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和我分开。” 沈乔支吾着不说话。 “好,那我就如你所愿。”他冷哼着,拂袖离去。 沈乔听出他话中的失望,顿时一惊,暗暗悔恨表兄想和自己坐在一起无非是想照顾自己,可她却这样为难他,正要起身挽回,却见谢源忽地刹住脚步。 冯悯拦住了谢源。 “怎么?我去前面也不行,后面也不行,难道说这方私塾容不下我?”谢源冷眼望着他,唇角勾起嘲讽的笑。 冯悯赶紧摇头,羞愧道:“不!我想说先生没有特意叮嘱!我方才所说的都是谎话!谢小郎君还是请坐在这里吧。” 冯逸仙大为恼怒:“哥!” 冯悯看着谢源,同样是读书之人,谢源一身谦谦君子气度,和他这个招阳奉阴违,助纣为虐的相比较,顿觉形秽。枉顾他每日以君子之行勤勉反思己身! 冯逸仙冲上前,恼火地骂道:“你不是答应我要帮我了?怎么现在又反悔!” 冯悯面红耳赤地解释:“是这件事实在是办不了!你这不是君子所为!” “你违背我们兄弟之约就算是君子了?!”他抬出高声。 冯悯张着嘴磕磕绊绊了半天,想不出如何解释。 冯逸仙恼怒他哥的榆木脑袋,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气得一甩袖子朝着外面跑了。 冯悯愁肠百结,想要去追自己弟弟,又觉得不能将教室撒手不管。 冯逸仙走后,谢源就在沈乔的旁边坐下,没看旁侧的沈乔一眼,自顾自拆开包袱将自己的笔墨纸张一个个摆在桌面上。 沈乔坐在位置上悄悄看着谢源忙碌,桌子底下的手不安地攥着衣裳,踌躇着问:“表兄生我的气了?”
第23章 谢源看着她的时候,她满目茫然,似乎迟钝地并没有意识到冯逸仙的心思。 谢源在心底长叹一声,揉了揉她脑袋叮嘱:“千万不要和除了我以外的男子搭话,他们都包藏祸心!不是什么好人!” 沈乔见他情绪平和,似乎没有生气,便连声答应着,笑嘻嘻地凑过去看看他的包袱里有没有塞点心。 窗外的竹林挺拔,顶端的竹叶茂密得好似草团,明明没有风,竹叶丛却忽然摇晃了一下,隐约露出个俏丽的脸。 要是沈乔看到估计会吓一跳。因为赵三娘正在以一个寻常人不可能实现的轻盈姿态攀在竹子上。 她已经在学堂外的林子里趴了半天,手臂酸软得很,皱着眉在自己的几个穴道上了施针,酸软感便消失殆尽。 赵三娘手搭凉棚,朝着远处眺望,目力所及只看见学堂中一小点移动的人头,可作为母亲,她一眼就认出了哪一个是沈乔。 心中不由生出几分高兴,自己这位置挑得好,正对着私塾,能看得见乔乔。 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乔乔和其他人相处得怎么样。 正这样想着,下一秒见到沈乔被一个男孩子拉着手,牵着到座位上,赵三娘子脸都黑了。 这混球小子想要干什么?他是谁凭什么拉自己闺女香香软软的小手?! 赵三娘怒火中烧,靠着理智勉强没有冲进去一把扯开两人。两眼圆睁,愣是把那少年模样体型记得清清楚楚。 没过多久那少年走了,乔乔偏着头与谢源说话,看着姿态十分亲近。 看上去像兄长对妹妹的礼节之内的距离,但赵三娘子仍觉得有几分古怪。 从竹林间下来,赵三娘先往拉了闺女手的少年离开的方向而去。 她赶到时冯逸仙正对着一株老柳树踹树根撒气。 他算是看明白了,他兄长就是一个怂包!不仅不会帮自己,还会反水! 冯逸仙想到曾经他背不过文章,自己还帮他糊弄过爹,想到六岁那年他尿床自己背的黑锅,心里痛心。 暗暗发誓,从今之后,他们再也不是好兄弟了! 他要斩断六亲!从此独身一人漂泊。 冯逸仙越想越觉得凄凉,好像背后都吹来了一阵阵寒冷的北风,他想自己的背影一定十分萧索且帅气。 耳畔传来一阵风声,背后衣领一紧,他骇然回头,却只见一条黑影从身后闪过,将他胸腹压得生疼。 冯逸仙睁开眼,发现自己此时离地面一丈余高,万条丝绦从树上垂下,竟然眨眼之间到了大柳树上,顿时吓得魂飞天外,面色惨白,手脚发软地死死抱着架着自己身子的树枝。 可手心发出冷汗,连抱都抱不稳,冯逸仙快吓尿了,胸腔憋一口气,颤抖的哀嚎爆发:“救、救命啊——!” 赵三娘子躲在暗处冷哼:收拾不了谢源,她还不能收拾这个登徒子吗!让你张张教训!不是什么姑娘都是你能乱碰的! 她拍拍手上沾染的灰尘,整理了一下鬓边发髻和衣裙,收拾停当后就成了那个贤淑柔顺,什么都不会的赵三娘子,在池边照了照自己的模样,赵三娘子这才满意离开。 留在原处的冯逸仙抱着树干腿脚发麻,喊得喉咙干哑也不见有人来救自己,正浑身疲惫,忽地听见有些嗡嗡的声音就在自己附近。 他抱着树干,十分小心地挪动脑袋寻找声音来源,猛地便瞧见在自己右上角的树枝上正垂挂着一个足有脑袋大的马蜂窝,几只黑黄相间的马蜂在蜂窝间巡卫,个个屁股上都带着毒针。 冯逸仙一个哆嗦,险些从树上晃下去。 杀千刀的!哪个聪明的大马蜂想到要在这里安家的! 真是天要亡他! “救!命!” “三——弟——!你在哪里?”听见了些微的呼救声,冯悯寻了过来。 冯逸仙嗷地一下叫唤起来,哭爹喊娘,泪流满面地大喊:“二哥!二哥!快来救我!这里有马蜂窝啊!!” * 冯先生携着一册书进入学堂。 先扫了一圈,见谢源正端正地坐在堂中,嘴角便扬起了一丝微笑,视线一挪,看见旁边还有一姑娘正笑嘻嘻朝他挥手,圆圆的杏眼眯成了两弯月牙。 冯先生笑意僵在脸上,脑中下意识地想起了那只耀武扬威的大王八。 啧,烦心! 冯先生扭开脸,不想看见这丫头。 已经开始上课,冯献先念了一遍书,村中学童们坐在蒲团上,摇头晃脑地跟着念诵。 冯献不是刻板的教书夫子性子,在让村童认了字后,便随意捡起书中一问道:“勤者敏德义,世人济其贫。可有人知道是什么意思?” 古往今来,不论是谁,最怕的便是课上提问。冯献甫一停顿,众人便齐齐噤声,鸦雀无声。 他抬眼一望,在众多垂下的脑袋中一眼看到了端正坐着的谢源:“谢源,你来回答。” 众人长出一口气。 冯先生是个挑剔刻薄的先生,心中暗笑,也不知道这谢源怎么这么倒霉,一开始的就引起了冯先生的注意。 谢源站起身,略一思索后,少年清亮的嗓音便在竹屋中响起。 “勤者敏于德义,世人济其贫。俭者淡于货利,而世人假俭以饰其吝。[1]” “勤勉之人应当提高自身修养,可世人大多勤勉于铜钱。勤俭之人应当不看重利益,可世人大多以俭来掩饰自己的吝啬。” 私塾中一片安静,众人都怔住了,睁大眼睛诧异地望着他,这谢源肚子里有点货啊。 冯先生满意点头:“文中内容先前学过?” “方才读了一遍。” 嚯!这话可不轻! 屋里但凡是识字启蒙过的人都瞪圆眼睛看着谢源。 只读了一遍,便能通晓其意?!正常来讲,第一遍都是要先生带领着读一遍,然后再进行一字一句的释义,让学生背下来,之后再进行理解引用。 可这谢源,居然直接读了一遍就会了? 众人目光怪异,视线看向冯献,准备等他勃然大怒,却不成想冯献唇畔含笑,满脸的欣赏,居然就信了这么离谱的谎话。 此时,众人都有些恍惚。 难道谢源给冯先生灌了什么迷魂药? 冯献含笑令他坐下,忽而谢源再次开口。 “然民之所求不过三餐温饱,七尺卧地。利者,民生之基,基不固而栋宇不坚。栋宇不坚,却以君子之行求诸于民,亦为假德以饰其猖狂。” 冯先生明显地怔愣了一下,转身盯向谢源:“这是你自己的想法?” 沈乔从旁观看,冯献脸上的欣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的审视。 谢源轻轻垂下头,默默不语。 冯献所提问的这句是古人对勤勉于勤俭的释义名句。 从这句话来看,希望众人能重视德行,轻名利,不要用君子处事原则掩饰自己追名逐利的本质。 他是一个正统的儒学捍卫者。 而自己却用书中之义引申出了更大的论题,不要用德义掩饰剥削本性,求利才是人之本心。 这样的引申是狠狠打了一众儒夫子的脸,堪称离经叛道! 沈乔在底下悄悄地拉住他的手,默默摇头。 可谢源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地道:“是。” 沈乔瞪着眼睛,诧异地看着他。 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小小的竹溪村,他的观点始终都和正统思想相左。 重商,轻农。 冯献那双眼睛打量着谢源。 机敏大胆,胸藏乾坤,出身干净,背后不沾染任何势力。 冯献实则并没有因他的观点生气。 他沉默了一会,忽而道:“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2]。你方才说的,已经违背了君子持身的德行。” “禅宗有句话说:饥来吃饭倦来眠。先生难道不知'有意者反远,无心者自近'这句话吗?” 两人一来一往,谢源对答如流,只有私塾里的学生遭了殃。 他们根本就听不懂在说什么! 只知道什么子曰,乙曰……能听懂每个字,但字所包含的意思却完全不懂。 想要理解,就需要有大量的学识积累。 有村里孩童在地下咋咋呼呼地嘀咕:“这到底是谁啊?怎么这么厉害?” “咱等会去问问去?” “还是算了,人家怎么看都不像是咱村里的人,瞧着怪不敢让人亲近的。” “顾老二看上去也不急,到时候冯先生最喜欢的就是谢源了。” “我看这个谢源比顾老二厉害多了,顾老二还想着冯先生举荐给蔡老……周亭哥都不行,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大的把握。” 你一言我一语,好似聒噪的鸭子,坐在角落里的少年啪地将书合上。 突然出现的响声让背后窃窃私语的几人闭了嘴,不由得尴尬地互相用眼神交流,才知道原来自己说话前边的人是能听到的。 顾元钧却连看都不屑于他们一眼,自顾自将书放在一边,拿起了字帖开始练字。他有一手好字,每次写出来的时候都会引起一阵的艳羡,就连冯先生也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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