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门前的节日气氛非常浓烈。 门檐下,挂了一溜儿大红灯笼 ,乌漆大门两侧,贴着五尺半的洒金对联,金灿灿的铜狮门环,光可照人,两挂拖地大红炮竹悬在门柱两侧,不时有穿着新衣的小童拿着拜帖来投,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偏门口的阶矶上,候着一个中年发福的婆子,一身崭新的碧绿对襟褙子,很是气派,婆子见晏家人到了,笑着把一行人请进中院的暖阁,一路上,老婆子咧着嘴,非常殷勤,一会说家里主母早起就盼着世交奶奶来,一会又说家里主母,特意安排厨房准备好上等饭菜和酒水,说晏家人各各都是美食家,马虎不得,王氏有了面子,心里美滋滋的。 当年晏老太爷在世,沈家人刚到金陵,寓居在晏家小半年,那时沈父仕途刚刚起步,晏老太爷出钱出力帮他们一家在金陵站稳脚跟,十年过去了,沈家一门两大人,门庭煊赫,檐楣高扬,而晏家衰颓...... 王氏随口与婆子一唱一和,心里早已唏嘘,当年她图晏家富贵,还是目光短浅了,若是嫁个有出息的进士举人,好好谋划,忍个两三年,或许也能挣下眼前的光景。 沈姜氏比王氏年长七、八岁,可看上去与王氏差不了多少,王氏偷偷打量她嫩滑的皮肤,如云似瀑的秀发,还有那玉颈,居然一丝皱纹都没有,王氏心里羡艳,当年初见沈姜氏,不觉她相貌如何绝伦,可十年过去了,沈姜氏明显比她更加雍容有韵味,王氏啧啧感叹,只有官夫人才能保养成这样吧! 王氏瞥眼看自己的两个女儿,心里可惜,都没有当官夫人的命!若是她晚生几年,早点懂得这些道理,她自己倒是可以博一博,王氏胡思乱想,晏家姐妹和赵女婿已经与沈姜氏施过礼,沈姜氏与晚辈简单寒暄了几句,便笑盈盈地与王氏叙起旧情。 王氏此人,心机有余,城府不足,聪明有余,智慧不足。 自沈家发迹,她便不知道应该如何与沈家人相处,过于热情,她怕人说她谄媚权贵,攀高枝,爱富贵; 若是冷淡,她心有不甘,这样的贵胄世交还是要常联系; 保持不卑不亢,她又拿捏不好尺度。 于是乎,她一会奉承沈姜氏教子有方,持家有道,把沈姜氏拍得晕乎乎,一会又自吹自擂,夸赞起自己的相公女婿,生怕沈姜氏太骄傲,而看扁了她。 晏然冷眼瞧她,心里都替她感到累,抬眼看姐姐和姐夫,俩人皮笑肉不笑,坚持的很辛苦。 晏然趁王氏喝茶润喉的功夫,岔话问道:“怎么不见沈山哥哥?” 沈姜氏笑道:“和他父亲一起去了工部的顾侍郎家,晚上应该会赶回来一起用膳。” 晏然“哦”了一声,还想问之前她拿给沈山哥哥的花胶,有没有安排厨房......谁知王氏只抿了一口茶,听到沈山两个字后,立刻放下茶盏,一脸关切和八卦的表情,“令郎也年纪不小了,怎么还没娶妻?” 晏然心里偷笑,好像是个女人,不管老幼,都很关心沈大人的婚事。 笑归笑,晏然也扬起小脸,焦切的望向沈夫人,晏晴本来心不在焉,正眼角瞄着多宝隔上的古玩,想心事,听到这个话题,也把茶盏放在手中,决定先不喝了。 沈姜氏捂嘴笑道:“这个问题,我一天要跟人解释八百回,”她看着眼前的母女三人,颇为无奈,“我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在婚娶上,不让我省心,之前在京城,我有个表甥女中意他,她母亲三番四次跟我说,可我这儿子百般推脱,后来我生病,他更是以此为理由,说母亲尚在病榻之上,他无心考虑儿女之事。” “我听说,沈山哥哥在山西,与布政司大人家的千金订亲了,是吗?”晏然想既然要八卦,就要八卦到底,这是难得的答疑解惑时机。 沈姜氏脸色微怔,“这个你都听说了啊?” 晏然憨憨的点了点头,她探听消息时最喜欢这样装傻充愣。 王氏瞪眼看晏然,一脸惊讶,好似在说:“这么大的事情,你怎没跟我说?” 晏然回了她一眼,“好像我们平时交流很多似的......” 沈姜氏略微沉吟,脸色的神采暗了下去,“是有这么一回事,我这儿子,就像心里有了人似的,这些年,向他提亲说媒的,没有五十家也有三十家,可他都找各种理由推了,后来他发现总这样推三阻四找借口麻烦,就养了一堆声伎在院里,都是一群十一二岁的丫头,整日穿得花枝招展,在这后院嬉闹唱曲,山西史大人知道了,气的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纵使他女儿怎么闹,他也执意不肯这婚事继续下去了。” 王氏以过来人的口吻,很肯定地说道:“那八成是有心上人了,估计就在这群声伎里,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娶进门,夫人,你可多留意留意,这些姑娘中,可否有与令公子走的近的?” 沈姜氏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眼神从王氏脸上移到晏然脸上,然后又转回到王氏,她淡淡一笑,并没回答王氏的问题。 晏然抿着小嘴,心想,怪不得那天在沈山哥哥的书房门口,看见一群身姿曼妙、妖妖乔乔的小丫头,原来都是他养的女伶啊!这癖好!也不知道哪个是他心上人,待会儿我去看看。 聊八卦,时间过得快,转眼天色渐黑,一个小丫鬟上来通知半个时辰后开饭,并回说两位沈大人已经回来,在大堂等着夫人、奶奶们呢,王氏几人听了,便跟着沈姜氏一起去出了暖阁。 走到一处抄手游廊的拐弯处,就见几个身穿艳丽裙裳的小丫头,捧琴的捧琴,拿箫的那箫,嘻嘻哈哈也往前院走,各各都模样娇俏,顾盼神飞,一脸天真浪漫的模样。 时下官宦富贵人家,最爱畜养声伎,以显示其不俗的品味,有些模样俊俏,性格乖巧的,顺理成章收入房中,生了儿子即刻抬为姨娘。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这类女子最好的归宿,所以她们一旦有机会进了府,自是使出全身解数,为自己下半生谋个出路。 女孩们见沈老夫人过来,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缩手缩脚排成一条线,她们知道,沈老夫人不同沈家小老爷好说话,自她们进府,也有三年多了,虽说老夫人不曾苛责她们,可也从没给过一次好脸色,这些女孩子没读过什么书,但打小唱曲,戏本子里说,这种面善寡言的女人最可怕。 王氏一行人像是看热闹一般,挨个打量过去,晏然更是明目张胆的挨个脸蛋看,“嗯,这个不错,皮肤真白,像纸一样透明欸。”“这个也不错,像猫一样乖巧,”“这个不行,鼻子不好看......” 她猜测沈山哥哥会喜欢哪一款,脚步不由放缓,王氏嗔她快些跟上,实则气她对这些女伶戏子怡颜悦色,有失身份。
第133章 133“难道不是因为吴潜?” 到了前院大堂屋,沈家俩父子已经换了便服等候。 沈大老爷坐在黄花梨的太师椅上,正小心翼翼地捏着瓷盖,一下又一下拂着茶汤,他低头轻轻吹去热气,闻过茶香后,顺着杯沿儿啜上一口,短暂陶醉一番,再小心翼翼地去拂茶汤...... 沈小老爷负手背对大堂门,昂头望着墙上的祖宗画像发呆。 画像下的黄花梨条案上,靠左,高低错落摆着几个瓷瓶,供着数枝鲜菊和红梅,靠右,炉瓶里香烟袅袅,中间位置空着,很有画中留白的意境。 小丫鬟走前掀门帘,沈姜氏领着晏家女眷,说说笑笑地跨槛而入,父子俩闻声,笑着起身转头,沈山长得像母亲,斯文秀气,父亲则长得憨憨壮壮。 沈辙是个很随和的人,一方面性格本就如此,一方面有劳于多年的宦海历练,想不随和也不行。 晏然偷偷观察沈伯父,掰着手指头算,在她有限的二十年生命中,如此和蔼、待谁都亲切如自家人一般的,好像只有鼎香楼的掌柜晏城了,嗯......还有庙里的菩萨。 而沈山,他俩这个月已经接触多次,尤其是在经过静慈庵一事后,她对沈山的感觉一夜回到儿时——可信赖的哥哥。 晏然向长辈拜完年后,转身便向沈山拱手讨要红包,众人皆笑,谁让她是年纪最小的孩子呢! 王氏尴尬道:“都订过婚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忒不稳重,让人笑话。” 沈辙不同意王氏看法,笑道:“我看这孩子很好,开朗活泼,比那蔫头蔫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强!”说罢,他和姜氏互视了一眼,姜氏领悟,笑着把自己手上的玉镯取下来,塞到晏然手里,眼睛却看向晏晴,解释道:“你也别介意我偏心,然儿没嫁人,就还是孩子,自然要多给一份。” 晏然笑得嘴角都合不上了,不是因为厚礼,而是她终于在姐姐面前扳回一局,看,不是所有人都偏心你的!她声音雀跃,像个顽皮的孩子,“那我还是一辈子别嫁人了,我看不嫁人挺好!” 沈姜氏本来就喜欢晏然,现下见她与小时候一样,依旧明媚开朗,身姿又窈窕,脸蛋又俊俏,心里就更喜欢了,“你直管胡说,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定你就和你的夫婿一起坐这给我拜年呢!” 众人闻言皆笑,晏然勉强笑了笑,心头酸涩。 “是啊,我也想知道哪家公子能降了她?”沈山笑嘻嘻道。 “你管好你自己吧!”晏然冲沈山做了一个鬼脸,悻悻坐回自己位置,“我还能嫁谁啊!”她心里感叹,把新收的礼递给绮云,让她保管好,转头时瞥见王氏一脸灰败,正暗自摇头叹气。 “你们这是刚回来,然儿的婚事,想必你们没听说,”王氏坚持看衰女儿的态度。 沈姜氏面色如常,“咳,你说吴家那个婚约吧,我听我儿说了,其实......”沈姜氏本想说这婚又不作数,大可重头来过,谁知王氏并不打算照这个思路说下去,尽管她心里也庆幸这个婚约无效,可嘴上却还是要随着市井的舆论走,她这人就是这样,心口永远不一。 “这丫头的婚事,以后难办了,现在街头巷尾都议论说她克夫,哪还有好人家敢来提亲,本来年纪就大......”王氏满面愁容。 众人没有发问。 王氏兀自解释道:“虽说这个婚事不作数,但好歹也是做过花轿,拜过堂的,于法不作数,于情她就是嫁过人。” 众人脸上保持礼貌的笑容,依旧没有发问。 王氏尤觉情绪发泄不到位,又补充了一个她听回来的案例,“前年城郊有个赵氏,也是新婚当日死了丈夫,父母要给她重新说人家,她居然“截发毁面”,坚持住在公婆家伺候公婆,此番贞烈之举,才是正道。” “谁像她,”王氏白了一眼晏然,颇为瞧不上。 沈姜氏叹气道:“妹妹想让女儿也效仿赵氏?” “啊,呃,”王氏微张嘴,半天说不出,她自然是不想让女儿跟赵氏一样,别说是结婚当日死了,就算是结婚了三年五载,守了寡,改嫁也无妨。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嘴上说的永远是街上听到的,反而自己真实的想法,却一个字也道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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