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终究是佛口蛇心。 这时,寝殿的大门被推开,一丝清冷的风抚过死气沉沉的大殿,是裴远愈带着裴书怡过来了。 皇后用巾帕将眼角的点滴泪拭去,冷笑道:“你这些不得已的苦衷和身不由己,说给书怡听罢,过不了几日,你就会说给惠然听。” 说罢施施然往殿外走去。 裴书怡恭敬地给皇后福了福身,皇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华妃来了,皇帝如今需要静养,你可切莫让他起急。” 裴书怡心领神会地说道:“皇后娘娘安心,妾身得圣人宠爱这许多年,定会好好照料圣人的身子。” 裴书怡依照皇帝的意思,上前将他扶起靠在了金丝枕上,依照曾泌的吩咐,亲自试了试吊命的汤药,才送至皇帝嘴边,一勺一勺地伺候着,直到皇帝用完,她又取来巾帕,轻轻地给他擦拭嘴边。 裴书怡的恭谨温婉平息了皇帝适才的怒气,声音有些嘶哑对坐在榻边的裴书怡说道:“书怡,别怕,有远愈在,他能护着你周全,太后娘娘也定会叫咱们的儿子坐上皇帝的宝座。朕没几日就要去见你阿娘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 裴书怡低眉顺眼,笑意盈盈,皇帝以为她如同往日一般宽慰他,不料想却听到裴书怡一字一句说道:“圣人安心,我绝不叫我的儿子坐上那个位置!” 皇帝听得面上顿时一脸疑惑,整人有些神情恍惚的样子。裴书怡嘴上一直含着笑意,如同往昔一般柔情似水地看着他,只是那柔情似水中渗出了挡也挡不住的嘲讽与快意。 半炷香,皇帝会错意,颤颤巍巍地拉起裴书怡的手:“书怡,你是害怕吧!别怕,远愈已经握住了军权朝政,没人能威胁到你们的母子,且太后娘娘定会站在你身边。” 裴书怡不动声色起身,顺带将自己的手抽离,有意屏住呼吸,似乎是不想再嗅到他身上令她作呕的气息。退后两步之后,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圣人,妾并不害怕。妾等这一日很久了。您适才问我阿娘会不会怪您,那妾来告诉您。我阿娘定是连你的面都不愿意见,因为见到你这副嘴脸,她定会恶心无比!这些年,你忌恨她的丈夫,你强娶了她的女儿,你还企图杀了她的儿子!” 皇帝听闻此言,眼中柔情也一点一点冷下去,淡然而凄惶道:“书怡,你都知道了?江山社稷,朕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筹谋算计。但朕对你自始至终都是情真意切!” 裴书怡恬静地笑道:“情真意切!?你是说个自己听的吧!不妨告诉你,每一次与你接触,我都觉得恶心无比!这几年来,但凡承欢,你必用助情香。但你可知晓,我用五石散参与其中,无味,但遇助情花加重了它的药效。这种香料,会将你的内里掏空。加上事后你我共同饮下的五石散茶,终有一日,你要无声无息的死在我床榻之上。但我没有想到,舒王如此迫不及待。” 皇帝冷笑道:“书怡,朕知晓人人都算计着至高的权力,但竟然没有想到,你也想要了朕的命!但你终究年轻,若是不叫皇儿为帝,舒王岂能容下你们!” 裴书怡畅意地看着皇帝,脸色浮现出这些年都没有真心笑意:“要你命?若是你真能这样糊里糊涂地死了,也算是你福报,但,这个福报,你不配。皇帝,门外只有远愈一人,侍卫都被他遣走了。我还不妨告诉你,我的孩子会在他舅舅的护佑下平安长大,我的孩子也会与新帝兄友弟恭,因为他们本就血脉相连。” 皇帝眉头紧锁,目光直视裴书怡,企图从她脸上寻求答案。 裴书怡起身,靠近他,在他耳边如同情人般呢喃:“至于说到舒王,他翻不起浪来。对,我裴家的孩子终将御极,但不是我的儿子。是远愈的,舒王的儿子就是远愈的。你九泉之下安心吧!”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狠戾的内容。 皇帝听得面上顿时被惊愕吞没,一时僵在了那里。待明白过来,这简直比要杀他还难受。瞬间两只眼睛暴起,似乎要将裴书怡吞噬:“你们如此恶毒,竟然要混淆皇家血脉!” 裴书怡起头来,有意无意地拨弄着发髻上的步摇珠穗,含着畅意的笑,冷毒地看向皇帝:“恶毒!比起皇帝这几十年来的算计狠戾,我裴家甘拜下风。不过你也安心,你死后,元家一个一个定不会有好下场,你的儿子舒王很快就会去地下见你,只是在地府里,不知道你见到这个弑君弑父的逆子是不是仍旧恨得咬牙切齿!” 皇帝此时满脸青筋暴出,伸手想掐住裴书怡的脖子,裴书怡后退几步,皇帝毕竟是受了重伤用汤药吊着命的人,无法稳住身形,如同摧枯拉朽一般摔下了床去,但仍有不甘,企图伸手捉住裴书怡。 裴书怡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不到一炷香,伸出的手猝然垂下,双眼睁得如同铜铃般大,再无鼻息。 殿门被裴书怡缓缓打开,她用略微颤抖握住裴远愈的手:“裴郎,皇帝驾崩!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说罢,抹去眼角的一滴泪,将这许多年的仇恨与快意,留在自己的身后,披着清冷如霜的月光,踩着凉薄如水的轻雾,渐行渐远。 “太后娘娘,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了崔逢月的命?”入了紫云殿的裴远愈有些清冷,眸光疏离。 太后冷冷看向裴远愈,斥道:“怎么,如今贵为大元帅,便指责起哀家来了!老祖宗说过,你心重手不狠,碰上崔逢月,你更是丢盔弃甲!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救她,哀家还未和你算账!一个女人,何至如此!老祖宗原是怎么教导你的!” 说到徐远山,太后眼角似乎含了泪,别过脸去,不愿叫裴远愈看见。 太后要除的并非崔逢月,而是她孩子,太后以为是舒王血脉,高家的希冀。她执掌朝政多年,以上位者的筹谋而言,她无错。 裴远愈长吁一声,上前执起她的手,悄悄在她耳边道:“太后娘娘,逢月怀的孩子是我的。她从未与舒王有过肌肤之亲,半月前崔明珠所说乃真事,阿姐知晓实情后出手相救。” 太后身形一滞,继而又用审视的目光看向裴远愈:“你不会为了救崔家娘子而不惜喜当爹了吧!你与崔逢月何时有个过……接触,竟然瞒得如此密不透风!” 裴远愈嘴角上钩,含着笑意道:“太后娘娘,喜当爹的是舒王!太后娘娘可知舒王外室王蓁蓁与逢月长得别无二致,舒王当年将他外室在臣宫刑前送入掖庭,而逢月移花接木,入掖庭的是她。” 原来如此!是崔家娘子能做出的事情。 太后脸上的讪色一闪而过:“那远愈如今想如何?” “立舒王为帝,地藏奴为太子,舒王为帝之日便遣人往幽州,稳住柳之琛,至多十五日,太子继位。” “那幽州终将还是会反。”太后有些担忧。 裴远愈道:“外藩吐蕃有些难以控制,但只能如此,若是叫舒王在位太久,局势难以控制。臣已经将朔方、陇右、剑南及禁军掌控,高家的天雄军若是知晓逢月的儿子为帝,定会按兵不动。” “那便如此吧!只是哀家问你,崔逢月你打算如何处置!” 裴远愈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太后娘娘,远愈一生所愿,便是能娶逢月为妻,她这些年受尽委屈,日后我便是把命给她,都不为过。” 他这是要以命护住崔逢月,裴家一个个男儿,都如此深情。 “罢了,哀家也老了,国丧之后便回东都,叫东都金吾卫给你守京城。虽哀家不喜崔逢月,但这娘子坚毅又与你一心,你自己看着办吧!只是你家中还有一夫人,她将为深宫之中的太后,不要弄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分割几年的有情人,若是在一起,必定干柴烈火的。 “太后娘娘安心,臣如今为内侍……” 不等裴远愈说完,太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若是让崔家娘子知晓你非内侍,又娶妻逛平康坊的,哀家看你的日子怕是不好过!皇帝驾崩,快去将朝政之事处置了吧!还有,裴家一直子嗣单薄,虽说她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但看着架势定不能认祖归宗,时局定下之后,哀家择几名良家女子,悄悄给你再生几个孩子。” 听得裴远愈错愕不已。 芜湖!书怡支楞起来了!
第61章 冰消 皇帝驾崩,天下举哀。宫中的白纱刚挂上三日,便换成了新帝御极时的玄色锦幔。舒王在裴远愈的拥立下一步步走向了金碧辉煌的巨大龙椅。 大魏开平五年十月,明景帝驾崩,其第二子舒王继位,册立清河崔氏尚书右丞相崔怀亮长女崔逢月为皇后,其长子元佑册为太子。裴远愈为禁军大元帅,行军大司马,并为太子太师,亲自教导太子。今后六部有事论奏,先告于部门长官,由各长官禀呈大元帅后,再奏报圣人。 其实,即便没有这旨意,朝政军权早就被裴远愈一手掌控,崔怀亮的右丞早就被架空,左丞乃裴远愈心腹,权力层层交织着,如同有看不见的丝线无形牵引着,最后汇到了裴远愈手中。 这些日子,他无须忧心朝政,但白日事忙到他确实无法分身,只有夜深人静之时,才能到往他心之所向之处。 床上的崔逢月依旧高热不退,本就纤细的身量在好几日无法进食后瘦到形销骨立,全身疼得仿佛要炸裂开,一丝动弹的力气也没有。 混沌中几番清醒,几番昏睡。 混沌之际,隐约感觉有人给她喂药匀面,又似乎觉得有人拨弄着她沉重如灌了铅的眼皮,一个调皮但却饱含忧心的声音入耳:“阿娘,阿娘,你睡好几天了!太懒了!起来陪着观音奴。” 清醒之时,似乎听到裴远愈低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皇后娘娘若是救不回来,承香殿和尚药局统统陪葬。” “已经三天了,怎么毫无起色!”偏殿内,裴远愈一脸郁色地问。 “大元帅安心,如今高热退了,就是好的迹象!”太医战战兢兢道。 曾泌忙道:“大元帅,太医所言不虚,娘娘还需静养些时日,定能清醒过来。” 裴远愈不耐地挥挥手,叫他们都退下。 “大元帅,您三日未怎么合眼,该好好歇着。”小东子有些担忧。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小东子刚想斥责没有规矩,回头看见却是地藏奴端着漆盘走了过来,人小腿短,手上还有些不稳。 “阿耶,用食。”早就嘱咐他要管自己叫亚父,可地藏奴是个执拗的孩子,私下里就只愿意叫他阿耶。 不忍拒绝他的期盼,拿过漆盘里的面片汤三下两下就用尽了。 边用巾帕擦拭嘴边问道:“你怎么不在殿内守着你阿娘?” 地藏奴眨了眨眼道:“殿中有观音奴那个聒噪的就够阿娘受的了,再说,阿耶定能将阿娘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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