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耀眼日光的天际暗了下来,雨珠一串接着一串往下坠。 秦桢小跑着回屋中,将将踏上屋檐下时,漫天的雨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洒落。 伫立在屋檐下看了多时,她沿着屋檐走廊去了躺书房。 秦桢的书房和其他人甚是不同,博古架上除了玉石还是玉石,成型的玉雕都只有四五样。 她走到桌案前,探身取来笔墨纸砚,不急不慢地磨着墨。 一封信写完,闻夕也回来了。 落笔之时,她正在院中寻着自己。 秦桢应了她一声,拉开屉子取出信封,叠好的信件塞入信封之中,封好。 等她做完这一切时,闻夕也进来了。 闻夕收好伞,抖了抖伞上的水珠,边擦着额间的水光边往里走,“姑娘,打听到了。” 秦桢闻言眉梢微微挑起,指腹顺着信封封口的纹路捋过,若有所思地看向她,“这么快?” “嗯,说来也是巧,我到璙园跟小厮打听最近有无陌生面孔经过时,恰好听到有人怒骂了声逆子。” 闻夕看去的刹那间,就确定那人应该就是姑娘的大伯。 他与姑娘的眉眼,是有那么些许相似的。 “我在那儿围观了许久,问了小厮后才知道他们是住在前头客栈的,已经来京中有近十日左右,小厮之所以会记住他们,还是因为不是今日见女子捏着儿子的耳朵回客栈,就是明日听到男子对其儿子怒其不争的指责声。” 秦桢抬手抄着宣纸的手微顿,停在了半空中,“就住在璙园附近,已经有近十日?” 璙园附近多是头饰铺子和布料铺子,客栈和酒楼仅仅有两处且价格昂贵,若非在附近被绊住了脚,一般人都不会在那儿的客栈居住,且还是住了十日。 闻夕点了点头,别说是秦桢,她对秦家大房不甚了解都觉得尤为奇怪。 “等闹剧散了后,我去了趟客栈打听,小二原本还不想说,我给他塞了点银钱,小二才悄悄地告诉我他们在客栈中包下了两间厢房,整整两个月。” “小二还说,这一家子看似与寻常人家无异,可那儿子好似不是什么好男儿,日日流连于烟柳之地,常常是深夜时分才回到客栈,身上还带着阵阵香气,味道重得散都散不去,且他好似对京中多地都熟门熟路,就连京中这两年新开的花楼中哪位姑娘今日迎客都很是清楚,偶尔还会有友人前来寻他,不像是京外人。” “倒是他的父亲和娘亲,要出门时都会前来问一声该如何去。” “烟柳之地?”秦桢若有所思,神色淡淡地规整着书案上的事物,“秦烨的妻子呢,没有在客栈中?” 她这位堂兄出入烟柳之地不是什么稀奇事,稀奇的是堂嫂竟然不管他。 因为她的缘故,是以国公府不少下人都对秦家大房有所耳闻,她尤记得大房一家还在京中时,偶尔也能听到国公府的下人谈论起秦烨和他妻子的事情,堂嫂三天两头就会前去各大烟柳之地寻秦烨,时不时就会当街闹起。 闹完之后秦烨会消停几日,不久之后又会踏入,如此循环往复。 “小二没有提到他的妻子。”闻夕摇头,“说是一家三口住进的客栈,没有第四人。” 说到这儿,明知没人但她还是看了眼书房外,低语道:“小二还说,前几日他值夜,觑见秦烨回来时,他眼眸中不似往常清明,带着些许混浊,双手还不停地抽搐着,直冲冲地往房中奔去。 “也不像是饮酒所致,问了其他人才知道大家都瞧见过,只是掌柜的不言语,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秦桢微怔,不明所以。 闻夕俯身到她耳侧,悄声道:“他们都猜测,是染了芸香所致。” 秦桢眉眼蹙起,“芸香?” “嗯。”闻夕想起小二跟她言说的,心中涌起一阵恶寒,嘴唇嗫嚅了下,道:“只需将其点燃闻上一息就能入了幻境之中,且这样事物容易上瘾,服用过一次之后就会日日想着这道事,若是一日不闻上一会儿浑身就会如同蚂蚁啃咬般难受,惹人发了狂,再严重些还会致死。” “……” 秦桢轻拧眉心。 思忖须臾,她当即道:“大房的事情就查到这儿,不要再顺着查下去了。” 还想着明日再去打听秦家大伯和伯母其他事情的闻夕愣了下,只是看到姑娘眸中闪过的肃穆,颔首应下。 书房中静了许久。 秦桢低头,弯身取来玉石砚台压了压被捏得起了褶皱的信封,来回抚着信封的她眼眸沉了沉,不管秦家大房是为何入京,她都不能和大房再扯上半点干系,也不能让他们前去寻姨母。 她若是没有猜错,秦家大房离开盛京不久后秦烨就再次入京了,而大伯和伯母这次入京,想来应该是秦烨惹出了什么他自个无法解决的事情,他们两人只得入京一趟。 如果大房无法解决秦烨惹下的祸事,以大房的性子,不寻她也定会寻姨母。 秦桢目光中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凉薄。 她将摊好褶皱的信封递给闻夕,瞳孔微转,道:“把信给到院外守着的暗卫,让他们务必于今日送到沈聿白手中。” 闻夕怔怔地接过信件,离去之前又看了眼姑娘凛起的神色,紧着往外走。 还没有走出几步,秦桢叫住了她。 闻夕回眸。 姑娘眼眸垂下不知看什么,撑着书案的指尖微微颤动,但好似不是畏惧,而是气极了的模样。 “跟他们说,信件送给沈聿白时和他说,酉时一刻我在皖廷轩等他。”
第65章 酉时正点,秦桢到了皖廷轩。 敲响门扉须时,小厮推开门引着她入内。 日光透过树梢斜斜洒下,溢着水光的鹅卵石径路折射着淡淡的光芒,整座院落都非常的静,静的只余下清风徐过的响声。 细雨拂去了夏日闷热,坠着水珠的花草散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微风拂过檐下八角灯笼,荡起了点点涟漪。 沿着檐下走廊往里,才是秦桢定下的厢房所在院落。 她提起裙摆踏上阶梯,引路小厮立于檐下等候,低低地道:“姑娘,沈大人已经到了枫亭院。” 秦桢纤长的眼睫微颤,踏上檐下走廊的她松开手中的裙摆,抬眼循着长长的走廊径路望向一墙之隔的枫亭院,还没有到邀约的时辰,他就已经到了。 “沈大人什么时候到的?” “和您前后脚,他刚刚入了枫亭院您就来了。”小厮道。 闻言,秦桢扬起半寸的心落回了实处。 她是做东的,自是不能让客人久等。 穿过长廊来到圆形拱门前,门前匾上挥笔落下‘皖廷轩’三个大字,落款是崔筠。 引路小厮侧身给秦桢让了道路,躬身挥手。 秦桢看到了不远处树荫下的鹤一和逸烽,他们都在墙外候着,没有入内,瞥了眼扶着她的闻夕,闻夕了然地松开她的手,和他们一道在外等候。 假山流水潺潺,叮零作响的流水顺着狭小径路环着院落流动,狭小流水道两侧种满了小木槿,花香驭着清澈流水湿意入鼻。 穿过假山,男子欣长挺拔的背影映入眼帘,洋洋洒下的日光将影子拉得很长。 他站在院落的枫香树下,在他身旁站着的是皖廷轩东家,东家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他淡薄的薄唇微微扬起,掠出一道浅薄的笑,不及眼眸。 余光瞥见秦桢停下假山外的身影,沈聿白扬起的嘴角怔了须臾,淡然无波的眼眸陡然一亮,熠熠生辉。 皖廷轩的东家看到这一幕,也没再言说,悄然离去。 秦桢走过去。 沈聿白迎上前,举手投足间端可看出他心情的愉悦。 目光交汇,秦桢扬唇莞尔一笑,客客气气地道:“久等了。” 她眸中的笑很温柔,温柔得让沈聿白霎时间身处多年前般,就好似中间的一切从未发生过,曾经萦绕于他周遭的喜欢消散得无影无踪,仅存下她入国公府那年的光景。 对他,对国公府的其他人,都没有区别。 沈聿白心中掠过一抹抓不住的慌乱,午间递来的那封信还揣在他的怀中,信封坚硬的边角抵着他的胸膛,方才让他回过神来。 收到秦桢郑重其事的邀约时,他是愉悦的。 她一笔一画地写下了邀请,明确了地点和时辰,落款是她的名字。 沈聿白不知道这趟宴的用意,可他根本没有细想,毫不犹豫地应下这道邀约,生怕晚了半刻她就后悔了,为此他婉拒了江大人的邀约,着意前来,怕她久等。 如今相见,骤然瞧见秦桢眸间的笑意,明明是梦寐以求的笑容,他却觉得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沈聿白薄唇微启,欲要开口她脚步微转,越过他的身影朝着枫亭院的厢房走去,他凝着那道轻盈的背影,泛着斜阳余晖的眼眸暗了几分,抿唇跟着她入了厢房。 他们入内没多久,小厮就领着人端着菜肴上来。 最后上的,是一壶清酒。 沈聿白薄薄的眼皮再次跳了下。 秦桢不喜欢酒。 门扉被合上时秦桢一手扶着衣袖薄纱,一手探前取来了酒壶,慢条斯理地往袖小酒盏中倒入酒水。 浓醇绵密的清香荡着清风拂来,沈聿白不动声色地凝着她的动作,眸中的沉无处不在诉说着他心中的烦闷,宛若置身于迷雾之中,摸不清下一瞬会出现什么,也不知道它们是好是坏。 直觉告诉他,不会是他想要遇见的一幕。 果不其然,下一瞬秦桢将酒盏往他跟前递了递,端着另一酒盏,道:“这杯酒,是谢谢沈大人的关照。” 沈聿白伸手接过酒盏的指尖微顿,抬眸定定地看着眉眼掠着笑意的女子,半响后指尖方才落在酒盏上,一寸一寸地捏紧,只消刹那间,他就明白了秦桢在谢什么。 能够让她放下过往的种种,包括再遇以来的事情,和他客客气气地道上谢意的,也就只有叶煦一事上皇帝口谕之事。 他眸光凝在一起,闷道:“我做这个,不是为了让你谢我的。” 僵硬的语气落入秦桢耳中,睨着男子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难捱,她心中呼了口气,神色自若地道:“沈大人的本意不是这样,但我到底是个俗人,他人帮了我我若是连声谢都不说,那就是我的不是。” 沈聿白的本意是什么,她并非不清楚。 他不过是想在叶煦一事之中护她周全,让她免去本该会有的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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