,当年的帝王,或许早就已经被他们驯化,即便心中有所图谋,亦有自己的雄心抱负,他也曾为太傅口中的新政而激情澎湃。可,他是个九岁就登基的皇帝,他的一生,在登基那一刻起,似乎便是注定好了。 他想走出那一步,走出反抗的一步,他好不容易迈了出去,去和太傅共图新政,可是最后,太傅之死,新政流产,将他又重新拉了回去。 黄健和陈度,两人所经之事不同,黄健跟着太傅,太傅怜惜皇帝,那么黄健必也会于灵惠帝有一二分之情,可是陈度呢?陈度只知道,皇帝是一个昏庸的皇帝,是一个无能的皇帝,是一个有亡国之气的皇帝。 黄健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声音都带了一份不自觉的哀伤,他道:“文昌,我不是在为他开脱什么,可他成了如今这样,你去看看他过去都经历了些什么啊,他幼年之时勤勉努力,一直到二十岁都始终如一,十一年的苦日子都过去了,你说他是突然变成了如今这样吗?未必吧。” 陈度还想再去争执些什么,但门外有人来找,一个传话的人进门,对着黄健说道:“黄郎中,有人来找。” 黄健很快就平复了心绪,几息过后,他问道:“是谁?” “是工部尚书何大人。”
第五十章 何洪已经等在了礼部的会客厅里头, 他一个工部的尚书来了这里,难免会惊动了礼部的那些人,但或许是他刻意而为之,此处也没别人, 独他一人等着。 黄健不知何洪为何会来寻他, 他与他并无甚交集, 他来寻他,恐怕是那日在马球场的事情传到了他的耳中...... 祁家举办的马球赛,发生的事情却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的耳目竟到了这样的地步。 如此,那天黄健说的话, 何洪定然也就知道了。 何洪向来睚眦必报, 锱铢必较, 既如此, 怎不干脆让人杀了他算了, 又何苦来见他一面?他与他之间,又有什么好说。 即便黄健这些年来做惯了面子活, 但何洪这人, 他打心眼里嫌恶,自从踏入了会客厅之后,一举一动之间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抗拒。黄健看着他, 分明已经在竭力遏制自己对他的憎恶, 可脸上的神情始终算不得多好。 何洪是工部尚书, 正二品的大官。 黄健向他行了个礼。 何洪见他来了, 也没起身, 仍旧坐在椅上,后又看他行礼, 阴阳怪气笑了两声,说道:“黄大人大礼,何某岂敢去受。” 他这番言行,让黄健更加断定,那日马球场的事情,何洪就是知道。既然知道了,黄健也懒得再去同他做这些面子功夫了,他直起了身,面上是说不出来的冷,黄健道:“尚书大人既不愿受下我的礼,那我也就不多礼了。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总之你我也没什么好待在一处。” 何黄二人年岁相仿,都是年过四旬。一人金尊玉贵,绯红官服上绣着的锦鸡象征着身份的尊贵,面色也颇有几分意气;而另一人,身上穿着的官服洗得都有些发白,脸上也沟沟壑壑,看着哪里像是四旬的人。 此时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何洪见他说出这样无礼的话来,竟然也没生气,只是脸上的笑褪去了些许,他脸上已经蓄起了短短一串胡须。美髯公,亦是他身份尊贵的一种昭显。 他抚了抚自己的胡须,而后淡淡开口,“黄情为,二三中探花,一时之间名声大噪,好不出息,也不你这贵人可曾记得,当年我也是和你同一年参加的科举。虽然你是一甲探花,而我只不过是三甲同进士出身,可是那又如何?如今我是二品尚书,可你不过是个五品的郎中。你说说,当初就算是出再多的风头又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得恭恭敬敬喊我一声大人呢。” 说来也是可笑,何洪同黄健是同一年的贡士,二人也是差不多的年岁,可黄健天赋异禀,二十三就中了探花,但何洪只不过是个三甲进士,虽然也算不错,但和那个年纪轻轻的探花郎比起来,就逊色了太多。 何洪如今年岁大了都是这样的目中无人,年轻之时更甚。当年他的父亲在家中时时拿了他去和黄健比较,说人出身虽然不高,但却如此能干,他的言辞之间,恨不能直接收了黄健当他的儿子,甚至还向他伸出了橄榄枝,邀他入何党,只可惜最后还是被黄健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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