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陷入黑暗之中,秦桢的眼眸还有一瞬的不适应,抬手往侧边摸着门扉,忽而有道结实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肩膀,骤然一拉,她结结实实地落入了男子温热的怀中。 曾经闻不可得的荀令香如今触手可及,刺得她眼眸闪了闪,抬手抵住他的胸膛欲要推去他的怀抱。 她推一寸,揽着她的力道重了一寸。 他的掌心紧紧地扣着她的肩膀,好似害怕扣缓一分她就会逃跑。 秦桢深吸了口气,荀令香也随之入鼻,“沈聿白,松开。” 话音落下,扣着她肩膀的力道似乎又紧了一分。 黑暗之中秦桢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下颌抵上了她的头顶,抵上的刹那眷恋地轻轻磨蹭了下,意识到这一点的她眼眸凝了凝。 “桢桢。” 男子的嗓音低沉,夹杂着些许摸不清道不明的暗昧。 秦桢不再挣扎,叹了口气,道:“沈聿白,洒脱点,不好吗?” 他们之间,只要双方都洒脱地放下,不再纠缠彼此就不会再生出其他的事情。 就好像若是多年前她能够干脆利落地放下这段感情,或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而如今只需要沈聿白不再被这段往事纠缠,他们之间的一切就会不复存在。 如此,何乐而不为。 沈聿白捏着她纤薄肩膀的掌心紧了紧,嗓音带着他都没有意识到的紧绷。 “抱歉,我做不到。” 心动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想过要放下。 秦桢闻言,心沉了沉。 下一瞬,忽而有道水珠倏地滴落入发梢缝隙,很小,小到若不是在黑暗之中视线全无,都不会察觉到的小。 霎那间,呼啸的风好像都止住了。 冰凉的水珠滴得她神思霎时间清明,想要抬头看一眼屋顶是否漏了洞,门扉外是否落了雨,可她被沈聿白紧紧地扣在怀中,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扣着她的手终于松开。 沈聿白松开手的刹那,秦桢毫不迟疑地往后退了两步,借着皎洁月光看着眼前的人。 窗棂外没有下雨,屋顶也没有漏水。 眼前的男子眼眸清明,眼角也没有片缕痕迹,就好像适才滴落到发间的水珠只是她一瞬间的幻觉,可秦桢知道,她的感受没有错,那滴落在她发间的水珠,温热又冰凉,热得她知道那不是水珠,凉得足以让她清晰地感知到。 两人静静地站了许久,就这么注视着彼此。 久到月光又往上爬了几分躲入了云层之中,皎洁的月光散去了大半。 久到檐下小跑而来的脚步声愈来愈清晰。 沈聿白方才开口道:“我送你回去。”
第66章 月明星稀,晚霜靡靡。 逐渐亮起的檐下八角灯笼照亮了整个枫亭院,并肩而行的两道长影时而划过狭长流水道,时而掠过沉沉无声的墙垣。 高挂树梢上的灯火滑过,照亮了女子白皙透亮的容颜,精致小巧的耳垂萦绕着淡淡的粉嫩,衬得精致面容愈发的娇俏可人,她垂眸望着来时的鹅卵石径路,一步一步地走着。 秦桢和沈聿白相识至今已有十一年,不曾见过他眼眸中闪过半滴水光,清晰的滴落感在这一刻变得愈发得浑浊,她在想,是不是一瞬间的错觉。 清冽冷漠如他,怎会因为一个人而流泪,就算不过是半滴。 秦桢知道,沈聿白对于落泪一事向来是不解且无视的,落泪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只会徒增当下的错乱气氛,是以在被下药醒来的那日,她连哭都不敢哭。 假山一角,沈聿白停下脚步,侧眸看向不知不觉间慢下步调来的秦桢,她深思不语的神色变了好几变,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眼眸中闪过片缕悲伤,那一刹那,不着痕迹的悲伤飘向他的胸口,给予沉闷的一息。 他想起适才的拥抱。 那是他和秦桢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拥抱。 也不是相拥,是他单方面的拥抱。 她起身离去的刹那,就像是断了线的纸鸢,只稍一眨眼她就不知飘向了何方,从此以后和他再无干系,再无交集。那一刻他乱了心神,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他没有办法如她所说的两清,眼睁睁地看着她放下过往走出他的生活,他没法放手让她离去。 对上她的视线,沈聿白垂下眼眸敛去思绪。 凝着清澈眼眸中的悲凉,他心尖微颤,忍不住去期许着,她是否是因为两清而难过。 “你——是心情不好吗?” 秦桢摇头又点头,眸光凝着他的脸庞,清隽而冷冽,是路过的女子也会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目的存在,只是如今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之中,更多的是暖意,而不是曾经的冷目与漠然。 “我只是想起了下药的事情。”她笑了笑,想要不在意可实际上指尖还是忍不住颤抖着,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涩意令她止了半天声,“我当时还挺无措也挺害怕的。” 不过及笄就失了身,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畏惧之时余光就觑见了坐在桌案前的沈聿白,他不知起了多久却没有走,沉着一张脸看着她。 “其实比起你,那时候我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姨母,她会不会对我失望,会不会不再喜欢我。” 确凿证据摆在所有人的面前,就连慌了神的瞬间,秦桢都怀疑过是否真的就是自己做的,只不过是她失去了那段记忆,更遑论其他人,但姨母是第一个站出来反驳证据的人,是她将自己护在了羽翼之下,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包括沈聿白在内。 她抬起的眼眸中泛着泪光,点滴泪光凝成线狠狠地揪了把沈聿白的心,他微微伸手,想要握紧她颤抖的指尖,伸出不过半寸,又一点一点地收回,怕惊着了她。 如果不是赫王的幕僚为了引他注意将自己逐离朝堂须臾得到可以喘息的机会,这份误会或许不会消解,而是始终萦绕在他们之间。 “对不起。” 沈聿白喑哑的嗓音微微颤抖。 骤然听到他的致歉,飘忽的思绪霎时间回笼,速度快得她都不由得怔住,定定地看着他,蓦然间她就知道了。 沈聿白在为被下药的事情向她致歉。 “他们是冲我而来的,受到伤害的是你,而我还恬不知耻地要你自证,秉持着受害者的心理对你加以漠视,而实际上我才是帮凶,是加害者。” 如果不是他,秦桢就不会经受这一切,她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爱她敬她,与她携手相伴一生,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他而费神。 话音落下许久,秦桢都没有反应过来,从天而降的巨石将荡着轻许波澜的湖面砸穿,沉入湖底,只是这一刹那的冲击过于激烈,让她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悄然滑过颊间的冰凉水珠唤醒了她的神思,她神色怔忪地望着沈聿白,尘封在心底深处的委屈波涛汹涌地袭来,掠过干涸的喉咙,逆流而上滑过鼻尖,溢向眼眸。 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地砸向地面。 泪珠很轻,轻地让人难以察觉,可却像重物一颗又一颗地砸向沈聿白,砸得他缓不过神来,看着弯下身环住自己低泣的秦桢,呼吸微促。 沈聿白知道,如果他得体一点,识时务一点,就应该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但他做不到。 她的喜欢是小心翼翼的,是无私的,也是不染尘埃的,而他的喜欢是卑劣的,是自私的,是想要将她拥入怀中长长久久的。 秦桢哭了很久,似乎要将这些年的委屈全都哭了出来,再抬起头时,眸中水光肆意,盈睫泪珠在月光下闪烁着光芒。 四目相对,她沉默了半响才垂眸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擦拭过颊中的湿意,没有否认他话中的意思。 沈聿白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秦桢凝着他的掌心许久,期间试着要自己起身,可蹲太久后她的脚也有些发麻,指尖搭上了他的指节,起身的须臾间挣脱开了他的手。 沈聿白垂眸睨了眼悄然滑去的指尖,指节无意识地捏了捏。 半响,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负在身后,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 “嗯?”秦桢眨了眨微涩的眼眸,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有一天去长公主府,和叶煦一同回去的路上知道的。” 听到叶煦的名字,沈聿白眉心不由得皱了下,许是神色间流露出的酸涩四溢,他对上了秦桢满腹狐疑的视线,沈聿白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道:“叶煦和你说的?” “不是。”秦桢想到那晚陡然被塞入手中的纸笺,若是真的要深究起来背后定有指使的人,“是汇入人流的时候,手中被塞入了纸笺,我当时没想过要清楚这道纸笺是谁给来的,就没有深究。” 当时她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荒唐,荒唐如斯的事情就应该停留在那儿,不应该叨扰她的思绪,是谁着意告知她的都无所谓,他们不曾伤她分毫,不过是将既定事实与她言说而已。 闻言,沈聿白微微凝眉,“纸笺在哪儿?” 秦桢沉吟了下,回想那日的场景,摇摇头:“忘了。” 可能是扔了,也可能是被放到了哪个角落封住。 沈聿白也只是问问而已,随手塞入的纸张也不是什么值得引起人注意的事情,后续也没有任何伤害她的事情,他微微颔首,迈步和她并肩走出枫亭院。 等候在外的闻夕和鹤一等人不远不近地跟上两人的步伐。 皖廷轩内很静,静得只余下脚步声。 大门推开响起的声音在黑夜中异常的清晰,清晰地落入他们的耳畔,与他们重述着这处院落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走出皖廷轩,两人又朝着秦桢的居所走去。 临近中秋时节,悬挂高空的月儿将近圆润,几近饱满的模样,皎白月儿四下半片云层都没有,毫不保留地将光亮洒落而下,照亮前行的路,也斜斜地撒向相隔一人而行的两人。 沈聿白和秦桢之间的距离可以再容下一身形宽大的男子,可就算这样,他还是觉得很好。 她眸中的笑意是他许久已经没有见过的轻松,夹杂着些许不着痕迹的雀跃,似极了多年前的元宵佳夜,她跑上前观赏满天烟花时回眸朝他招手的神情。 漫天的月色,都抵不过她的笑靥如花的眸色。 刹那间,沈聿白只想这一刻慢点,再慢点。 始终跟在身后的闻夕和鹤一对视了须臾,两人都是贴身跟在他们身边多年的,见证了两人这么多年的种种过往,这是时隔六年之后,第一次见他们俩如此平和地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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