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月妹妹……崔大娘子误会了,”被崔逢月白了一眼就改了口:“你肩头上柳絮留恋,本王嫉妒得很,给你除之而后快。” “那如此我还要谢过舒王了?” “若真要谢,本王倒是有一个法子。” 说罢,折起太液池边的一朵“洛阳红”牡丹,仔仔细细地插在了崔逢月的发髻上,嘴角一勾,道:“洛阳红傲骨,如同崔大娘子一般。本王心悦你许久,不如嫁与本王,本王再也不进侍妾的房。” 听他如此一说,崔逢月不怒反而凝眉一笑,嘲讽道:“舒王殿下后院早就花团锦簇,莺莺燕燕了,我的确消受不起,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舒王脸上笑意顿却,锐利的眼眸扫过她那双清亮又带着些不驯的眼,旋即又定在了她莹白的颈项上,缓缓开口:“裴远愈就那么好吗!” “那是自然,我远愈哥哥后院无人,洁身自好,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如此名贵之花,舒王还是送给该送之人,臣女告退!” 说罢,将洛阳红从发髻上摘了下来,扔回了他手中后,头也不回地离去,跟上来的观书路过舒王身旁,福了福身,追了上去。 舒王深深嗅着那朵洛阳红,似乎要嗅出崔逢月的气息,骤然将它扔到了地上,又狠狠地压上了乌皮六合靴,来回辗搓。 看着崔逢月远去的背影,阴阳怪气地喃喃自语:“你的远愈哥哥很快便会跌入尘埃!”
第2章 外室 与皇城含光门相对的太平坊,有一处幽静的宅院,占地面积仅两亩,但曲径通幽,重花甃石(1),草色寝衣,野光如洗,亭台楼阁,雅淡玲珑之极。 这是舒王私宅,因与皇城相近,他往来极为便利。 私宅里,住着十六岁的娘子王蓁蓁,她是舒王的外室。 晌午时分,私宅管事周傅姆正在指挥粗使婢女摆上午食。 伺候王蓁蓁的奴婢雪娥往食案上一瞧,有些气血上涌:“周傅姆,前些日子娘子大病初愈,郎中嘱咐,这些日子得补补身子,怎地连点荤腥都不见?这也就算了,难道连个水蒸蛋都端不上来么?” 周傅姆从一婢女手中接过一食盘,故意重重地放在食案上:“雪娥姑娘,大病初愈之人进补要缓缓而行。如今吃些清淡的对娘子身体有好处。再说,我瞧着你不是当家的好手!不知怎的,今年鸡蛋精贵,以往一文钱能买三个鸡蛋,如今三文钱才得一个鸡蛋。现在用鸡蛋进补,岂不是折财!” 周傅姆心中有自己的计较。一月前,郎主似乎恼了娘子,这些日,再未踏足宅院。更让周傅姆烦心的是,七日前是送月银的日子,却未见动静。 雪娥自幼在妓馆伺候,见过各色人等,也是个不好糊弄的:“傅姆,郎主给的银钱莫不是娘子连鸡蛋都吃不起了!钱都往哪里去了!” 周傅姆摆起了脸色:“郎主这都一月不入这门了,银钱也未送来,你又不是不知晓!在这院里,我说的话不作数了么!” “可……” “雪娥,鸡蛋我闻着有些荤腥,今日不吃算了!”雪娥的话还没说完,被里间一个柔柔的声音打断。 跟着话音,身穿红色襦裙的王蓁蓁走了出来,雪娥立刻迎了上去,小声提醒道:“娘子,说话的声音……” 王蓁蓁点了点头,立刻换成了爽朗的声音道:“傅姆辛苦,先下去歇着罢!” 看着周傅姆远去,雪娥刚才绷紧的嘴角垮了下来,委屈地说:“娘子,如今周傅姆愈发嚣张,公然克扣娘子的吃食!郎主也是,这些天都不来瞧瞧您,就连银钱也没送来,任由这些刁仆欺负……” 王蓁蓁立刻制止了她:“勿议郎主!若是真短了家用,拿我这步摇拿去典当。”这是王蓁蓁从妓馆带出来为数不多值钱的首饰之一。郎主这些日子送的首饰,她视若珍宝,断断是不能典出去的。 吃过午食,王蓁蓁躺在床榻上小憩,思绪万千,飘回了一年多前。 彼时,她初被兄嫂买入平康坊妓馆,老鸨玉娘和颜悦色地教她琴棋书画,待她真如亲女儿一般。 一个月后,好言好语劝她:“既入了我的门,便得上我的道。娘子绝色,有这样一张脸,日后还愁什么?天香楼的娘子们都在十五岁就挂牌接客了,蓁蓁你已经十六了,明日就接客罢!” 玉娘做了这些年的老鸨,将天香楼经营得有声有色,自然不是吃素的。对付初进妓馆又不愿接客的娘子,她有的是法子。王蓁蓁在这一月中见识过玉娘的手段,心中簌簌发抖。 她百般不愿做人尽可夫的妓子。当晚便趁人不备,穿着单衣在雪地里约莫呆了半个时辰,第二日便染了风寒,一病不起了。 大病初愈的第三日,伺候她的奴婢雪娥寻得良机,助她逃脱。 白日是妓馆中人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她踏出妓馆大门后,拼命地跑。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向什么地方,终因精疲力尽跌倒在雪地里,冻得毫无知觉的双手从冰冷的雪上磨过,细嫩的掌心顿时冒出了鲜血,直到点点滴入雪中如同寒冬里的腊梅才惊觉。 猛然回头,已经听到妓馆龟公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步步紧逼之时,恰巧两名侍卫模样的官人驰马经过她身旁,其中一人瞟了她一眼后,立刻下马,诧异地将她扶起:“崔家娘子……” 话音未落,龟公便追了上来,恭恭敬敬讨好道:“二位郎君,她是平康坊天香楼未开/包的妓子,不愿接客,逃了出来,奴得将她带回。” 下了马的两名侍卫面面相觑。旋即,其中一人道:“我与你回妓馆,有事问这娘子。”另一人翻上马疾驰而去。 龟公阅人无数,一看这二位非富即贵,不敢开罪,任由其中一人跟着。回到妓馆,王蓁蓁与雪娥就被锁在了自己的房中,而先前说要问她话的侍卫一言不发,只是守在了房外,似乎在等着什么。 约莫小半个时辰,另一名侍卫去而复返,在守卫侍卫耳边说了几句。随后,她由雪娥伺候着,被送到了平康坊仰山楼酒肆。这是贵人才能进入的地界。 她独自进入雅间,里面坐着一名眸光疏离,俊得像画中人的郎君。 她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明显感到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头上,令人有些窒息的压迫感向她袭来。 那位郎君足足端详了她一炷香的时间,又起身走到她身旁凝视她,冷冷地问:“何方人士?因何入了妓馆?家中还有何人?” 王蓁蓁战战兢兢地答道:“妾乃京兆奉先县人士,父母双亡,兄嫂不义,将妾卖入妓馆。”她心有疑虑,不敢将妹妹也被卖了说出口。 “来人,去妓馆拿了她的卖身契,将他兄嫂处置了干净了。” 看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王蓁蓁疑惑不解,什么是干净?后来她才知道,干净就是世上再无此人。 进来的侍卫转身离去后,她突然觉得一阵疼痛,原来是那位郎君双指紧紧地捏住她的下颌,迫她抬起头来,阴沉地说:“不许再说一句话。” 此后,她与雪娥再也没有回到妓馆,而是到了这个宅院之内。定是郎君替她赎了身。 初到这个宅院,王蓁蓁以为自己到了人间仙境。先前,她家中一家人所住的屋舍还不如这宅院的一间寝殿大。 院门有侍卫把守,为首的就是那日唤她“崔大娘子”的江侍卫。 她入住宅院的第二日,周傅姆和一些粗使奴婢被送入院中。谁都不知郎主身份。除了不能自由出入宅院外,她日日逛着宅子里的园子,也不觉烦闷。过起了如同贵人家中娘子的日子。 又约莫过了七八日,一名“学像声社”的女子被送入宅院,教导她依着一个声音说话。女技人告诉她,最要紧的就是将“天枢哥哥”学好。 一月过后,终于见到了那日食肆中的郎君。他坐在她的房中,一言不发,用疏离又略微带些欲的眸光盯着她。她含情脉脉地开口,一句“天枢哥哥”后,整个人被他粗暴地抱起,双手被绑住,两腿被分开,摆成了羞耻的姿势,下一刻,是毫无情感毫无怜惜的痛,只有发泄和惩罚。这样痛如同羞耻,刻在了她的心上。但是,又是这样痛,让她沉沦。这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事后,他冷冷地道:“往后叫我郎主。日后于床上,不许发出任何声响,双手老老实实待着,不许触碰。‘天枢哥哥’在允准方可叫。另外,你的兄嫂已被处置。” 虽然如此,她心满意足。往后再也不用忧愁千人尝万人碰了,而且郎主应该是权势极大,吃穿用度一应都是上乘。 原先她不能外出。六个月后,也许是她听话,也许是她将女技人教导的声音学得很好,才得以每月出宅门一次,往太清宫上香。 她自幼信神佛,如今妹妹又不知身在何处,更是虔心祈祷。只是出门时,侍卫跟着,还要将帷帽戴好,不许任何人看见她的脸。 郎主极少来这院中,这一年多来就来了不过五次,完事之后立即离开,从来不在外宅过夜。不过江侍卫倒是定期将月银交给周傅姆,有时还给她送些娘子们都喜好的步摇、臂钏一类首饰。 而他不在之时,她满脑子辗转的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清香,他精瘦的身躯。这样的辗转反侧滋生了她心中的欲望:她想和他如一般情人那样温存,哪怕自己能抱抱他也是好的。 一月前,她趁上香后与雪娥逛东市的机会,得了助情花,下在了他的茶水中。 那夜,鲛纱帐里,王蓁蓁青丝洒落,面若桃花,痴迷地看着令她沉沦许久的身躯。察觉到有异的他猛地推开她欲迎上来的身躯。 “你在我的茶水中下了什么!”他眸色一沉,披上了大氅。 还不等王蓁蓁回答,一脚被他踹下了床榻。 王蓁蓁一/丝/不/挂地跪在地上,惶恐道:“郎君,妾身只想与你共度良宵,别无所求!” “我的良宵岂是你能共度的!妓馆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再有一次,我便杀了你!”冷冷地撂下话后,扬长而去。 如此烈性之药,他是如何忍住! 自那夜后,他再也未踏足此宅院。周傅姆似乎察觉到了郎主的不快,起先还劝她:“郎主多日不踏入宅院,怕是要将娘子忘了,那娘子就是失宠的外宅,任人买卖了。娘子应想想法子,让郎主来瞧你才是正经。” 她哑然,除了“天枢”二字,对他一无所知,能有何良策!只有守于院门的侍卫知晓他的身份,但他们从来不与她交谈。那夜过后,甚至她连外出都被禁止了。 劝告她的周傅姆不见她有任何动作,愈发对她怠慢。只是一门心思谋取钱财。 想到这,她再也躺不住了,唤来雪娥伺候她起身。 雪娥瞧着王蓁蓁有些怏怏的,边给她梳妆边安慰道:“娘子莫要心急,许是郎主公务缠身不在京中,过些时日便会来瞧娘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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