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脸像火烧一般,红成一团,似看不看地低下头。 晏然蹦到晏承恩眼前,拍着小手,兴奋喊道:“厉害!厉害!像大侠一样厉害!”说罢,水灵灵的眼睛闪着渴望的神采,奶声请求,“父亲可以教我吗?” 晏然小嘴抿成一条线,两手交叉胸前做祈祷状,她心里忐忑,她不像晏晴,人生顺风顺水,有求必应,她的请求多数都是得不到回应的,她等待他回复,做好愿望落空的准备。 看着女儿奶肤肤的样子,晏承恩一把将她抱入怀中,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一股特殊的情感在胸中涌动,通常人们称这种情感叫舐犊情深、血浓于水。 “当然可以,你若喜欢,为父就教你,你可吃得了苦?” 这种超出预期的允诺,让晏然兴奋极了, “我不怕吃苦,而且我还不怕高,我会爬树,我可以从很高的树上直接跳下来,都摔不坏。”晏然在父亲怀里边说边挥舞四肢,她急切想表明自己的身体素质,符合练武的要求。 晏承恩把他放到地上,刚刚扑腾的他有些受不了,他摸着她毛绒绒的发鬏, 打量着眼前的小不点儿,刚生下时,这孩子不过手掌大,如今已经满地乱跑,嚷嚷着要跟他学武艺了!怎么就突然长这么大了?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胡思乱想间,又见晏然一身棉布小衫小裤,正适合习武,晏承恩决定立刻教授晏然武艺,他牵着女儿的小手,走到庭院正中,他先做示范,然后让晏然站好,晏然属于四肢协调,很有运动天赋的小孩,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你要站稳,这样出拳才有力。” “是这样吗?”晏然两脚打开,半屈着双膝。 “对,做的非常好!”晏承恩用手扳平她的后脊。 “二小姐,我们不去渚晴轩了吗?”夏景手里不停地绞着手绢,眼角时不时瞟着晏然身旁的男人。 “不去了,我要跟父亲学打拳。” “那我坐着等二小姐,一会练完拳,再去渚晴轩。”夏景似乎很高兴晏然这么说,扭着身子,径直向墙角的石凳走去。 “不用等了,八月的日头,晒破瓦,夏姐姐回去吧,大毒太阳要出来了,”晏然目视前方,一本正经道。 晏承恩也催她离开,他不喜欢练拳时,被人围观,“你不用在这耗时间,少奶奶一会出门估计要找你梳头,你回去告诉少奶奶,然儿和我在这练拳。” 夏景无奈,踌躇了片刻,眼瞧着无人理她,只好讪讪离开,刚转身,小虎子颠颠儿跑到夏景身旁,笑嘻嘻道:“好姐姐,帮我把这湿帕子找个丫头洗了,再叫人送两条干爽的帕子过来。” 夏景挑眉瞪眼,低声切齿道:“你个混账小子,到会使唤人的。”说完一手扯过湿帕子扬长而去。 看着夏景远去的背影,小虎子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什么东西,整日惦记不该惦记的。”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新帕子,走回墙角的毛竹前,垂手侍立。 巳时,太阳逐渐逼近正空,好在有几处不成气候的云朵,被风吹聚在一起,渐渐成了势,遮挡住了半边太阳,又恰有一缕南风吹过,为袅晴轩带来一丝清凉。 晏然有模有样的按照晏承恩的要求练习,虽然从小狂奔在山间陇地里,锻炼出她一身好体力,可那与习武打桩是不同的,正如体力劳动和早上晨跑,不能等同为锻炼身体,故不消片刻,小晏然就发觉腿酸胳膊疼,身上的棉衫很快比汗水打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但一想到练武可以和父亲待在一处,晏然咬紧小牙,取消了歇歇的念头。 见女儿如此耐得了苦,晏承恩心中甚是舒畅的同时,亦暗暗纳罕,两个女儿的性格,真是天壤之别。 晏承恩从小锦衣玉食,不识乡下疾苦,几次去乡下庄子,都有家人媳妇并管家,小厮,苍头,十几人伴随,故他并不认为乡下和金陵城有何本质不同,况且王氏的娘家,在谷兰庄是大户,晏承恩想当然的认为晏然生活还不错。 “你平日在乡下都做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逗狗、喂鸡、爬树,看蚂蚁搬家,喂骡子,采果子,”晏然控制着颤抖的双腿,从喉咙处努力挤出这句话。 晏承恩听得津津有味,暗自有点羡慕,很快又觉着不对劲,紧接问道:“没人教你读书识字吗?或者抚琴作画?” “小舅舅教过《三字经》,认得几个字,但是写的不好,小舅舅说,女娃子认得字就行,又不科考,不用写得多好,至于画画、弹琴都不曾学,外祖父说那都不是正经事。” 晏然无暇顾及父亲脸上那丝微妙的表情,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 晏承恩眉头皱了皱,可想想妻弟和岳父大人说的也没错,又见晏然胖乎乎的,也不像吃苦受累的样子,便也不再深想。 “习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先休息休息。”说罢,他用自己的汗巾揩去晏然额角的汗珠。 此时太阳已经高悬正空。 晏然晃动晃动手脚,道:“我不累,我还可以练。”说着又站回刚才打桩的姿势。 晏承恩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小虎子上前提醒,“少爷,你今天约了周家老爷去游船,时辰差不多了。” “哦,对对,” 晏承恩连连以手拍额,跺脚道:“我险些给忘了,周家新买了乐班子,今天我和前街赵家哥三个去游船听曲,听说赵老二刚从山东游玩回来,带了不少特产,快快同我回去换衣裳,差点儿误了正事!” 晏承恩大步流星的往袅晴园外走,刚走两步,回头望向晏然,笑道:“今天就练到这吧,我约了几个朋友谈事,你也回屋去休息休息吧,今天练了这么长时间,明天早起,你的小胳膊小腿不知道还能不能动弹呢!” “明天父亲还教我吗?”晏然站起身,心里拿不准父亲的想法。 晏承恩一愣,笑道:“你若胳膊腿不疼,你就来这,我每天这个时辰都在此地。” 晏然如释重负,笑着说好,母亲不待见她,但是父亲好像很喜欢她咧! 对于晏承恩来说,这个被送到乡下养了五年的女儿,突然回到晏家,于他而言,不过是饭桌上多添一双筷子而已。 他是恨这个女儿吗?答案是否定的,他对生男生女,压根儿就不介意,他只是忘记了要去爱这个女儿。 因为他的心里还有心结没解开——他是过继子,一个被亲生父亲(晏庭江)送给四叔(晏庭海),要跟四叔喊父亲的人,一个被人嘲笑是螟蛉子的人,只要他心结一天不解,他就没有多余精力去爱别人,包括他媳妇蔓娘、长女晏晴、次女晏然。 晏然看着父亲闪电般离去的背影,刚刚的幸福转眼凝成空落落的滋味。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空中聚集一处的云朵,四零八落地散开,露出一片湛蓝的天,庭院中,只剩下晏然一人,毛竹一簇,石凳石椅一套。晏然站在院中半晌,低头闻了闻自己手肘窝的汗味,无所事事地朝西院书房走去。 这一天才过去一半,晏然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无可奈何”。 在寿芝堂,她因不知吃饭礼仪,被晏晴说的无可奈何; 想逛园子,夏景说天热要早些回房,她亦无可奈何; 想和父亲多相处一会,父亲也约人在先,她仍无可奈何。 晏然无聊的坐在椅子上,翻翻书架上的书,也不认得几个字,又把书放回架上,学着外祖父的样子,把两只手放在身后交叉,在屋里踱来踱去,刚听小虎子说母亲去鼎香楼了,其他三人也都各得其所,现在又剩下她一个人了,一种孤独感充满了这间由书房改造的小房间。 晏然恹恹的坐在窗前,推开窗子,看见一只雪白的猫从远处墙上窜了下来,占据了院子里西北角那块草地,正午的阳光洒在那块草地上,白猫四仰八叉的躺着、滚动着,爪子在周边的草地上挠来挠去,晏然看着出神,想起外祖父家的大黄,那个经常被外祖父挂在嘴边,用来给她讲人生道理的“男主角”。 如果大黄看见这只白猫,两个毛孩子一定会成为好朋友吧? 毛孩子都可以打成一片,有着血亲关系的人更容易接受吧!
第23章 23谁之过 这日,晏然前脚刚回房,后脚金妈就跟了进来,手捧一套淡粉色细绢衣裙,衣裙样式是好看的,可看上去不像是新做的。 金妈妈一边帮晏然穿上粉色衣裙,一边絮絮叨叨,表达的中心思想一共有三个: 一、这裙袄是大小姐穿小的,但你也轮不到你挑三拣四,你能托生在晏家,是你前世造化,今生都要感激菩萨恩德。 二、我是晏宅里十多年的老妈妈,伺候过老夫人和现在的少奶奶,今日我来照顾你,你也要知足、感恩。 三、你之所以不能像大小姐那样,有贴身丫鬟,是因为你回来也不提前来信说明,搞得家里没有准备,这只能怪你自己。 简言之:感恩,感恩,勿怨他人。 金妈体型丰腴,大概一百五十多斤的样子,对五、六岁孩子而言,十跟粗大如香肠一样的手指和下垂的胸部,就如同一座小丘般壮观。 晏然这身“新衣”穿得很吃力,她觉得自己像第一次穿上衣服的小狗,四肢无措,滑稽可笑,回头望床上那叠脱下来的棉衫小裤,有种告别过去的意味。 更衣洗漱完毕,金妈带晏然来到金英堂,王氏这日心情不错,从晏然跨进门槛那一刻,她一直笑脸盈盈。 晏然四下张望,偌大的金英堂,只有她和王氏二人,突然的亲近,让她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只当是母亲想看她穿新衣的样子,于是,她呆呆地站在王氏面前,一动不动。 王氏心道:这孩子果真是在乡下养傻了,每次见她都愣头愣脑,真是要多带她出门,见见世面,遂开口道:“门口的鼎香楼是咱晏家生意,一会我也带你去瞧瞧,鼎香楼的菜是金陵城最好吃的,你一定会喜欢。” “好啊,好啊!”晏然眼神雀跃,语气讨好。 王氏扽了扽晏然身上衣衫,别有肺肠地辩白道:“这衣服,没想到你穿正好,小孩子长得快,你姐姐穿小了的裙袄,这下都能派上用场了,咱家虽然不缺给你做衣服那点银子,但节约着过,总是好的,好日子都是省出来的。” 王氏说的云淡风轻,晏然越听越不是滋味,总觉此话怪怪的,好日子是从我身上省下来的? 不患寡,只患不公,对父母偏心的怨恨,就像泥土里的种子,稍施雨水,便会发芽。 站在一旁的金妈瓮声瓮气禀告:“少奶奶,绮霜她娘已经把大小姐穿小的衣服都修改过了,大小裙衫,裤子共有一十二件,还有五双绣花鞋,两件手绣的小氅,我一会整理出来送到二小姐房间去。” 金妈嘴角露出一丝难以捉摸让人厌恶的笑容,汇报完毕,还不忘补充:“ 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这样的孩子更好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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