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起身舒展坐久的筋骨,蒋奇摇了摇门外的铜铃,很快就听楼梯上传了噔噔脚步声,几个小丫鬟捧着斗篷上来,斗篷刚被暖炉熏过,一展一抖,就是一阵香风。 绮云早上心情还好好的,突然看见温廷言,她立刻拉下小脸,拿着晏然的皮袄子,心不在焉,毛领边的红绸带子系了几次也系不好,晏然把带子接过手,自己左右一扽,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她附到绮云耳边,悄声道:“正月初一放你一天假,你可以去找子升玩,或者约他去看灯。” 绮云撅着小嘴一扭头,咬牙道:“我不是想子升,我是看见温公子,就想起以前,子升跟着他......”那时候,咱们四个多开心啊! “这还不是想子升吗?”晏然一咧嘴,露出一排如雪花一样晶莹的小白牙,看着绮云涨红的小脸,调侃道:“子升不在温家做奴不是更好,我看你也是大了,过了节,我就跟我娘说,让你子升早点成亲,别再被我耽误了。” “哎呀,跟你说不清楚,”绮云扭着身子,气得跺脚,“我说不是就不是啦!”她为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想法,心烦意乱。 行至园中,几人的站位发生了变化,蒋奇要照顾自己怀孕的娘子,形影不离;温荷也怕温廷言情难自控,言行逾矩,寸步守着哥哥;沈山和晏然形成一组,走在最前面。 沈山披着一件素色的羊皮袄子,与送给晏然的居然是一样的款式,他两手插在白狐裘的护手里,度着方步,因刚引过酒,身上散发着热气,每说一句话,面前就升起一团白雾。 “雾里看花,感觉如何?” 沈山轻轻屈膝,在晏然身旁哈了一口气,“你自己感受下。” “走开,有酒气。” “就好像你没喝似的。” 沈山不以为然,继续度着方步,走到“梅影坞”时,沈山抬手指向周围,“这种花八年以上才能显露出虬枝古干的韵味,开出神骨俱清的花,而这片恰是八年前我亲手栽植,”他在白雾中轻轻歪下头,情不自禁地陷入回忆,停了片刻后,他别有深意道:“那年你还是个毛丫头。” 晏然迎着他朗月般的目光,明媚一笑,“那年,毛丫头就已经是你师傅了!”她抬手以师傅的语气拍了拍他肩膀。 沈山哈哈笑道:“好,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那时的沈山做梦都没想过,他会离开“小师傅”这么久,十六岁那年,他让母亲去晏家提亲,可母亲对他说,晏家大丫头的婚事都没着落,怎好就向二丫头提亲,况且她还没及笄......他听从了母亲的话,天天盼着晏晴早日嫁出去。 “当时我还想八年那么漫长,没想到转眼就过去了,现在,你看,”沈山抬手折下一枝梅花,笑意晏晏,“暗香枝头俏!你拿回去插瓶中,”他把花枝递到她眼前,晏然接到手中,嘴上埋怨,“好端端的,死你手里了。”眼神里却透着欣喜,她仔细打量上面的每一寸花瓣、花蕊,还有花萼上的脉络,好似这花是从天宫中遗落到人间,恰巧让她拾起。 俩人你侬我侬,有说有笑。身后的温廷言出奇的安静,若是以前,吸引晏然注意,是他最爱做的事情。 温廷言跟在晏然身后,始终保持两步的距离,沈山几次回头暗示他走近一步,大家说话方便,温廷言只是笑笑,仍旧站在两步之外,直到看见晏然拿着梅花枝子傻笑,他终于说出了赏梅以来的第一句话,“沈府梅园果然是金陵一绝!” 沈山和晏然停住脚步,一齐回头望他,晏然手捧梅花,脸上还保留着与沈山哥哥笑谈时的惬意,一阵北风吹过,身后梅雪纷落,晏然抖了抖额头上的雪花,沈山则轻轻拈去落在她肩头的花瓣,深情款款的望着她。 温廷言也停下脚步,眼神停留在晏然脸上,好像要找什么答案似的,不肯移开,直到沈山轻咳一声,他才开口道:“此情此景,让我想起稼轩居士的一句词。” “哦?哪一句?”沈山对这个话题表现出很大的兴致。 “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温廷言的声音与他的脸蛋一样有魅力,此语一出,身后跟随的小丫鬟都一脸痴迷,张氏紧紧偎着蒋奇,悄声问道:“这句怎么听着话里有话?我没听错吧?” 蒋奇嘿嘿笑道:“娘子没听错!”他耸着肩膀,好像准备看好戏。 “什么意思?不会是?”张氏踮起脚尖,以便离蒋奇的耳朵更近一些,她的音量可以压的更低一些。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蒋奇紧紧搂着张氏的胳膊,生怕她冷,不停摩挲着她的肩膀。 沈山连忙称赞,“这句妙!”一笑嫣然,晏然一笑,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晏然。 晏然何其敏感,她早就收敛笑容,心中不快,声中带着薄怒道:“我也送你一句。” 温廷言不气不恼,两手拂了一下长袍,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著有《澹轩集》的李滨老有一首《改过》,不知温公子可否听过?”晏然知道温廷言在学业上并不用功,高攀皇家亲事,目的就是能以举子身份谋个好前程,故特意问了这么一句,挫挫他的傲气。 果然温廷言尴尬一笑,李滨老不过是前朝落第举人,他的诗......他自然不会读。 “‘过言与过行,点检莫暂停’。 ”晏然目光清冷,当年她在温府的高墙上,苦等他出来给她一个解释,而他却没有任何脱身之计,那时候,她对这个男人就已经死心了。 沈山博学古今,立刻听出这句话的机窍,又是“言”又是“停(廷)”又是“改过”,此话说得可谓正合时宜,沈山也想发表几句看法,又见晏然面如冰霜,对温廷言不理不睬,想想自己还是少说为妙,“走,前面还有几处景致没看呢!”他拽了一下晏然的袖子,俩人继续向前走。 沈山见晏然小手冻得通红,可也不知道与人说一声,便把自己白狐裘护手脱下给她。 晏然自小就这毛病,累了、饿了、 冷了、 热了,能抗过去就抗过去,从来不知道向别人说,生怕给别人惹麻烦,她自认是晏家多余之人,为了不遭人厌弃,就要装成透明人。 晏然摆摆手拒绝,托言拿着梅花不好戴护手,沈山一把把梅花抢过来,“大不了扔了,一会再折几枝更好的。” “那不行,既然折下来,就要好好待它,让它物尽其用,你别忘了,你当初把它从枝头上折下来时,就是想着把它放进花瓶里,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初衷了?” 晏然最讨厌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就如王氏当初生下她,然后又觉得自己被孩子所累,遂把孩子送到乡下养,这种生下又不养,与把这花折了又不用,碍事了,就随手扔掉,都是一个道理。 沈山犟不过她,让菜头把已经折下的几只梅花先送回暗香阁,插到花瓶里,晏然这才戴上护手,并嘱咐菜头多拿两个汤婆子过来,毕竟沈山的护手给了她.....他就没得暖手了。 温荷拉着哥哥的手,警告他:“哥,然妹妹早对你没意思了,我看你还是省了这份心吧,要是被嫂子知道,你可没好果子吃。” “你这结论下的未免太早。”温廷言一向自负。 “是你太乐观,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若晏然还对你有这个意思,怎会那么快就同意吴家婚事,刚她也说了,明知吴潜有病,她也愿意嫁,说明人俩也是有情的。” “你不了解她,她是跟我赌气。” 温荷白了一眼温廷言,心道:“你未免自我感觉太良好!” 蒋奇和张氏走在最后面,蒋奇悄悄把晏然和温廷言的“前世情缘”讲了一遍,张氏连噢了两声,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沈大人对晏然有意呢?” “怎么可能?他俩一南一北,这么多年都没联系,怎就有意思了?” “这你就不懂了,有些人见一眼,就能记一辈子。” “你以为是神仙?见一眼,然后扒皮抽筋也认得?况且,沈山现在是什么身份?然妹妹......我倒不是嫌弃她,但毕竟是嫁过人的。” “你怎么也这么说,那婚事又不作数?” “哎,管它作数不作数,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整个朝闻街上的老百姓,谁没看见?” 张氏不理她,不管蒋奇怎么说,她还是坚信沈山一定是对晏然有“非分之想”的。
第131章 131真希望回到三年前啊! 回到暗香阁,众人一如往常,唯有温廷言一脸落寞,独自喝着闷酒,蒋奇劝他,好菜还没上,怎就要把自己灌醉不成?温廷言冷笑道:我是没吃过好菜吗? 蒋奇被噎,翻着白眼不再理他,转头继续喂娘子吃蜜果。 温荷不忍哥哥这样,暗戳戳地乞求晏然去劝几句,晏然摇摇头,你还是带他先回府吧!温廷言嚷嚷说不回府,今日见到朋友高兴,只是有人故意躲着他,对他不理不睬。 晏然见他孩子脾气又上来了,也是大无语,正色道:“在座的都是打小长大的挚友,谁不知道谁的底细?既然你这么说,我们索性就把话说开了,也免得让朋友们担心。” 此语一出,众人都放下碗箸。 温廷言脸色酡红,半趴桌上,转着手中酒盏看了又看,然后,忽地把杯举到晏然面前,就要跟晏然干杯,口中还念念有词,“好,我先给你道歉,当年是我不对,我以为那是最好的安排......” 温荷见哥哥胡言乱语,忙把他扶正坐好,到了一杯热茶给他喝,她也想让哥哥与晏然把话说开,可眼下并不是合适的场合。 沈山对此到是摆出一幅乐见其成的坏模样,不拦也不劝,晏然余光瞥见他那幅吃瓜的嘴脸,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腹诽:好歹你也是进士出身的朝廷命官,怎么这么爱看热闹? 蒋奇刚刚被怼,余怒未消,自顾自的与自家娘子腻歪,“娘子,这个茯苓糕好吃,你尝尝,”“娘子,这桂花莲藕羹,做的也不错,来,喝一口!” 张氏开始还有些害羞,后见大家注意力都在晏然和温公子身上,便也不再矜持,与蒋奇你一口我一口的大快朵颐,转瞬,这俩人前面的碟盏就空了。 温荷劝哥哥,“你俩有话,私下再说,今天是我们几个难得相聚,何必少兴?早知你今日这样,我就不带你来了!” 晏然撇嘴道:“谁跟他私下说!” 可想了想,又见温廷言一脸痛苦的模样,自己心也软起来,当初温廷言义无反顾的陪自己去苏州、追自己到谷兰庄、为哄她开心,不顾后果翻墙与她道歉,隐藏身份去晏家为晏庭海祝寿,一幕幕往事,就像走马灯上的画片,渐渐在眼前浮现。 晏然脸色慢慢缓和下来,在她眼里,温廷言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她想骂又舍不得骂。 张氏身子重,不能久坐辛劳,月亮刚挂柳梢头,蒋奇便携妻先行告辞,宴席也就此草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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