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桢沉默多时,心中叹了口气,入了屋。 门扉合上的刹那,挺直的背脊抵上了墙垣,紧闭的眼眸都透着疲惫之意。 只是陪同出门片刻的闻夕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想要问她怎么了,可是看姑娘如此疲惫的模样,又不忍再打扰她,将将道:“我已经放好了水,姑娘去沐浴歇息吧。” 秦桢微微颔首,拖着疲惫的心神往耳房去。 叶煦坦白的两件事情让她近段时日都无法厘清,尤其是曾向赫王递来北上军队驻扎歇脚之地一事,就足以让叶家因此灭门。 那是场焦灼了整整一年的战事,前去的战士们死的死伤的伤,战事结束的他们将将要迎来长久未有的平和时,却有不少战士死在了归京受封的路上。 就连在边境出生入死多年的何老将军,也差点儿命丧黄泉。 如果何老将军骤然离世,不见得外邦不会有异心,若是战事再起,那又是一年。 而沈聿白的目光,似乎也已经落在了叶煦的身上。 秦桢和沈聿白相识多年,对他的处事很是了解,他要是想知道一个人的生平往事,不单单是这个人本身,就连已经葬入地下的老祖也会被他拎出来查上一番。 特别是,秦桢适才看见了印越。 其实印越跟在沈聿白身边的时间才是最长的,不过自小开始就是奉命在暗处保护沈聿白,后来被遣去做了探子,沈聿白只要给了他大概的方向,他就能顺着这个藤直接摸到潜在地底的瓜。 叶煦的事情,不会瞒着沈聿白太久。 而以他的行事,知晓此事是叶煦所为的话,也必然不会草草了事。 到那时,脱层皮都是轻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叶煦这些年也帮了自己许多,于情而言她应当回报一二。 望着浴桶水光倒影的面容,秦桢沉沉地呼了口气,倏地将头潜入水中,理智和感性在不停地拉扯着她,一边告诉她叶煦那么做是错的,一边告诉她不应该熟视无睹。 呼吸不畅之时她才甩了下头浮出水面,绵密长发扬起的水珠洋洋洒洒地坠落而下。 秦桢眸光映着稀稀拉拉落下的水珠,看着它们与浴桶中的水波融合为一体,心中做下了决定。
第45章 夜里,心中装着事的秦桢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寅时更声响起时,她才将将入了眠,也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梦境和现实交织缠绕纠缠她,一会儿是沈聿白冷漠寡淡的神情,一会儿又是叶煦坦白时的场景。 秦桢知道入了梦,就是醒不来。 天色朦朦亮的时候,舒和的山椿花气息拂着微风穿过窗柩吹来,方才深深地入了睡。 再次睁开眼眸时,是被透过帐幔的缕缕炽阳照射而醒,刺眼的炽阳落在眼眸上惹得眼皮子微微做痒,秦桢揉了下眼眸坐起,懒洋洋地伸了下身子,失神地盯着帐幔花纹看。 “姑娘醒了。”听到声响的闻夕端着清水掀开帐幔入内,铜盆中的水波一晃一晃的,又将垂落的帐幔挂好。 帐幔掀开的刹那间灼热炽阳气息扑来,已然不是朝阳的模样,像极了正午烈阳。 秦桢愣怔,揉了下眼眸:“现在是几时?” “刚刚过午时。”闻夕捏去帕子上的水递过去,“我看姑娘睡得沉,就没有喊姑娘起来。” 从未这个时辰苏醒的秦桢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眸,愣愣地接过帕子温了道脸庞,慢条斯理地擦了下,听到闻夕迟疑地提了声‘世子’时,手中的动作滞了须臾,摊开帕子看向她。 闻夕踌躇着不知要不要说,视线对上的刹那利落道:“清晨的时候,世子送了封信来给姑娘,说是他要离京半个多月,鹤一会留在京中,姑娘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寻鹤一。” 得知沈聿白离京的时候,秦桢心下舒了口气,其他的也就只当作没有不知道,道:“送来的信你烧了就是。” 闻夕呆呆地‘啊’了声,见自家姑娘是真的不在意,欲要探手入袖取信的举止敛下。 心思舒畅的秦桢把帕子挂在铜盆边缘,视线凝着铜盆中的波痕,舒下的心思又渐渐地被提起,拧眉问:“他有说要去哪儿吗?” 闻夕摇了摇头,并不知情。 秦桢眸光流转,睨向她的衣袖。 盯着空落落的衣袖沉吟须臾,还是决定算了。 沈聿白不再京中,叶煦也不知道去了何处,一连十日都没有人来寻秦桢,秦桢也得以好好的静下心来修整玉雕,本也就只差细枝末节的地方需要继续修改,是以不过十来日就完成了。 稀薄阳光划破云层洋洋洒洒地坠落下,静置于院落桌案上的玉雕溢着缕缕光芒,折射入秦桢的眼眸。 端着吃食出小厨房的闻夕远远地就瞧见闪烁着光晕的玉雕,瑶山上的桃枝和灌木斜阳缕缕,朵朵桃花争先恐后地绽开缀在枝桠上,像极了春日时节的瑶山。 她瞥了眼神情雀跃心满意足的姑娘,就知姑娘这是满意这个作品的,“姑娘可取好名字了?” “还在想。”秦桢取来帕子擦拭手中的水珠后拾起汤勺,舀着白玉粥吃了一小口,“也不急,等哪天想到了再说。” 取名这事对她而言算不上什么,说不定哪日忽而灵光一闪就想到了,距离今朝的盛筵还有两个月的时日,有的是时间。 许是雀跃装满了心间,秦桢用了几小口白玉粥后就吃不下了。 她放下勺子,沉吟须臾,问:“沈聿白可回来了?” 闻夕摇头:“不曾听到世子入京的消息。” 秦桢若有所思地点头。 少顷,她将玉雕放回匣子之中,尘封盖好,对闻夕道:“陪我走趟国公府。” 许久没有听到国公府的闻夕诧异地瞪大眼眸,颇为不解地看着自家姑娘的背影,这些年就没有听姑娘说国公府,更别说要走一趟。 沈国公府和秦桢的院子一南一北,来回将将跨越整座京城。 秦桢是正午时分出的门,抵达国公府门前时悬挂天际的阳光都柔和了不少。 门口的侍卫们瞧见这道熟悉的身影,都愣怔在原地,对视须臾后其中一人紧忙跑入院中通传消息。 秦桢走到门口之时,田嬷嬷就已经赶到了。 田嬷嬷神情喜悦之余带着惊奇,“桢姑娘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跟老奴说一声,老奴遣人去接您。” “我又不是不识路,就不麻烦嬷嬷了。”秦桢也没想着要大张旗鼓地来,随着嬷嬷踏过门槛拾阶而下,环视了周围一圈,“许久没有见到姨母,也不想麻烦姨母跑一趟,过来瞧瞧。” 田嬷嬷见她神情松弛,就知道她是知道世子不在京中的,取来帕子擦拭她额间薄汗,道:“桢姑娘虽老奴去院中坐着,我寻人去请夫人回来。” “姨母不在府中吗?”秦桢取出别在腰间的帕子擦着碎汗,狐疑地问。 “在的,只是不在东苑。”田嬷嬷迟疑须臾,瞥了眼北边的位置,道:“夫人在宣晖园呢。” 久违的院落落入秦桢耳畔,微愣间下意识地瞥向北边,穿过这条悠长径路再朝右侧走上须臾,就能瞧见宣晖园的门匾,“沈大人在?” 听到稍显疏离的称呼,田嬷嬷微启的唇瓣慢慢合上,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沈大人的称呼,也就只有外人会如此称道,国公府众人多还是唤世子或是公子,而曾经亲密地唤着哥哥的姑娘,现下脱口而出的也是清疏的称谓。 田嬷嬷是看着两人长大的,他们和离时都还没有多少实感,现下陡然听到这道称谓,方才意识到两人已经从最亲密的关系演变成了现下的模样。 对上秦桢狐疑的神情,她收回了思绪,道:“世子还未归京,是宣晖园许久没有人住,夫人过去沾沾人烟气息。” 扬到嗓子眼的心不疾不徐地落回原处,秦桢松了口气,也着实是不想在这儿遇见沈聿白,“我过去寻姨母就行,不用她又跑一趟。” 而且宣晖园对她而言,不过是住了三年的地方。 那三年沈聿白甚少踏入主院中,与他们有关的记忆实在不多,都比不上西侧阁玉雕屋的繁多记忆,更何况已经三载过去,国公府各处都变了不少,更何况是宣晖园。 可是当眼帘中映入熟悉的场景时,秦桢的步伐还是不由得慢了几分。 这儿与三年前,没有丝毫变化。 宣晖园外的各处院落都与三载前不甚相似,而这儿还是保持着原样,就连树枝上的枝桠延伸而出的长短都一模一样。 秦桢心绪微沉,深吸了口气踏入院中。 不出她所料,院中的光景同院外一样,都与三载前无异,若非要说有变化,院中伺候的人少了。 “沈聿白不住在这儿?” 田嬷嬷颔首,如实道:“世子住在书屋中,主院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 秦桢薄唇微抿。 田嬷嬷视线凝在眼前姑娘的背影上,抬手挡住闻夕的去路,示意她不要再跟上去。 一处未变的院落霎时间把秦桢拉扯回三年前的时日,身处这院落之中宛若从未离去,过往的三载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浅薄的呼吸沉了几分,秦桢手心抚着心口的位置,白皙修长的指节随着心口的浮动上下起伏,她眸光沉沉地环视着四下,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这道思绪浮起的瞬间另一道思绪扬起。 它在冷静地告诉秦桢,这不是三年前,她已经不再是沈聿白的妻子,不再是那个苦苦等候只求心上人多看自己一眼的女子。 眸光中倒映出乔氏的身影,倏地将她拉扯回现实。 乔氏听闻丫鬟通传还以为是听错了,走出来看果然看到秦桢,她眼前一亮:“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儿,不寻我出门逛逛了?” 徐徐落下的话语将秦桢漂泊无定的思绪扯了回来,眨了眨泛着水光的眼眸,道:“就是想您了。” 乔氏闻言顿时笑出声,捏了捏她薄薄的脸颊,“尽是挑些我喜欢的话来说。” “天地可鉴,我才没有撒谎。”秦桢挽上乔氏的胳膊,笑意萦绕在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眸上,也没有瞒着她,“就是想着他不在,就来看看姨母,也免得您再跑一趟。” 乔氏哧地一笑,又捏了下那道娇嫩的脸颊:“姨母还能不懂你的小心思嘛。” 要是自家儿子今日在京中,别说是踏入国公府,秦桢只会离这儿远远的。 不过在宣晖园待久了也怕是会触景生情。 秦桢垂眸笑了下,跟着乔氏走出宣晖园,踏出院门的刹那间,心中真真是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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