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裴远愈会心一笑:“听着,地藏奴,当个好太子不易,你要好好学,你阿娘才会高兴。” “儿知道,那我要是个好太子,阿耶高兴么?” 裴远愈一阵暖心,捏了捏他白胖的小脸道:“那是自然。” 崔逢月寝殿浓郁的药味在她病后半个月才渐渐消散,她终于不再整日昏睡。 “抚琴,我睡了几日了?”语音中还是有些虚弱。 抚琴难掩心中欢喜:“娘娘,您昏睡了十多日,整个承香殿和尚药局都如履薄冰,娘娘若是……” “怎么又叫上娘娘了?” 弄棋一脸喜色道:“现下奴婢可真不敢叫您娘子了,你如今已经贵为皇后娘娘了。” 崔逢月有些惊诧:“我这睡了一觉,还睡出个皇后来了!?” 抚琴有些无奈道:“娘娘,您还觉得睡得不够呢?这些日子,夜间大元帅都要过来,奴婢们大气都不敢出,不明就里的朝臣、承香殿原有的宫人婢女都以为大元帅过来瞧您……”“死”字是大不敬,抚琴不敢说下去。 崔逢月微微蹙眉问道:“瞧我什么?” 抚琴咬了咬唇:“欸,就是瞧娘娘死没……” 垂帘动,簌簌的珠玉声让抚琴闭了口,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入寝殿。 “都出去,关闭殿门。”裴远愈语声淡定,但他放在平安扣上微微抖动的手,泄露了他的喜悦与急切。 外殿的内侍和粗使婢女早在裴远愈跨入寝殿时便头也不敢抬,安静利落地退出,内殿的抚琴和弄棋不明裴远愈来意犹豫了须臾,但对上裴远愈冷若冰霜的一瞥和崔逢月有气无力的挥手,抚琴给她掖了掖被角,放下九华帐,两人不情愿地退出并将殿门关闭。 集于院中的内侍婢女议论纷纷。 “大元帅这是要来报仇了!皇后娘娘今日怕是躲不过羞辱了!” “可不嘛,听说早年皇后给了大元帅一耳光,娘娘今日清醒,定是要还回来的!” “圣人与皇后娘娘早前就不睦,如今无人庇佑皇后,今日皇后娘娘定要受磋磨了!” 抚琴走进,压低声呵斥:“敢议论皇后娘娘和大元帅,都不要命了!” 承香殿寝殿弥漫着药香的静谧,裴远愈抬起手,轻轻抓住九华帐,迟疑了须臾,帷帐依旧没有掀起。 崔逢月屏住呼吸,生怕从呼吸中被他听出思念和急切。但心底风起云涌,不知如何应对。 半炷香后,这一室的寂静被“扑通”一声打破,裴远愈跪在了九华帐前:“逢月,我错了,这些年,错得离谱!今日,我不敢打开帷帐,便是无脸见你。这些年,我有负于你,但望着你肯给我弥补的机会!” 望着罗帐外期盼熟悉的身影,崔逢月心中感慨万千。这些年,他除了言语上对她冷淡,心中对她猜忌外,自己身处险境之时,哪一次不是他出手相救,化险为夷。这个男人,始终将她护在他的羽翼之下,即便是当年的阴差阳错,崔逢月仍盼着能与他共度一生。 裴远愈跪于地上良久,没等到崔逢月开口,幽幽站了起来,身形中难掩落寞,转身而去。 “裴远愈。”骤然开口,声音略带嘶哑,喘着粗气叫住他。 裴远愈身形一顿,惊喜回过头来:“逢月,你叫我?”随即大步赶过来,想掀开九华帐。 “别动。”崔逢月顺了口气接着道:“既然知错,那便跪到殿外,最好负荆请罪,让阖宫的人都瞧瞧裴大元帅是如何煞了威风的!” “是!”裴远愈坚定转身外殿外走去。 崔逢月顿时恼了,提气道:“裴远愈,你回来!真要跪到殿外,宫中定要议论纷纷,看你如何收场!” 裴远愈转身嘴角一弯:“便知道娘娘不忍让臣受这委屈!好些了么,叫我瞧瞧你!” 手随着急切的语调便要打开帷帐。 “别动,我久病初愈,不想叫你瞧见我这个样子!” 裴远愈笑意像墨滴入水中慢慢散开:“娘娘这是效仿李夫人,妇人貌不修饰,不见君父,妾不敢以燕媠见帝(1)么?但逢月在我心中,无论何时,都是九天的仙女!” “拿一妾室揶揄本宫!可不,家中夫人如今还执掌中馈,大元帅如今也盼着妻妾成群!” 裴远愈语顿笑意渐收,一时间杵在了原地。 “滚滚滚,回去好好想想这些年错在哪里了,这些糟心的事情,我不愿多想,一月之内你自个儿处理干净了后再来见我,若是还拖泥带水的,咱俩就此生不复相见了。” 新帝即位,京中议论纷纷。原以为是华妃裴书怡的儿子继位,不料想裴远愈扶持了舒王,太后竟然也未加阻拦。 是裴远愈对崔逢月旧情未了?还是另有筹谋?一时间朝臣们也看不清风向。 京城依旧花团锦簇。但暴风雨总是藏匿于风平浪静之下。杀伐悄悄来临,快得令人猝不及防,简直是于无声处听惊雷。 新帝继位后十五日后望日早朝,御座上空无一人,依照给事中宣读的圣旨,是新帝因新伤导致旧疾复发,龙体欠安,不耐京中严寒,已往骊山行宫养疾,朝政军务一律交予裴远愈。 正当朝臣还在愣神之际,金吾卫拿下了京兆尹王光庭、新帝心腹左右骁卫大将军等人,直接押往大理寺。就连右丞崔怀亮也称病赋闲于家中。 掖庭内,更是哭喊声诅咒声连成一片,但又在瞬间人声消弭,地上多了一具具的尸体,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飘浮在掖庭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第二日,王光庭被判斩刑处决于市,临死前,他只说了一句:“九洲,我无颜见你!” 一直在永兴宫、太极宫、掖庭和皇城穿梭忙得无法分身的裴远愈竟然回了趟徐府。 许久不见裴远愈的刘鸾箫喜不自胜,讨好似的挽高袖子,将茶水倒入白玉小盏内,内室静谧,茶香萦绕在空气中,茶杯有些烫手,她将茶杯小心翼翼地递到他面前。 “大元帅多日未成回府,想必宫中事忙,但还须多顾着自己的……” 她话未说完,裴远愈低沉的冷笑划过静谧的寝殿,没有任何预警,狠辣的力道将整杯茶水悉数泼到了她娇嫩的手背,热辣辣的灼痛感让她颤抖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满眼是泪。 “妾不知做了何错事,叫大元帅如此不喜!” 裴远愈也不看向她,把一东西抬手递给小东子,示意拿给刘鸾箫。刘鸾箫颤颤巍巍的打开,一下便瘫坐在了地下。 (1)“妇人貌不修饰,不见君父,妾不敢以燕媠见帝”节选自汉·班固《汉书·李夫人传》,说的李夫人自己病中没有打扮的漂亮,不肯见汉武帝。
第62章 醋意横生 是休书,裴远愈以七出之一——口舌休了她。 刘鸾箫抽泣道:“虽说妾尊先帝圣意嫁给您,但入府以来,妾一直守礼,从未给宫中透露任何于大元帅不利的消息,口舌一说从何而来!” 裴远愈幽幽道:“坏事做久了自己都忘了吧!两年前,你给本元帅的信是崔逢月写的么?” 刘鸾箫顿时颓坐于地。 裴远愈起身靠近她:“仗着自己是楷书手便陷害自己的手帕交,本元帅若不是看在你多年从未行差踏错的份上,杀了你也不为过。这些年你执掌中馈所得皆可以带走。” 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刘鸾箫怆然喊道:“远愈,远愈,我深爱着你,一点都不比崔逢月少!” 裴远愈转过身来,语调如同寒冰,缓缓吐出三个字:“你也配!” 裴远愈赶到骊山时已是傍晚。骊山行宫此时只有点点灯火,看上去有些压抑寂寥。 一行人驰马入了行宫,马蹄声在夜空中格外响彻,所经之处,行宫的内侍宫女纷纷转身面墙,不敢看清楚来人是谁,生怕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而人头落地。半月前掖庭的血雨腥风仍叫所有人不寒而栗。 随行的内侍和金吾卫都留在了蓬山殿外,裴远愈推门而入,迎上来的是朔方节度使周尹。 “大元帅,人就在里头。” 右侧暖阁内的圈椅上,坐着五花大绑的男子,正是新帝元天枢。昨夜,他被迷药麻晕,送到了骊山行宫。 “裴远愈,你竟然谋逆!不怕天谴么!”看见来人,元天枢一脸的怒不可遏。 裴远愈轻轻一笑,并不动怒,缓缓看了一眼殿中的人,众人会意,周尹领着所有人退出殿外并关上了殿门。 裴远愈手扶着圈椅缓缓坐下,拿起案桌上的茶盏,啜了一口,只听他轻声道:“谋逆!?你弑君弑父都不怕天谴,我裴远愈为父报仇,天经地义!” “这天下你不要了?难道就不怕幽州兵变搅得大魏不宁么?”幽州的柳之琛成了新帝最后的屏障。 “你想多了!”裴远愈答得不愠不火。 新帝邪佞一笑:“裴远愈,你别嘴硬,若是不怕,为何当初还要拥立朕?” 裴远愈沉声道:“嗯,那便叫你死个明白。拥立你是假,拥立地藏奴是真。” 元天枢有些不解,仍是盯着裴远愈沉静如水的脸愤愤道:“原来大元帅终究是难忘旧时的青梅,可她早就朕的女人,你要拥立的人也是朕的儿子!” 裴远愈微微抬了抬眼皮,嗤笑一声后拿起了茶盏,轻轻地啜着。 见他如此不屑,元天枢顿时怒火中烧,嘴上已经毫无顾忌:“裴远愈,你就这么喜欢别人的东西!我的儿子,你要养在名下,还喜滋滋地拥立他,我的女人,你曾经睡了一个,如今你还想再睡一个!你知道么,崔逢月于床第之间冷得和个死人似的,哪里能让你仙仙欲……” “咣”一声茶盏砸中了元天枢的左额,血水和茶水顺着脸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换来的却是他的一阵狂笑:“对对对,裴远愈!你一太监,也做不了什么,正好与她相配!” 裴远愈上身挺直,仍坐于圈椅上纹丝不动,仿佛刚才扔出茶盏的人并不是他。 须臾,裴远愈手扶圈椅缓缓站起,一掀衣摆快速走向元天枢。还沉浸于自己狂笑当中的元天枢直到一双乌金云纹靴停在他面前,笑声方才止住,但眼中尽是讥讽与嘲弄。 更快的,寒刃闪于项上。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元天枢抬眸与裴远愈四目而对。 “怎么,裴大元帅,恼羞成怒,听不下去了?” 裴远愈嘴里含着轻蔑的笑意,贴近他的脸,在他耳畔一字一字道:“‘崔逢月’三个字不配从你嘴里说出来。你的女人?!你做的黄粱美梦!元天枢,你送我的女人早被逢月移花接木,儿子是我的;逢月给你下了迷魂药,无论身心,她自始至终爱的只有我裴远愈一人。” 瞬间,元天枢脸色涨红,死死地看向裴远愈,眸底的不可置信须臾后变成恍然大悟,继而又似乎燃起了颓败的幽光,焚尽了他此生的希冀——权力与女人,徒留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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