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灵惠帝的手若有千斤重, 压在她的肩头。 温楚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苦楚,她哭出了声,但却还是在勉强去笑,笑颜泪眼在灵惠帝的泪珠之中明灭闪烁。 她双手垂于两侧, 身体并没有去回应灵惠帝的亲近, 只笑着道:“那年死了很多很多人, 母妃,德福德梦,还有李昭喜。我如今不是李昭喜了, 我叫温楚,是温老爹捡我回家了, 他真的很好很好, 身上也没有什么钱, 但还是要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你知道吗, 他待我真的很好, 所以,我叫温楚, 不叫李昭喜。” 她说, 她叫温楚,不叫李昭喜。 她不认李昭喜,也不认他。 温楚一遍又一遍执拗地说着自己不是李昭喜, 好像这件事情多难让她能忍受一样。 殿外的铃铛一遍又一遍狂响, 这个声音同她幼年之时坐在灵惠帝的膝上, 听到的声音重合。 她说她是温楚, 说她不是李昭喜...... 她不认他了, 她果真不认他了啊! 两人都是一样的泣不成声,都是一样泪水糊满面。 灵惠帝只死死地看着她, 任泪水如何一遍又一遍模糊了双眼,他却若孩童一样,执拗地擦着泪水,他只想要看她,想要将她彻彻底底刻入眼中。 泪水糊得他脸上擦的膏都不成了样子,他精心来见他的女儿,可是在这一刻却还是丑态百出。 他知道,即便李昭喜还活着,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他要让她重新回来当公主吗,可内忧外患,他自身难保,也没几个年头好活着了,他怕他死了,她又要被害。 他就连认都不敢去认她。 而她,也根本就不愿意当什么老舍子的公主,那是捆在她身上的枷锁,是她身上的伤疤。 亦是她曾经被舍弃的证明。 灵惠帝就这样看了她许久许久,久到了已经不能再久下去的地步,最后他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 他凄声道:“对,你不是,是我认错了,你不是她。她死了,这个世上早就没了怀荷公主李昭喜!” 他忽地又是发了癫症,大喊大叫,开始砸起了殿里头的东西,他那边砸一个花瓶,另外一边又踢一个香炉,香炉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动静,他最后又跑到了桌案那边大力拂开上面摆着的物件...... 他边摔东西边喊,“死了!已经死了!生得再像也不是啊,小喜,我的小喜到底在哪里啊!......” 方修本还在外头等着里头的动静,他本想,若李昭喜真找到了的话,下一步他们又该如何,可他还没想到该当如何,就听到了里头传出了灵惠帝又摔又砸的声音。 方修带着太监赶紧进门,他已经上去劝劝慰起了灵惠帝,让人死死地想要按住疯癫的灵惠帝,叫他冷静下来,那些太监不太敢动手,方修亲自上前摁人,却在争执的时候不慎挨了灵惠帝一巴掌。 一张老脸被打得瞬间通红。 宋喻生一进殿门就看见躲在角落里哭着的温楚,他无视了癫狂的灵惠帝,走到了温楚面前,伸手抚去了她脸上的泪珠。 指尖冰冷的触感让温楚的身子忍不住战栗,她听他道:“别哭了,我们走吧。” 温楚也不知如何在这处继续自处,听到了宋喻生这话竟也只是点了点头,跟他离开了此处。 离开之前,不知是出于何者缘故,温楚竟然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 父女二人视线相撞,本还是疯疯癫癫的帝王,这一刻却无限清明,只是那双垂垂老矣的眼中尽是不舍。 温楚收回了视线,最终还是离开了殿内。 灵惠帝的那具身体,早就行将就木,如强弩之末,一番剧烈的情绪激动过后,看着温楚离去的背影,竟直直喷出了一口血来。 血珠洒落,若万朵血花,星星落落撒在了面前的一片狼藉之上。 灵惠帝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吐过血,可从没有哪一回如同今日这样严重,严重到都要叫方修以为,是到了该去立下遗诏的时候。 方修虽觉灵惠帝活着也是个麻烦,可如今皇太子是皇长子,若灵惠帝要死,也不该是现在死,否则,皇太子即位,明正言顺。 他想要赶紧去喊太医,却被灵惠帝制止。 灵惠帝心里有数,就算是死,也不会死那么快。 他也只是擦了擦嘴角的血,趟倒在了那张龙椅之中,他的身体根本负荷不了他这样激烈的情绪波动,灵惠帝没力气去折腾,倒在椅子里头,又是哭又是笑,那双浑浊的双眼之中竟都流出血泪,他状若疯魔,大声笑道:“倘见玉皇先跪奏,他生永不落红尘!” 若是能跪到玉皇大帝面前,一定要去启奏来世不必再来尘世一趟啊。 他这一生,尊为天下之主,却潦倒困顿,胆小卑怯,所有的一切皆也都是虚妄。 就连,朝思暮想的人站在了眼前,也还要去装疯卖傻,不能相认。 灵惠帝什么也不希望了,只希望, 他生永不落红尘。 * 温楚被宋喻生带去了殿外,也不敢再继续哭下去,今日皇帝诞辰,人多眼杂,只怕惹了什么不该看的人来看。 温楚今日丫鬟打扮,跟在了宋喻生的身边众人也只以为他的贴身丫鬟。 她一双眼睛哭得通红,眼泪倒不再继续流淌,只肩膀还忍不住得抽动,她跟在宋喻生的身后,头垂得很低,忍住不再去想方才见过的父皇。 宋喻生忽然顿步,温楚一时候不察,差点就撞了上去,好在宋喻生反应得及时,已经回过了身来抓住了她的肩膀,制止她进一步上前。 他还记得,上一回温楚在宫里头的时候,就是这样撞到了他的背上,接着流了一串鼻血。温楚这回还是没长记性,走路依旧是自顾自低着头,但宋喻生却一直记得此事。 宋喻生低头,就见温楚也在抬眼看他,通红的眼眶之中,带了几分疑惑。 “你不用怕丢人,想哭就哭好了。”宋喻生本有千般万般话想要去说,然这一刻,看到温楚如此,半晌过去,他也只是憋出去了这句话。 她有太多值得去伤心的事了,渴望再见父亲一眼,然而到了最后,两人却还是闹得了这样的下场。灵惠帝怕不能再去保护温楚,温楚却又害怕会再次被抛弃。 温楚忍住没哭,可还是红着眼睛说道:“我不怪他了,他真的,也很可怜,他可怜,我的母亲也可怜,活着的皇兄也可怜,我不恨他们曾经抛弃过我了,因为,若是可以选择,谁也不想落得这样的局面。” 这是她和宋喻生自翻脸以后,第一次和宋喻生好言相向,可是这些话却扎得他心刺痛。 她的眼中还是不可遏制地落了泪,她哭着道:“可是,宋喻生,你知道吗,这世上根本没那么的选择,我也不敢再把自己放去让别人选择了,如今这样,也挺好的了。” 她怕再次被抛弃,于是干脆不再去给别人抛弃她的机会。 这也便是她一直不愿与他们相认之缘故。 幼年的风太冷太寒,她一个人逃出皇宫,流亡于市,吃的是别人不要吃的,住的是桥洞,悲伤绝望之时,想到的也从来都是, 她被人放弃了。 弃子,她是弃子。 李昭喜,小喜,她还是配不上这样的好名字。 宋喻生站在她的眼前,竟然生出了一种不知所措之情,他该如何,他不知道他该如何,他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擦着她脸上的泪,脸上强行挂起一抹笑来,他的内心深处已经乱得不成了样子,却还是在强装镇定。 他说不出什么能宽慰她的话来,因为他理解不了她。 宋喻生是个冷情的人,又或许是他的幼年不如温楚顺意,七岁之前,不能说话,受尽族人冷眼,就连他的母亲也从一开始的好言好语,到了后来的失望至极,他不如温楚,若温楚被她的亲人放弃,是无可奈何。可他却是实实在在,确切不移地叫族人赶出了家门。 他想,若是怕被人抛弃,何不让自己成为抛弃别人的那一个,或者是让自己强大到不能让人抛弃呢。 这些事情在他的眼中,不过是再好处理不过的事情,要么干脆杀了他们报当年之仇,要不就干脆同他们永不相见,可温楚既舍不下他们,却又害怕,于他而言,实在拧巴。 他在其他的事情上总是敏锐,可是在感情这样的事情上,他实在太过冷情愚钝,以至于不太能去推心置腹,设身处地的去想明白其中的难言之隐。 但他知道,他实在不够良善,而他同她,实不能相比。 宋喻生不愿她哭得这样伤心,他道:“当年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过去的事情也已经都过去了,世上更不会再有第二个礼王了。” 他想说的是,你不用再害怕和担心了。 可他知道,这些话都太过于苍白和无力。 他于其他的事情总是能处理得滴水不漏,可是在温楚面前在她哭得这样伤心的时候,他总觉得,这样说不对,那样说也不太对。 他从没觉得冷漠没什么不好的,可是骄傲若宋喻生,现在竟也总会一次又一次地厌恶,自己这样迟钝。 他好像,实在做不出来那些讨人开心的事情。 如果是祈子渊的话,他总能哄得她喜笑颜开。 宋喻生牵强地笑了笑,似还想告诉自己,这些也没什么的,他们总能在一起的。她若不愿意见他们,如此也更好了。 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 两人走在路上,温楚哭了那么一会也便没敢再哭了,而后一路上都垂着脑袋,也没甚人能发现什么不对劲来。 * 那边,宋喻生带着温楚去见到了灵惠帝的消息,而后面乾清宫内发生的事情自也都传到了皇太子的耳中。 李惟言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已经穿好了皇太子的冕服。 他一身象征着权力的着装,终使得那张温润的脸上透出了几分凌厉。许是因为孝义皇后的缘故,李惟言同她十分相像,虽处高位,但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柔润。 他听到了内侍传来的消息之后,竟无奈一笑,他道:“她想要做些什么啊,都见到了父皇,怎么还是不肯认呢。这样子犟,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或许是随了他的父皇?一样的执拗。 温楚的心不好受,可李惟言也一样觉得备受折磨。 她回来了,还是回来了,而他又该怎么办。 她好像不大愿意同他相认,而他也不知该怎么去面对她了。 当年的事情,是她的噩梦,亦是李惟言的噩梦。 他手指攥紧,指尖也近乎发白,良久良久,他笑了一声,只这笑带着说不出的哀愁,“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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