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能感受到头发在被赵娘子轻柔地按摩。 虽然不是亲生母亲,可待她完全是当做了亲生女儿一般。 她在没有来竹溪村前就听说过梅三娘子,那时候她还在主母身边奉茶,主母心情好了,就会给她说一些江湖上的事情。 她说梅三娘子就是个使针的恶妇,下手阴毒狠辣,碰见她的男子都死状凄惨,无人不胆寒。主母喜欢她那股狠辣劲,一直想将梅三娘子招揽到麾下,以至于沈乔觉得梅三娘子一定是个极其可怕的角色。 可当那双杀了无数人的手拿着布巾轻轻擦过她头发时,沈乔总是会有一种恍惚感,就好像梅三娘和眼前的赵三娘完全是两个人。 沈乔她扭过头,抬着巴掌大的小脸,有心想找话题和她娘聊聊。 “娘,你之前讲过的无眉女侠的故事,有没有女侠小时候的事?给我讲讲呗?” 以前赵三娘哄闺女睡觉,会把一些曾经遇到过的新奇有趣的事情讲给她听,没想到姑娘听了之后频频做噩梦,吓得赵三娘子再也不敢提。 见长大了还能记起念叨起来,赵三娘心里还挺高兴的。 赵三娘子一边给女儿换热水,一边回忆道:“无眉女侠小时候啊,家里有过六个姐妹,她是最小的。女孩一个个地从哑巴娘的肚皮里掉到地上,没有一个带把的。她爹就气坏了,索性不回家了,成天住在赌坊。” “那个赌爹真该死。” “你还真别说。”赵三娘子伸手拧了拧她鼻子,笑道:“那赌爹晚上走夜路黑灯瞎火还真溺死在了河里。” 沈乔哈地笑出来。 赵三娘子却忽然停了下来动作,侧着耳朵听了听,听到了院子里响起的劈柴动静,笑道:“你爹真勤快,夜里还砍柴。” 沈乔侧耳听了一会,暗暗笑话他爹火烧屁股了才想起来这回事,等一会她洗完了,赵三娘子还要烧热水,保不准看到他藏在柴火堆底下的东西,就能摸清他底细。 只是目前赵三娘子还当他是勤勉的普通村夫。 赵三娘子给沈乔用簪子把头发盘起,回忆着继续说故事:“就是可惜男人死了之后,家里就更穷了。因为欠的赌债都追到了家门口。哑巴娘比划着手干着急,不知道哪个欠条是真哪个欠条是假。” “不过后来白天的时候女侠就跟着姐姐们到处捡鸡粪,牛粪,攒起来卖给那些庄户人家。日子一天天就过好了。”赵三娘子垂眸,轻声地结束了大圆满。 沈乔察觉到她不经意间露出的失落,安抚地在赵三娘腰上蹭了蹭。 她知道若是一直这么好下去,她娘也不会成为手染鲜血的“无梅”大侠。 赵三娘子轻轻地在她脸上一捏。 后来一年的冬天,哑巴娘不见了,有几个带着武器,不似平常百姓的人来了村里,她就去求他们进山的时候帮忙找找她娘。 那几人履约,只是要求是让她以身抵债,当他们带着哑娘和姐姐们的尸骨回来后,她便成了梅三。 听着沈丘已经差不多砍完柴了,沈乔用布巾包着一头还半湿的头发走出来,一偏头就见到了等在院子中的谢源。 她下意识地就要喊表哥,只是少年一见到她,那张漂亮冷淡的脸上露出些微的慌张,立刻背过身,压声训斥:“就算是在家中,也不该不穿好衣服出来!” 沈乔觉得有趣,迈步慢悠悠地踱步到他身后,嘻嘻笑着道:“怎么不把你的衣裳给我?我快冻坏了。”
第21章 沈乔几步上前去扯他的衣袖,谢源拂袖闪开,让她扑了个空。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沈丘回臂逮住女儿,一把将她抱起,笑道:“丫头,你这样的身法可不行。看爹的。” 说着提气一起,沈乔只觉得目眩神移间自己就到了屋顶上。老旧的屋顶吱呀晃荡了一下,沈乔心里不觉得害怕,反而兴奋地朝着下面的谢源大喊大叫。 可一低头,就发现谢源面色僵硬苍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化成了一尊石雕。 沈乔心中惊诧,他这是怎么了? 谢源觉得冰水浇下,身体四肢僵硬,瞳仁死死地盯着沈乔身后之人。 当初将他们伏击圈至山庙中的鬼魅影子和今天沈丘的这个身法出奇的相似。 沈丘以为他没有发现,或者是知道而有恃无恐。 少年院中独立,一张玉脸宛如冰铸,周身散发着难以接近的寒气与勃勃的怒意。 缓缓地,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沈丘上一次用这道身法还是在杀人,这一次确是在哄女儿高兴身上。 也不知若是让他悉心照看,宛如明珠般捧在掌上的女儿知道,他亲手杀了旁人的母亲,会是怎样的一副状况。 赵娘子在屋内,见房顶晃动掉下几根茅草,闺女声音激动地喊叫,忍不住疑惑地扬声喊:“乔乔,你在哪里呢?” 听动静正要从门里出来。 得意忘形的沈丘一个激灵,忙捂着沈乔的嘴,让她不要叫喊,将女儿放回地上,进了厨房和赵三娘子说话。 谢源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沈丘,心中的恨意宛如洪水,将他的理智裹挟得一丝不剩。 这时,一只温凉的手按住了他紧紧攥起的双拳。谢源一僵,乍然回过神来,神情冰冷地垂下目光看向沈乔。 沈乔目光温润,宛如单纯懵懂的小兽,轻轻地低声唤他:“表兄?” 谢源眸中晦暗,神情却渐渐平静。 “什么?” 小表妹磨蹭着,慢吞吞道:“我看表兄好像不太舒服,想要问问表兄是不是没吃饱?我这里还剩下了一只小糖糕,给你。” 她垫起脚,将手中的东西挤进他薄薄的唇瓣间。 谢源来不及反应,温软的手触碰到唇间,一块软绵绵的东西就送进了嘴里,一股甜意很快在口中化开。 谢源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乔是把白日的小糖糕给了她。 甜丝丝的蜜意充斥口腔,谢源下意识地想,他有放这么多蜂蜜吗? 可垂眸,沈乔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眼中倒映着两轮清冷冷的月亮。 她好似毫无知觉,却恰好地化去了他满腔戾气。 谢源垂眸望着面前的少女,巴掌大的小脸,似雪一般的皮肤,眼睛嘴唇鼻子无一不可爱动人。 少年抿着唇,偏过视线。 从屋顶上吹了一会冷风,这会下来好像有些受凉,沈乔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她转身欲走,却忽觉一角素袍拂过地面,宽松的外衫轻轻地落在自己身上,将她笼罩在了一片青松柏木的气息之中。 沈乔惊讶回头,却听见从背后环绕着他的少年似怨似气地长叹。 “这次罢了。” —— 冯献扣了扣门。 见门里应声的小童出来,他忙问:“先生可在?” 小童看了一眼冯献,道:“先生出门赴宴去了。冯先生有急事吗?” 冯献闻言蹙眉,蔡老自从来到金溪县后就邀约不断,只是蔡老从不乐意与那些人交涉,今天是来了什么大人物让才请动了蔡老? “可知道来的人是谁?” 小童打了个哈切,心道这我哪里知道,左不过是一些来巴结先生的呗。 只是想想先生走时他看到的表情,又觉得不太像是那类人。 “冯先生找我家先生有什么事?我代为传达就是。” 冯献卷起卷子收回袖口,原先的激动被一路的风吹冷。 现在仔细一想,自己只凭借一张卷子就断定他是老师要找的人太冒失了,最好还是考核一下再推荐给先生,总归人也跑不了。 于是想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对着小童摇了摇头:“无事。等过几天我再来找先生吧。” 说罢便转头离去,只剩下小童一人纳闷。 老远跑来就问这一句在不在?蔡先生回来了,他是禀报还是不禀报啊? —— 此时他口中的蔡先生正坐在金溪县最大的酒楼翠风楼中。 原先翠风楼不论是晌午还是晚上,杯酒声不断,来往的食客满满当当,今天却静得吓人。 因为在楼外,上百位护卫将整座楼保卫得严严实实,连一只蚂蚁都进不去。楼里除了厨子,清理得只剩下了一位胖乎乎的掌柜。 带着刀的侍卫拿过老板送上的茶水,挥挥手让他赶紧下去。 掌柜打量着,这群人穿着上看不出来,但浑身都有一种和平常人迥然的气质。掌柜的不敢让伙计应付,自己亲自送上茶水。 可当近前了,才察觉到那人的刀把上刻着的竟然是一个“阴”字! 他心中大骇,牙齿打颤,险些站立不稳,被那脸白的侍卫一把接了托盘,叱他下去,才像是逃出阎王殿一般地连滚带爬地离开。 侍卫嗤了一声,轻轻推开装潢精致的雅间门,躬着腰,半声不响地将茶水送上桌面,低声道:“蔡老,这是最好的信阳毛尖,是我们大人专门从京城带来。” “信阳毛尖?我记得这是御用茶叶,只供陛下所用。”头发稀疏花白,插着一只枯瘦的梅枝的老人看着起在水面上的茶叶,本来就黑着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正是。手底下的人孝敬上来,连陛下都只得了三两。”侍卫骄傲地回答。 “阴会水,你越来越放肆了!竟然敢扣下陛下的东西私自享用!”老人面色黑得像要滴水,丝毫不给面子地冲着窗户前痛骂。 屋内服侍的众人被他的称呼吓得心中一跳,骤然一片死寂。 靠着窗边软榻,被直呼名字的男人用手支着下巴正望着窗外的人来人往,软榻旁一名奴才跪在地上,小心地为他锤着腿。听闻此言,这名欺上瞒下,只手遮天的朝中最大毒瘤好脾气地轻笑道:“蔡老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只是些茶罢了,那皇帝能喝我为什么不能喝?守着那些没用的破规矩多扫兴,不如尽早享乐。” “更何况,就算皇帝知道了,你认为他敢和我作对吗?”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怕。 蔡凤春一噎,又看了看桌面上的茶杯,旁边响起了一些低低的嘲笑声。他拂袖站起来干脆眼不见为净,瞪着眼睛睨视着他:“你来这里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阴会水轻慢地笑道:“不过是游览些盛景,顺便来看看蔡老。” “我没有什么好看的。” “话不能这么说,好歹我们也是同僚,致仕之后蔡老过得如此潦倒,我真是于心不忍。” 他枕着臂,双眼似蒙了雾般微眯着,唇边带笑地懒懒道:“所以我给蔡老备了五十两黄金,让您买些好的茶水吃,也就不用见到些信阳毛尖便大呼小叫,失了体面。” 侧首边的手下人捧出几排金灿灿的元宝。 蔡凤春瞪着眉毛,他为官以来,见过无数奸臣小人,而阴会水是他见过的人当中第一个厌恶到想用茶盏砸死对面的奸臣,以一换一,为民除害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5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