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中存有他和秦桢的记忆不多,有大婚那夜的光景,也有两个除夕夜的守岁时节,再是那年她发了高热的场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可以吹散灰尘扬起的光景。 可沈聿白却忍不住想,多年前秦桢是否会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捻着糕点翻阅书册,听闻院中响起他的嗓音时,会否雀跃地抬起头越过窗棂望去。 而那时的他微微侧眸,是否就能够看到她盈溢着欢喜的眼眸。 初初那年,秦桢日日都会遣人来书房院外等着他,问他是否要用晚膳,他偶尔望去时,也能够看清她端坐在桌案前的身影,那时的她也还未用晚膳,只是期待着他会回来。 眸光每掠过主卧中的一处,沈聿白的呼吸就沉了一分。 落在妆镜桌案上的香囊映入眼帘时,稍显熟悉的交颈鸳鸯花纹让他怔了下,那是大婚那夜乔氏亲手剪下装入香囊中的发缕,这个香囊一直以来都是秦桢收着的,她也不要了。 也是,留着徒增烦恼吗? 沈聿白垂眸低低地笑了声,拾起香囊拉开妆镜屉子,折叠整齐的信件露出,册子上的字迹娟丽飘逸,不是秦桢的字迹,也不是小舟的字迹,然而甚是眼熟。 他摊开册子,眸光下移。 睨见落款上的名字,沈聿白指尖抖了下。 落的是章玥,而不是封号。 这是一道邀请柬,柬上没有落有秦桢的名字,也没有落有其他人的名字,柬中的意思简明扼要,着邀请他出席一年后举行的盛筵,盼他携带作品而至。 是四年前的邀请柬。 沈聿白若有所思地掠着上头的字眼,深邃如潭的眸子漾起波澜。 邀请柬倏地被合上,沉闷的声音回荡在空落落的卧阁中,他步伐极快,推开主卧的门走出去。 守在门外的大眼瞪小眼的两人被顿然而过的人影惊得瞪起瞳孔,相视一眼后也随着他往偏院走,偏院要比主要还要空凉,这儿别说秦桢不在,就是在时也是无人居住,只是用作宣晖园的库房,以及存放她的玉石。 沈聿白忽而想起那些被他忽略的事情。 他原以为,秦桢和长公主相识是因为叶煦的介绍,由此长公主才会在叶煦出事之后将她带去公主府,忽略了他到时摆在院中的块块玉石。 自和叶晟辉的事情后,长公主这些年深居简出,唯独和那些个才华横溢的工匠有私交,往来于公主府的人也多是各路玉雕工匠们,有本就居住于京中的,也有远道而来的,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以及如今秦桢所居院落巷子角落处的水凳,也分明就是用来雕玉的。 ‘姑娘的意思是,祁洲为何就不能是位女子。’ 半个多时辰前,鹤一在他耳边的低语倏地再次扬起,漾动的嗓音落下,不轻不重地砸在沈聿白绷起青筋的手背上,他推开了偏院里间的门。 漫天的尘埃蜂拥而至,狭小的烟尘飞舞过鼻尖,沈聿白伸手扇了扇,取来打石器,费了好一会儿才点燃了微潮的烛火。 时亮时暗的烛火摇曳着,划破偏院中的黑暗。 博古架上落着或大或小的玉石,右手边的桌案上,还有钻子无意落在案上映出的痕迹,沈聿白走过去,拉开案下的屉子,一沓收拢起来的宣纸伴随微风扬起须臾,又落下归于原位。 落在最上头的宣纸落着的,显然就是他手中雀坠的模样。 上下左右,雀坠的每一面她都画了出来。 沈聿白一张一张地翻过,眼眸深处的浅笑漫上,仿佛能够看到她趴在桌案上,一点一点思索勾勒着草图的模样,又再将画册中的光景打磨成玉雕。 翻到最后一张时,他愣了下。 偌大的宣纸上,被人用朱色墨渍画了个大大的叉。 振翅跃起的仙鹤仰起长颈,弥漫于它身侧的云彩飘荡着,雾气也随之摇曳。 画册的最下方,落着熟悉的字迹。 -玉石被送给别人了,他不要了。 -他说玉石不过是没有情感寄托之物而已,他说得不对。 -他只是不想要我送的东西而已,仅此而已。 怔愣的眼眸狠狠地颤了下,沈聿白攥着宣纸的手微微收拢,欣长身影一动,踉跄了下,难以置信地盯着宣纸底下的三句话语,来来回回地看着,宛若不曾识字那般。 喉间忽而涌起莫名的锈味,润湿了他干涩无垠的喉骨。 宣纸被攥得作响,沈聿白蓦然回过神来,睨着将将被攥成团的宣纸,他敛慢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拂去宣纸上的褶皱。 听闻响声的鹤一和逸烽两人入了偏院,看着神色不大对劲的沈聿白,没有他的吩咐又不能上前半步,只能就这么站着,逸烽看了半响,灵光没有点悟半分在情.事上的他忽而明白过来,如今桢姑娘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的事情。 逸烽思及此,心知不能够再拖下去,垂下头硬着头皮道:“方大人明日清晨欲要前往桢姑娘院中。” 闻言,沈聿白拂着宣纸的手沉沉地落在案上,抬眼看去。 顶着自家大人如炬的目光逸烽额间冒着冷汗,咽了咽口继续道:“方大人的意思是,姑娘和叶煦关系匪浅定然知晓其中的内情,其他人和叶煦不过是泛泛之交,姑娘是叶煦心仪之人,知晓的事情定会比其他人要多得多。” 沈聿白淡薄的眸中渐渐泛上冷意,四下萦绕着冷厉且不容置喙的气息。 “方儒勖。” 方儒勖乃是如今的大理寺少卿,也是执管刑事之人,叶煦一事和他半分干系都没有,而是大理寺左卿宋明晖掌管之事,断不可能给到其他人插手。 而宋明晖那儿,逸烽早早地就带着沈聿白的手信过去,和他打过了招呼。 如今方儒勖欲要前往秦桢院中擒人的事情既然流出,只能说明宋明晖那儿抵不住他的话语,着意送出消息给到自家大人。 “田大人表示他已年老,已经递了帖子给到圣上,不日就会卸任大理寺卿一职告老还乡,是以叶煦的事情他也就不再插手,交由宋大人和方大人操持即可。” 沈聿白尚任大理寺少卿一职时,田大人就是大理寺卿,那时田大人也是着意放权于自己,如今也和那时一般,若是底下的人是清廉之官遇到如此上司乃是平步青云之路,若是下属是心怀鬼胎之人,自然也是一样。 夜深人静之时,大理寺灯火通明。 守在门口的侍卫打着哈欠眼皮子一上一下地打着架,静谧深夜忽而响起马蹄声时,他倏地清醒了过来,睨见甩开缰绳跃身下马的人影,他下意识地抽出剑刃。 来人踏着雾气而来,斜长烛火倾洒至他清隽的侧脸时,侍卫慌忙将剑刃插了回去,挺直了腰板儿看向他,徐徐压来的凛冽威严要比多年前更甚。 侍卫拱手:“大人。” “方大人和宋大人在何处。”跟着前来的鹤一问。 “两位大人都在自己的公院中。”侍卫忙道。 目送着沈聿白离去的背影,侍卫忽然就明白了为何两位大人迟迟没有归家,原来是在等沈大人前来。 接到风声的宋明晖已经等候在公堂外,沈聿白尚在门外时他就已经起身朝着门口来,见到沈聿白后,他拱了拱手,“沈大人。” 沈聿白微微侧头,视线落在西侧殿,“叫方儒勖来见我。” 鹤一应了声是,熟门熟路地往大理寺少卿公院走去。 宋明晖跟随着沈聿白往公堂走。 沈聿白面色平静,“明日搜府擒人的侍卫都下了消息没有。” 他嗓音很淡,淡到宋明晖以为他说的擒人是擒的其他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试探性道:“已经下了消息,明日清晨于院中集合,再一同前去秦姑娘院中。” 沈聿白浅笑了声,“很好。” 凛冽话语夹杂着笑意,缠得宋明晖倏时头皮发麻。 从大理寺前往秦桢的院落,可横跨整座京城,届时势必引起京中百姓的注目,浩浩荡荡地陪同而去,到了那时,方儒勖也有了擒人的由头,不过是百姓众怒难敌,势要缉拿归案。 朝中都说沈聿白喜怒不形于色,与他共事多年的朝中大臣们也只是去揣度他的心思,七八年过去了,也逐渐揣度出了些门道,他若是神色淡然时就说明这件事可大可小,可若是他笑了…… 离他远远得就是了。 “秦姑娘和叶煦之间的事情鹤一也曾和下官说明,不管是郎有情妾无意也好,还是叶煦的行事乃是与秦姑娘相识前所为,下官也都已经和方大人言明。” 鹤一递来的证据,已经足以洗刷秦桢身上的所有干系,是以宋明晖寻了那么多世家子弟问话,都没有寻过秦桢,为了确保不寻探秦桢引来诽议,他甚至主动和方儒勖言明此事。 “那时方大人也觉得无需再寻秦姑娘,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外出归来后急急改了口。”宋明晖出言阻止过,可方儒勖就如同受了蛊似的势要将秦桢押入大理寺问话,他别无他法,只能递出消息给到沈聿白。 沈聿白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盏,平静地扫了他一眼。 看他神色了然已经知道是何缘故的模样,宋明晖真真切切地松了口气。 “若是方大人毅然肆意妄为,下官就只能将您向圣上要来的口谕通传至众人了。”
第59章 促而急的步伐声响起。 方儒勖踏上狭长静谧的廊子,路过窗棂时瞥见那道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茶盏落于他的掌心之中幽幽转动着,他神色自若,若不是知晓他的来意,定会以为他不过是路过旧院入内小憩须臾。 深邃无波的黑眸望来时,方儒勖心颤了下。 他入仕至今不过三载,也是今岁年初入的大理寺,也恰好就是沈聿白曾坐过的位置。 未来大理寺时方儒勖对沈聿白一知半解,和朝中的许多人一样,只知他的仕途宛若飞龙,一路畅通无阻,端觉得是沈国公也有在背后出力的缘故,入了大理寺翻阅卷宗后方才意识到,他能够做到如今这般和国公府并无干系。 真要说国公府在他的仕途中起了作用,多是用于护他安危之上。 身为大理寺少卿,方儒勖掌管刑事案件,遇到过穷凶极恶之人,也不乏有世家子弟暗下杀手之案,这其中不仅需要魄力,更需要不畏强权,而沈聿白在任的两年时间中,无一起冤假错案发生,就连前户部尚书之子也因仗势残杀农户一事也被他押入牢中处以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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