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逢月点点头,接着问道:“阿耶,您能将远愈哥哥救出来么?”双眸坚定熠熠地看着他。 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了:“逢月,这次阿耶恐怕要叫你失望了,裴九洲定了谋反,裴远愈的生死在圣人一念之间,即便不判绞刑,他一生都是叛臣之后,你与他几乎再无可能。” 本来他还等着崔逢月更多的失望和哀求,却看见崔逢月异常平静地点点头,恭敬地给他行了礼:“那阿耶早些入眠,公务再繁忙,也要注意自个儿的身体,逢月这些日子让阿耶担忧了,也给阿耶添了不少麻烦。”说罢,转身离开。 人还未出书房,身后传来崔怀亮有些沮丧的声音:“逢月,你这时责怪阿耶么?” 崔逢月缓缓回身:“阿耶,逢月没有,逢月也盼着阿耶将来莫责怪逢月。” 一早坊门刚开,崔逢月便装扮成妇人模样出了崔府,在永兴坊门口换上了一辆普通人家的牛车,坐在其中,远远望去,通化门还未开。她静静地待着,焦急地盼望着,从车窗直勾勾地盯着街上稀少的行人,仿佛要将大街盯出一个洞来,忐忑不安魂不守舍的。 不多时,一皮肤略黑剑眉凤目髭须(1)又黑又密的男子靠近她的车,吓得她赶紧将车帘放下,捂紧了手中的包袱,别是个打劫的。 “逢月,是我。”就着四个字,崔逢月倏地一下放了包袱,激动得手发颤将车门打开叫他上来。 “远愈哥哥,你受苦了!”也顾不得他身上有伤,紧紧地将他抱住,热泪盈眶。 裴远愈身上虽痛,心中满满都是暖意。 “逢月这下不嫌弃我好些日子没有沐浴了?好了,咱们快走!胆子太大!这主意都用,出了城再和你算账。” 崔逢月松开手,哭笑了:“嫌弃还是嫌弃!出了城好好洗!算账就算账,只要与远愈哥哥一道,你就是日日打我也乐意!” 裴远愈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从她手中接过过所,转身驾车往通化门驶去。 到了通化门,裴远愈下车躬身对城门直长恭敬地说:“这是小的过所,还请官爷放行。” 直长盯了他一眼,瞧见过所上写着:大魏京城长乐坊男丁张勃,年贰拾肆,黑面髭须,妻钱氏年拾捌,眉间有痣,因探亲往河东。 “出远门怎不带一奴婢?”看这二人不像穷苦人家出身,直长照例问道。 裴远愈笑笑回应:“今年收成不好,家中夫人贤惠能干,路途遥远,少一人负担轻了不少。” 所说是情理之中,直长点点头,裴远愈上了牛车,准备使出城门。跨过这三重城门,走过瓮城,就是天高任鸟飞。 牛车即将要跨入第一道城门时,只听身后如雷的马蹄声,蓦然一声断喝,仿佛晴天霹雳:“立即关闭城门,裴远愈谋逆越狱,不得放出城去!” 霎时间,巨变横生,门闭、马嘶、人嚷、甲胄锵锵及刀剑出鞘之声混作一团。
第17章 死逼 裴远愈早在听到身后马蹄声之时就当机立断,调转牛车方向往通化门南边狂奔而去。 终究牛不如马快,才跑出两丈远,他们就被骑马的王府卫士团团围住,几把刀同时架在了驾车的裴远愈脖子上。为首的正是舒王。 其中一侍卫得了舒王令,下马将崔逢月从牛车上拉了下来,钳制住站在一旁。 舒王抬起凌厉的眼色,毫无收敛放肆地盯着崔逢月:“崔逢月,你老实呆着!王府卫士听令,杀了裴远愈!” 崔逢月听后身体一僵,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奋力举起双肘,死死撞向钳制她的侍卫的胸口,侍卫吃痛松手,腰间的佩刀因分神被崔逢月拔了出来,她右手回肘将佩刀抵在了项上:“元天枢,你立即撤走卫士,不然就等着收尸!”仰首怒目与舒王相持。 “将刀放下!”斩钉截铁的四字从裴远愈的薄唇吐出。 崔逢月仍不收刀,靠近裴远愈,在他耳边低语:“远愈哥哥,一会你莫要管我,先走要紧!” 舒王胸膛起伏,压抑着极大的愤怒:“崔逢月,你当我真不敢杀你?!” 崔逢月怒极反笑:“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舒王不敢的!我谢舒王成全了我与远愈哥哥,死同穴!” 舒王炙热的目光渐渐冷却成灰:“你做梦,死你也别想与他同穴!” 裴远愈动弹不得,眸光深情地看着崔逢月。只见崔逢月冷冷转向舒王,淡淡道:“舒王安心,我就是死,也会与远愈哥哥死在一块儿,高家、崔家定能叫我俩死同穴了!” 舒王讥笑一声道:“高家崔家如今怕被牵连,怎会让你再与裴远愈有瓜葛!” 崔逢月鄙夷道:“我阿耶阿舅哪里是如此奸人!舒王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舒王不怒反笑:“这世间,原本就没有绝对的忠奸,于生死之间,于权力之前,哪里有一成不变的情谊,有的却都是利欲熏心。今日若是本王饶了裴远愈之命,他怕是立刻离你而去。” 崔逢月有些阴阳怪气地道:“哦,那感情好,舒王就立即放裴远愈走,我乐意看着他离我而去。” 裴远愈本是一脸严肃,一直紧绷着弦,听崔逢月这么说,差点没有绷住,赶忙嗤笑一声:“舒王,都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1),但逢月与我亲人绝不是见利忘义之辈!” “裴远愈,那怕是叫你失望了。今日你要出城,就是你那好姐姐告诉本王的,她用你来保住她在宫中的荣华富贵!” 还不等裴远愈回答,崔逢月便大叫:“裴姐姐不是这等人!” 嘲弄又狠戾的笑容弥漫了舒王的眼,继而扩大到整张脸:“崔逢月,日后可亲自问她,好好想想,本王是如何知晓你们由通化门出城!” 崔逢月语顿,对上裴远愈的眼,他眼中除了探寻,还有满满的难以置信,其中还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挫败。 就在裴远愈愣神之间,舒王突然大喝:“立即斩杀裴远愈!” 崔逢月将刀抵住了脖子,还未说话,身后传来一个冷清威严之声:“你敢!” 随着这个声音,金吾卫将王府卫士团团围住,卫士呆若木鸡,任由着金吾卫缴了他们的兵器。 舒王看清来人,慌忙翻身下马,立刻跪在了一华贵的妇人面前,朗声道:“太后娘娘安!” 冷酷刻薄的笑容从太后眼底划过:“如今舒王都这么长进了!裴远愈,过来!” 三日前,东都皇城紫薇宫,太后于戌正(2)便早早睡下,准备亲临明日的东都盛宴——牡丹宴。 东都是先帝时的皇城,太后掌权之后,才迁都至京中。 虽说东都如今已不是中心,但人口众多,储积饶富,加上交通便利,四面八方的使臣和商人都愿意在东都安家。而这些年,京中物价房价飞涨,许多人自京中来到东都,东都如今十分繁荣。太后还政皇帝之后,食邑东都,富足得很。 四月的东都姚黄、魏紫竞相绽放,果真是“魏紫姚黄欲占春,不教桃杏见清明”(3)。 大魏最具盛名的牡丹宴在先帝时期新科进士宴游的东都东溪举办,就连皇帝去年也驾幸东都来观牡丹宴。 太后也不知睡了多久,沉沉地瞧见裴九洲从外面走来,含笑道:“阿娘,阿娘,我今日便走了,远愈和书怡就交给你了。” 初听裴九洲叫自个阿娘,太后虽诧异但也喜不自胜,又听他说要走,便恍惚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天机不可泄露。阿娘记着,定要保住我和惠然的两个孩子,裴家日后可保永全。” 太后瞧着他出了寝殿,心中起急想追上去,却听到孙傅姆在身后叫她太后娘娘,倏地一下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果然瞧见孙傅姆在她床榻前,用颤抖地声音道:“太后娘娘,不好了,河东裴郎君的死士送来消息,裴郎君被柳之琛射杀于阵前!” “什么!死士人呢!” “正在寝殿外。”太后立即起身,披上孙傅姆递过来的薄大氅后道:“唤他入内。” 死士说完后,太后颓然道:“河东无需回了,留在东都金吾卫内。”说罢,挥手示意他退出去。 太后在寝殿中呆坐了一炷香沉思着。突然站起身来往殿外走去。却觉眼前发黑,心如坠深渊,立足不稳,身子一软,跌落于地,任颊上的泪水沿着脸旁滑落,无声映衬着巨大的悲伤。 孙傅姆赶忙跪在地上,让太后斜斜倚靠在她的身上。良久,太后死死攥住她的手,低着头,泪如雨点般坠落于地,地面洇湿一片:“佩珊,他就这样离我而去了!未给我只言片语!” 抓住孙傅姆的手抖动不止,冰冷如雪:“快去诏太医!”孙傅姆急急往殿外喊道。 “不,立刻回京城!”她语声如刚毅果决,然却蓄满了杀意,“叫李光显来!” 东都如今有金吾卫一万,李光显是东都金吾卫大将军。 在李光显的筹划下,由东都金吾卫将军率领一千金吾卫护送太后回京,而李光显则留在东都待命。 太后紧赶慢赶,正巧在京城通化门前看到了这一幕。 裴远愈将崔逢月手中的刀拿下“咣”一声扔在了地上,牵着她的手,跪到了太后跟前:“太后娘娘安!” 眼见着太后要将裴远愈带走,舒王顾不得许多,直言道:“太后娘娘,臣斗胆请求,裴远愈越狱,需得押回大狱!” 太后嘴角微挑,讥讽道:“舒王如今都能在哀家面前指手画脚了!哀家执掌前朝多年,莫非不晓得我大魏子民,都需遵我大魏例律。如今,哀家带着他回宫面见圣人!圣人自会处置!” 太后又冷冷看向崔逢月,低眸瞧见裴远愈还牵着她的手,沉声道:“怎么,崔大娘子也跟着进宫受罚?金吾卫,用牛车送她回崔家,叫崔怀亮好好管管自己的女儿,如此胆大妄为!” 裴远愈赶忙放开她的手,挥挥手示意她回家去。 崔逢月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两眼,知道太后在此,裴远愈定不会有危险,上了车任由金吾卫送她回崔府。 紫宸殿书房,太后不紧不慢地啜了几口茶,才转动凤眸,看着跪在地上许久的皇帝:“裴九洲这些年已经远离宫廷,李蕙然已经离世多年,经年的那些爱恨情仇如今陛下还是放不下,定要了他的命不可!”说罢眼窝一热,眼泪快要掉下来,赶忙将鼻头的酸意硬逼了下去。 提到嫁给裴九洲的李蕙然,皇帝心中莫名苦楚:“若说不是我要了裴九洲的命,太后娘娘定是不信。是,我是恨他多年,最恨他得了惠然的爱却叫她早早的香消玉损;恨他幼年就得太后娘娘偏宠,病了能在太后怀里安睡,而朕虽不是您所出,同样养在您的膝下,为何只有太医照料;恨他得了皇后的执爱处处掣肘朕,仿佛这天下的女人就爱他裴九洲一人!但若是真杀了裴九洲,朕与裴书怡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朕怎会如此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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