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女儿同怀安王殿下渊源甚深,情投意合,此生非他不嫁。殿下也许诺,今生今世唯有我一人,亦会将您奉若身生父母。” 说着山盟海誓,目中却冰冷决绝没半点情谊,她从袖袋中取出青竹药筒,小心地将暂缓寒毒的药倒出后,将底下那枚月牙坠子递了过去。 先王后救过赵穆兕长子的命,这枚月牙玉坠本是他妻常佩的耳坠子,当年便分作两只,送了一只入宫做信物。 见此玉坠,便是要阖族效力之时。 “先生,他们可有联络过您,不知要您做到什么程度?我……不想看您被牵连进来。”赵姝压低了声音,一番话说得纠结懊恼。 赵穆兕将玉坠收进掌心,用比她更低的声音,言简意赅道:“老夫只调兵震慑,不论朝局如何,无人敢动我。只是……”他苍老眼中有精光聚起,转头探究地直视赵姝:“老夫族中本就是旧晋遗支,若要扶持晋阳君,本就容易的很……王姬,决断好了?” 她语调坚定,却避开了他的注视,垂头郑重:“自然是。” . 说来也巧,北地兴起了不小的反对宗周与秦人的声音,甚至酿成了兵变,秦王孙领着城外的二万人亲去镇压,一连二十余日才算平息。 这二十余日,宫中朝野军营都无事发生,表面看来,倒是一派祥和,择定了九月初五日‘太子殊’御极登位。 因是有了抉择,这段时日,怀安王再来府上请,赵穆兕有所误会反过来替她安排好催着多去相处。 周使的诏令已经昭告了国人,继田氏之乱后,街市上有了难得的热闹人气,连城南渚河街的夜市都开了,酒楼里都是通宵达旦地宴饮歌舞。 尤其是八月十五这夜,赵姝面带轻纱,同一袭赤红绣暗金锦袍的姬淏同行。 今夜月圆,原本是新河君府上办家宴,说是家宴,也寥寥落落,不过是请了亲族里几个叔伯姊妹。 这些人赵姝都不识得,她怕露馅,正吃得没滋味,仆从就报怀安王来了。 姬淏这人过于张扬,趁着万家团圆之日,他竟叫人抬了定亲的聘礼过来,浩浩荡荡唯恐旁人不知一样,进门时,那些贵重铜器盏盘绢帛不论,当先就是一只鸿雁,其下压着许多金玉坠连的同心结、百子图、福禄银碗…… 从那一日后,连着二十日,姬淏都遣人朝新河君府上送东西,几乎每隔上两日,就会以游湖、逛集市、上香各种不同的名义来邀她。 起初两次,赵姝还防备着,次数多了,也再不见那一夜的唐突失礼,这人也实在是见闻广博又风趣,就像真只是专心带她游冶一样。毕竟这人也算赵如晦成事的关键,渐渐的,赵姝同他应对着,也不再只是防备了。 一街一景,皆是她昔年策马踏遍的,倒是随同的人是戚英或是一些要溜须拍马的世家子,反而是同兄长,鲜少有过这等纯粹游冶的时候。 她从没想过能以真面目这样肆意地游逛邯郸,回顾这十余年少年畅意,不免感慨。 也不知是怎么的,她每回见了姬淏,都存了些期许,总觉着现下秦人暂离邯郸,兄长或许哪一次就会同姬淏一起过来,虽则到底一次也没有。 好在兄长的消息谋算,她总能从姬淏口中探出些,也算没白同他出行。 倘若他不要每回都眼含热切,装出一副情深意笃的情圣模样盯着她瞧,那便更好了。 诸河街两岸灯火煌煌,酒肆店铺前燃着各色新奇灯笼争揽着生意,这久违的盛景,听过路的货郎说,是自平城之战后再没有过的了。 这条街由隔着河的数条岔路组成,蜿蜒绵长,河道窄的很,三四层的屋宇楼阁紧凑贴着,一些小巷遮天蔽日见不着天日,即便是来过数回的人,到了诸河街,也常常要沉迷其中,若是愿意兜圈子,便好像怎么也走不出似的。 九成的店家都开了,此地商户都是向朝廷买了地的。邯郸是诸国货运过路的要冲,这些商户世代都富裕的很,乱了近一年,再开张时,大多也还是一年前的那些店家,鳞次栉比着,或是预感时局能安定一段了,纷纷将货品食单的价格降的极低,已是戌末时分,渚河路人头攒动喧闹得厉害。 二人寻了许久,便连远离主路最僻静的小肆也是食客盈门人多到聒噪,姬淏还想往前走时,赵姝指了指一座有些寥落狭长的酒肆,当先一步就跨了进去。 这酒肆的吃食没什么名气,却因价格低廉一楼厅堂坐满了人。 原以为是无处坐,没想到赵姝径直走到胖胖的老板娘跟前,随手递了个钱袋过去。老板娘将钱袋掀开条缝,胖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捂紧钱袋忙说:“客官随我上楼,老身取食单过来。” 老板娘亲自将他们领到了二楼的,上来之后,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比一般屋宇要高许多,也没有正式的雅间房舍,而是构筑成风雨连廊的半敞式样,蜿蜒着一直连到隔壁颇有名的一所女闾里,尽头做了隔断,虽翻不到女闾去,倒能将隔壁的丝竹管弦听得清楚。 左侧朝北是临街的,此处地势高,外头人瞧不见,身处连廊的人却能极为清楚地看见往来不断的人群车马。 二人在一张简陋至极的小案边相对而坐,赵姝侧首有些出神地瞧着长龙似的灯笼,余光觉出姬淏的视线又黏了过来,她也不恼,只不阴不阳地幽幽说了句:“多看看这人间的浮华盛景吧,等九月初五过了,一旦入主赵宫,也未必还有出来的机会了。” 怀安王领地叫北狄占了,又没有兵权,她是在暗示他注意自个儿的身份。 姬淏自然听懂了,楼下伙计过来送食单,他浅笑着接过,略扫一眼后,便抬眸去远眺楼下热闹蜿蜒的窄巷,等伙计走远后,他忽然皱了下眉迟疑道:“都说人心最难驯服,却原来也是简单,邯郸荒芜一年了,废太子不过回来一月,他们便能迁回安居重开市易,看来……你很得民心。” 家宴时,赵姝没来得及动筷,此刻正在看食单的她只是乜了他一眼,正要唤伙计端两个爱吃的菜,对面人忽然俯身过来,一伸手压在油腻简陋的木质食单上,问:“你从前,时常到这处来?” 食单上的菜价都比寻常的贵上十倍不止,可赵姝显然没有发现过,她从前来此,便只为一个缘由——素来洁身清贵的赵如晦,被她发现,每月总要去隔壁那座女闾一回,她知他有事瞒着又不愿问,便每月都到这僻静破落的小楼来等他。 只因这处能听见,也能瞧见那女闾进出的情况。 姬淏眼里有审视揶揄,神色间是掩藏不住的柔情怀恋,像是透过重重山海,在看分别经年的心上人。 她忽然就觉一阵心脏闷跳,连呼吸也不自在起来的,想要拿回食单,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心念乱成一团。 将她变化尽收眼底,姬淏眼底黯了黯,暖红色的灯笼照得他面目愈发柔和清艳,趁着赵姝愣神之际,一只血玉缠金的镯子被一下套进了她左腕。 仔细看,便能发觉这血玉里头丝丝缕缕的纹路极为漂亮,浑然天成的,恰好构成一副绰约壮阔的游龙驾云之景。同他腰间的玉珏同出一块原石玉料。 “没什么能送的出手的,这是先祖从西域得来的通灵玉,听说能养身延命……”他温声絮絮,语调里似有蛊惑人的力量,末了,又合掌去她指节手心无意识来回摩挲,“就算作王姬今岁的生辰礼了,往后每一年我都会送一样,但愿岁岁年年送上百余件,到最后我连送什么也想不到……” 到底是无意之人,赵姝很快就回过神,她在心底冷笑,一把夺过食单随口打断:“我要是你,就会对女孩儿说,本王也是朝不保夕之人,实在没甚贵重也只有这一颗心一条命能交托。” 她模仿着男子的音调,见他托腮越发得趣般地歪头望着自己,遂烦躁挑衅道:“再这么瞧人,倒不如把这双眼睛挖出来赠我!” “你倒只喜欢这双眼?”廊边桌案本就窄小,姬淏身子前倾占去了半张,同她就仅有数寸的距离,他幽幽说了这么一句,竟像是认真考虑了起来。 赵姝刚想再讥讽一句,叫他快快说正事时,寒芒闪过,他竟陡然拔了匕首交到她手里,握紧了她的手,朝着自个儿那双眼就刺了下去。 力道之大,即便赵姝反应及时,用了十足的力拉着,匕首锋刃一偏,也还是在他脸上落了伤,从右眼尾浅浅下拖到耳侧。 姬淏浑若不觉面色不改,反是赵姝惊喘着叫了一记,猛地起身松开手,匕首‘叮镗’两下掉去地上。 她张口颇愤怒地想问他不得势朝她发什么疯,待转头看清了他右眼下一片正漫开的血红时,连忙改口道:“我看看伤。” 刚上前要替他查看,腕子一紧,后腰被人轻轻压了下,一个旋身就被抱坐到对方膝上,她心中不适刚要翻脸,就见姬淏随手揩去伤痕下漫出的鲜血,状似无意地轻轻说了句:“这样浅的伤,略施些药粉,敞开着不去包扎,四五日结痂十天上也就看不出太多痕迹了。”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赵姝整个人如遭雷击般顿住。 宫中王族治伤,无一不是求稳妥细致,对于一些浅表类的伤势,白天包扎入夜敞开,这是赵如晦亲自验证后记录在医书上的。 他随身有一本册子,古籍药方有谬误之处,或是在外游历得了偏方,都会第一时间记在册子里。 怀安王素来是对医药没半分兴趣,况他也只是旧晋的一个傀儡,二人即便接触的多,也不大会交流到这上头去。 方才这句对伤处的见解,几乎与那本册子上记载的如出一辙,这样的口吻,也是像极了。 连呼吸都染上颤意,她不敢回头,思量间,尤是不能相信,一个人易容再成功,也不可能在朝夕相处的亲人面前完全变成另一人。 不论是行路姿势、说话习惯,这些细枝末节之处,若是日日相见的门客侍从,还可能瞒过,可一旦是真心没隔阂的人,便很容易从一个动作里就觉出破绽。 二人身形相类,可面貌迥异,一人清瞿端方似孤竹,一人则炽若炎夏轻狂浮朗。 仪态行止,便连嗓音都微有不同。 唯独这番话,她能确认,普天之下,唯有赵如晦一人会这么说。天知道她这一刻,有多想回头去直接发问。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转过身凝眉探手去他衣带间摸索,也没言语,急着寻一样东西。
第77章 兄长1 入秋还不久, 又连着两日无风雨,许多人畏热甚至都穿起了单衣,姬淏也是如此,袖袋衣带边来回两下, 也就都摸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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