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医颤颤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王爷,不能拖下去了,过不了一个时辰,定会一尸两命。” 舒王长吁一口气:“去,保住皇嗣要紧!” 床榻上的王蓁蓁已是半昏厥状态,偶尔呻吟一两声证明她还活着,自然听不到舒王如此狠心决绝的话。但崔逢月听到了。 “等沈医女诊过后再说!”崔逢月阻拦府医上前。 沈暖烟半个时辰后赶到王府。 诊脉过后,用银针护住王蓁蓁心脉,对崔逢月摇了摇头道:“幼年时底子不好,后避子汤喝得太多,有孕实属勉强,又因胎儿过大,母子平安,难上加难。她若再如此神志涣散下去,怕是一个都保不住。” 雪娥跪在床榻边,只顾得呜呜地哭。 崔逢月眉头紧锁,心中悲戚,终究没能替王玉玉护住她。 靠近床榻,低低在她耳边说了句:“王蓁蓁,王玉玉如今在扬州,等着与你相会。” “王玉玉”三个字拉回了她神智,再过半个时辰,弱弱一声“哇”的哭声传出寝殿。 稳婆如释重负:“生了生了,是位郡主。” 消息传到殿外,舒王失望至极,入定般坐在圈椅上,幽幽地看着前方。半刻钟,忽见雪娥失魂落魄般跑出来,惶恐地回话:“王爷,娘子怕是不成了!叫您进去。” 躺在床榻上王蓁蓁已经眼色涣散,看见舒王到来,似乎又有了些光彩。 舒王坐在床边,看看躺在她身侧的孩子。王蓁蓁吃力地说:“让王爷失望了,是位郡主。” “无妨。” 王蓁蓁惨淡地笑笑:“妾定是快不行了,有些话不得不和王爷说清楚。妾知道您心里并未装下妾身,但妾身心中满满都是您,从来未曾忤逆过王爷。但也有一事,要与王爷说明。我与王妃曾换……”
第52章 利剑 “患难见真情,不能作为姐妹,实属遗憾。”崔逢月一把抓住王蓁蓁的手,阻止了她要说下去的话。 “蓁蓁,我会向宫中请旨,册封你为侍妾,如此一来,你我便是姐妹,郡主养在我的名下,我亲自教导,你安心。” 王蓁蓁从内疚中晃过神来,吃力地点点头。 舒王冷冷瞧了一眼,起身要离去。 “王爷……王爷,您能抱抱我么?”王蓁蓁无力地哀求。 舒王顿了顿,只见他伸开胳膊,敷衍地将王蓁蓁抱着怀中片刻,没有任何犹豫,起身出了寝殿。 “你们都出去。”崔逢月沉声道。 须臾,寝殿内就只剩下她和王蓁蓁。 “蓁蓁,我见过你妹妹,她如今在扬州,生活无忧,等合适的机会,我会把她接入京城,让她看看你的女儿。你可有与她要说的话?” “王妃娘娘,适才妾罪该万死,几乎要将那日之事脱口而出。只是妾身以为若是告诉了王爷,想必能得到他的一丝怜惜。可他抱妾那一下,妾身都明白了。妾身谢谢您还愿意教导我的孩子,相信您定能给她个好的前程,等她长大以后,告诉她,安安心心地找个人过日子,不要像她阿娘一样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王蓁蓁难过无力绝望地低下了头。 崔逢月有些窒息,正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又听到她说:“王妃娘娘,妾身可以有个奢望么?将死之人,也不怕犯忌讳了。待王爷百年之后,您可否将妾身安葬在王爷边上。远远能看见他就好。告诉玉玉,我在京中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谢谢王妃娘娘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您要不嫌弃,叫她把您当成亲姐姐待。” “玉玉已经叫我阿姐了。有我在,玉玉就有家。”崔逢月鼻头有些酸涩,这哪里是她的明路,明明就是死路。 王蓁蓁淡淡一笑:“如此,妾身安心了,再无遗憾。” 良久,崔逢月抱着王蓁蓁的女儿,缓步踱出殿外,大雨依旧滂沱。将她往怀里搂紧了,轻声呢喃道:“今后我就是你的阿娘。” 时光容易把人抛,转眼快一年过去。 这一年之中,朝臣对裴远愈的风评简直差到了极致,说得好听些就是程振元手里的一把利器,说得不好听就是他身边的一条狗,为虎作伥。果然,去了根的,都狠辣。 程振元不是没有怀疑过裴远愈陷害节愍太子,却没有确实的证据,反倒当年太子派过去的死士在东都的所有亲眷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种种迹象表明了都是舒王的手笔。 太子一死,有朝臣上奏立舒王为太子,以固国本,皇帝对这样奏章均视而不见。路人皆知。程振元恍然大悟,舒王,怕才是那个对节愍太子下手的人。 这一年来,裴远愈已然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他手段高明,办事干脆利落,少了他好些事情都办不成。 皇帝其实对程振元早有猜忌,三月前,华妃裴书怡也诞下一儿一女,皇帝话里话外都透露出要把行军司马大元帅之职交给药子昂。药子昂是武将,任大元帅名正言顺。有了皇帝的意思,朝臣们纷纷上书,眼见着程振元司马大元帅之位就要不保。 裴远愈快人一步,将药子昂在洛阳的家眷全部绑了,又亲自领着金吾卫将京城药子昂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药将军,您若是执意要接过大元帅的职位,那怕是要踏过你父母妻儿的血海,也不知往后的日子,是否会日夜难安。即便药将军不顾人伦亲情,前年您在回纥与药罗葛部落交易马匹时,原本四十匹绢一匹马,最后变成了八十匹,要不要本元帅把这件事情禀承圣人?” 药子昂急红了眼:“裴远愈,那是战时军情紧急,不得已而为之,你不要指桑骂槐,胡乱构陷!” 裴远愈冷冷一笑:“药将军,军情紧急这事您说得清么!” 药子昂失去了耐心与理智:“裴远愈,你阿耶铁骨铮铮,你早前也高风亮节,如今这样,来日你有何颜面去见裴家的祖宗!” 裴远愈腰间的长刀铮然出鞘,寒刃抵在了他的颈前:“药子昂,我裴家的列祖列宗还轮不着你操心,再多说一句,本元帅先送你去见药家的祖宗!” 药子昂最后跪在紫宸殿外请辞,皇帝也不再坚持。 万寿节,程振元为了给皇帝献祥瑞而向襄阳节度使来瑱索贿,被来瑱一口拒绝。裴远愈出马后,来瑱恭恭敬敬送来了两倍的金银,只因裴远愈说了一句话:“来节度使,要不要本元帅派人去襄阳金鸡咀瞧瞧?”来瑱以权谋私,在金鸡咀开采的金矿中,至少有三分之一尚未上报朝廷。 这些事情也断断续续传到崔逢月耳中,她对朝局不热衷,无论他人怎么议论,她坚信裴远愈这样做总归由他的道理,但有一件事情,她却耿耿于怀。 如今京城都传遍了,裴远愈与程振元闲暇之时逛平康坊天香楼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多少未开/苞的女子悉数被裴远愈送入程振元的府邸。 为此,崔逢月和弄棋嘟嘟囔囔:“原先多少娘子要送上门去,看都不看一眼,现在成了内侍,又不能成事,反倒转性了!” 弄棋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敢多言。 更让崔逢月闹心的是,有日刘鸾箫上门,说起与裴远愈情投意合,还将裴家在京城的一田庄送给了刘家。这事崔逢月也有耳闻,但从刘鸾箫嘴中说出,颇有了些耀武扬威的味道。刘鸾箫的阿耶更是逢人就说裴远愈这女婿出手大方,日日放在嘴边夸赞。 刘鸾箫走后,弄棋没个好脸地说道:“在娘子跟前吹嘘自己是二品的正妻,尾巴快要翘上天去了!还说裴元帅对她情真意切!奴婢丝毫没有看出来!” 情真不真,意切不切的,崔逢月倒是也没看出来,只是有一日在宫中,她亲眼瞧见裴远愈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披在刘鸾箫的身上,远远看着,好像还抚了抚她鬓角的乱发,嘴里温情脉脉地说道:“太液池边风大,早些回去。”转身与小东子离去。 虽没有瞧得真切,也没有再多亲昵的举动,但就那一句话,还是让崔逢月五内郁结。一年内她看到裴远愈的次数寥寥无几,他几乎不在宫中,为了皇家和程振元在京外日夜兼程,劳心劳力。好不容易看到他一次,却是和别的女子郎情妾意的。此后,因吐蕃军情紧急,裴远愈作为监军往陇右去了。 地藏奴和观音奴一岁半,虎头虎脑,每日都在王府疯跑,还经常进宫陪伴皇后娘娘。老二观音奴最讨皇后喜欢,小嘴能说会道,阿奶阿奶叫个不停。但地藏奴至今还未开口说话,连就叫阿娘也不会,但总是喜欢默默跟在崔逢月后头看着她。 今日是华妃裴书怡两个孩子周岁庆典,霓裳羽衣,歌舞升平,宫中好不热闹。 皇帝一袭常服坐在御座,慈爱地抱着皇子与公主,太后、皇后、众妃嫔、朝臣等在御座之下依次坐开。 皇帝春风满面,笑意盈盈逗弄着两个孩子。而崔逢月的两个孩子早不耐宴席上的繁文缛节,拉起崔逢月就要走,被舒王狠狠盯了一眼,不服气地又坐下了。 这时,殿外通事舍人通传:“裴元帅到——” 崔逢月的心怦怦直跳,身体略微有些僵硬,冷静了须臾才转头看向宫殿门口。 带着莲花清香的风拂过殿堂,一袭紫衣缓缓入殿,适才还吵闹的殿堂顿时安静下来。只见裴远愈一步一步走向御座,一步步靠近她,自己纤纤玉手紧紧攥在了袖中。半年未见,夜以继日的赶路叫他染上了些风霜之色,但如玉雕般俊朗的面容上深邃漆黑的双眸中依旧是若隐若现的幽兰,一如往昔,风流倜傥。 “臣赴宴来迟,还请圣人责罚。”裴远愈拜下,崔逢月才回过神来。 皇帝含笑道:“裴卿快快请起,此次若不是你赶往陇右与吐蕃和谈,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朕赏赐还来不及!快快起来瞧瞧你外甥外甥女。” 乳母将两个孩子抱下御座,来到裴远愈跟前。 他从袖带中拿出两块玉放到两个孩子怀里:“圣人,这是陇右上好的祁连玉,是臣给皇子公主的贺礼。” “我也要!”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裴远愈低头一看,胖矮敦的观音奴不知何时扯着他的衣袖,望眼巴巴地看着他。 谁也不知道观音奴什么时候跑到了裴远愈跟前,还天不怕地不怕地和他要东西,崔逢月赶忙遣乳母前去将他抱回。 无奈观音奴执拗地抓着裴远愈的衣袖不肯撒手:“为什么我没有,我也要!” 朝臣们惊呆了。裴远愈原本掌刑狱之事,不易亲近,后来成了皇帝程振元的利剑,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谁还能看到一牙齿没有长全的孩子不顾死活拽着他的衣袖不放。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乳母退下,任由一大一小在殿中拉锯。 裴远愈面无表情,静静看着他,四目相对。观音奴也毫不胆怯,还是眨着眼与他对视。 半炷香,裴远愈有些无奈,清冷地道:“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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