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晏宅向右转个弯就是鼎香楼,这是一座两层的木造小楼,楼虽不高,但很壮阔,周围商铺都似以它为中心,栉比排开。 时间尚早,一楼大堂仅有三、五席客人,晏然像小尾巴似的随王氏迤逦至二楼,母女二人在东侧隔间坐下。 鼎香楼二楼两面临街,东西两侧各有六个隔间,其中临东的六间可以看到下面朝闻街,关上格子门,食客可以安静用餐,临西六间没有窗,通过宝瓶门与大厅呼应。 最先进来汇报工作的伙计,名叫晏城,三十郎当岁,个子不高,习惯弯着腰,低着头,他给王氏送来账本,递上算盘,王氏核对完账目后,晏城又禀:“李大厨要请假,回乡探亲。” “李大厨要是走了,明日这厨房......” 晏城肩膀上搭着一块洁白的手巾,毕恭毕敬垂手站着,等候指示。 “我知道了,你把王献叫来。”王氏好像并不忧心,若无其事地翻着账本。 晏城“嗯”了一声后,转身下楼。 晏然虽小,但她也知道大厨就像家里的儿子,是一家延续兴盛的命脉,听到这个消息,她都替自家生意揪心,瞥眼看向王氏,王氏一点慌张神色都没有,反倒态度悠闲,一口一口吃着茶,耳垂上的金丝耳坠随着身体晃动,熠熠生辉。 晨光透过梅花棱窗子照射进来,窗影在王氏大红色的百裥罗裙上摇曳,母亲大人长的真好看!晏然看得着了迷,心里想:“父亲真有福气,王氏三姐妹,还真就属母亲最好看,五姨母怎么捯饬都还是差点韵味。” 不一会,晏城陪着一个身材中等的年轻伙计,推门而入,男子躬身唱喏,“奶奶有何吩咐?” 王氏挑眼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把茶杯放在桌上,“你在厨房也历练多年,我见你做菜的功夫提升不少,明日李大厨回乡,就你来顶替他吧,工钱也会涨两成。”王氏声音又稳又柔。 晏然观察大人们说话,忽然看见掌柜在王氏说工钱的时候,特意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嘴,似乎有话要说,而王氏看到后并没理睬他。 “是,奶奶,我一定努力!”年轻伙计紧抿双唇,激动的握紧拳头。 王氏嘴角勾出一丝满意笑,这是权利拥有者的快乐。 “你是王伯儿子,也算是我小兄弟,你父母看我长大,为人甚是忠厚本分,我也一直把他们看作我的亲人长辈,所以你在这,我自会格外照顾你,但你学厨时间尚短,突然拔升到这个位置......” 年轻伙计发誓努力,不辜负少奶奶栽培。 王氏对年轻人的誓言并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如何让众人在她面前唯唯听训,如何让自己卓越的饮食理念,得到认同。 “这一物有一物之味,不可混而同之,现在很多俗厨都喜欢把鸡鸭鱼肉一汤同滚,真是俗不可耐,你可不要犯了这个毛病,用心体会“本味为美”的道理,研究出几个自己的拿手好菜,这后厨自然你也就站稳了。” 年轻伙计低头垂手听训,毕恭毕敬,心里却憧憬着以后的生活:成为鼎香楼的大厨,就意味着他以后生活无忧,再攒几年钱,他就可以在金陵城买房安家,再娶一个媳妇,这种日子,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父亲王管院的梦想。 王氏强大的主人气场,把晏然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她第一次到这么大的酒楼用餐,亦是第一次见母亲处理生意。 “没你的事了,你把李胜叫来吧,顺便让人送些今日新作的果子上来,再来一份椰蓉糕。”王氏吩咐。 “是,”年轻伙计起身冲着晏然做了一个鬼脸,转身下楼去了。 这个伙计与晏然是“老相识”,是王管院和贾婆子的儿子,王秀儿的亲哥哥,在乡下时,经常陪晏然玩耍,晏然喜欢他,她觉着王献比王秀儿善良。 须臾,一个中等身高,肚皮外鼓的中年男子走进隔间,此人相貌很有意思,浓眉大眼,眉梢向上卷着,皮肤黝黑,两腮处疤疤癗癗的,此人正是要告假的大厨李胜。 “小的见过奶奶。”李胜未张嘴时,额头上已渗出一圈冷汗。 “听说你母亲生病,你要告假几天,具体是几日呢?”王氏依旧不慌不忙,神态从容。 “母亲来信说病重,具体情形我也说不准,要回家看看,快则个八日,慢则月余,”李胜声音不大,勉强能让人听清。 正说着,一个小伙计跑上来,在晏然的桌子前摆放了四盒精致的面果,一盒金丝枣,一盒椰蓉糕,一盒水晶团子,一个玉带糕。 王氏把李胜晾在一旁,不再与他讲话,扭头温柔地看向晏然:“你吃吧,这些都是咱们鼎香楼的特色果子。” 晏然受宠若惊,心里高兴,拿起一个圆滚滚的金丝枣塞进嘴里,直到看见晏然吃完一盒果子,王氏才转头看向“卷眉梢”,慢声细语道:“你也知道酒楼的规矩,没了大厨,你让我们怎么办呢? “少奶奶体怀,我也是万不得已,母亲生病,我也......” 王氏哼了一声,“你打谅我耳聋眼瞎,不知道你葫芦里卖什么药吗?” “小的不敢。” “不敢?我刚刚接手鼎香楼,你就要辞工,你这是对我不满意?嫌弃我给你的工钱少?还是拿了谁的好处,故意拆我台?”王氏一连串的厉声诘问,眼底露出的光,似要把李胜生吞活剥。 李胜扑腾跪地,哽咽道:“不论是晏老爷还是奶奶您,都对小的如自家人一般,只是小的有难言之隐,只能辞工,奶奶说的不错,我不是要回家照顾老娘,我是要去八宝楼,我………” 王氏气得小脸通红,狠狠瞪着眼前“叛徒”,心想:你早不去八宝楼,晚不去八宝楼,偏偏在老爷把鼎香楼的大权彻底交接给我时,你给我撂挑子,这酒楼没了大厨,无疑车没了轱辘,船没了帆,这不是让我难堪吗?好再我事先有安排,这生意里没有自己人是不行的。 李胜自知有愧,一个劲的磕头赔不是,黝黑脸上渗出密密汗珠,当初落魄时,幸逢晏老爷不弃,悉心培养,一步步捧他到“金陵名厨之一”的地位,如今见利忘义,背弃前主,这让晏家人如何能不生气? 见一个大男人痛哭流涕,跪在自己身前,王氏又动了恻隐之心,“罢了,鼎香楼不拦着你发财,你去掌柜那结账走人吧!”王氏摆手让他下去。 晏然咽下口中的椰蓉糕,不解地问:“母亲,你既然知道他撒谎,为何还轻易的放他走?” 王氏笑道:“要走的人,你是留不住的,人道是‘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你要记住,千万不要把赌注压在一个人身上,凡事都要留一手。” 晏然低头嘟囔了一句,王氏问她说什么,晏然笑道:“亲人之间不需要留一手。” 王氏:“……”
第24章 24庄户人小气的毛病 晏家晚餐常年是“五缺一”。 晏承恩通常在外浪到一更才回府,若一更三点暮鼓响起,他还没回府,那就是宿在外面了。 王氏陪公公和两个女儿一起用饭,开始对晏承恩不顾家,还颇有怨言,现在却求之不得,自己想吃什么,就吩咐厨房准备,偌大个家,全听她一人指挥,她想,一国之母也未必有她自在。 晏然这日心情大起大落,起初心潮澎湃,还暗暗起誓,要向母亲学习,做个独当一面的女人,可自布料店里出来后,心情急转直下。 原来王氏处理完李胜的事后,便和晏然出了鼎香楼。金陵热闹,母女二人逛了东街逛南街,好不快活,直到进了朝闻街街尾的“锦绣布料铺”, 情形就变了。 ** 布铺掌柜年不过四旬,姓吕,身材又矮又胖,下巴上的赘肉像鸡冠子似的,一摇头直颤悠。 此人嘴碎,好传递八卦消息,王氏并不愿光顾这家店,可偏偏这吕老板生财有道,总能搞到货源紧俏的时髦布料。 这日恰好走到门口,又是第一次带晏然逛街,王氏也没想太多,信步就走了进来。 吕掌柜见贵客到,忙从柜台里出来迎接,下巴上的肉冠子左右摇摆。 “晏奶奶,今日这么得空来选布料!小店荣幸之至!” 王氏哼了一声,她很享受这种恭维。 “您其实不用亲自过来,遣人来吩咐一声,我让我浑家带上新料子去贵府给您选,何必走来走去,再累着您的腿!”吕掌柜说完,眼神落到王氏身后的小晏然脸上,“这个小女娃是谁?长得可真俊俏。” “是我家二丫头,快给吕掌柜问好,”王氏嘴角轻轻扯了一下,摸着晏然的头说道。 吕掌柜也不知是真惊讶,还是假惊讶,张着大嘴道:“只闻晏府有一千金,有一公子,没想到还有一个千金啊,晏奶奶好福气!” 毕竟当初整条朝闻街都盛传,晏家的第二胎是小公子,虽然后有人澄清是误会,但具体情况,街里街坊也不知详情。今日见到晏家少奶奶进店,他想探听真相的心,比卖出三尺布的心,还要强烈。 金妈使劲地给吕掌柜递眼色,希望他少说两句。 可此时的吕掌柜,已经完全沉浸在探索八卦的兴奋中,哪还顾得上其它。 “我娘止生有我们姐妹二人,”晏然解释道,眼睛盯着吕掌柜下颌上的赘肉,忽地想起谷兰庄每日打鸣的公鸡。 “两千金也好,”吕掌柜搓着胖手指,皮笑肉不笑:“过两年招两个贵婿,晏家就更上一层楼了!至于儿子,多生几个,总会有的。” 饭,多吃两口,不一定会胖;布,多卖出去两匹,也未必发财,怎么孩子多生几个,就一定会生出儿子呢?王氏翻着布料,心里对吕掌柜的话,厌恶至极。 “我弟妹也是生了两胎女儿,后来寻了一个外地的老大夫,经过调理,”吕掌柜跟在王氏身后,拍手笑道:“ 结果,你猜怎么着?那老大夫还真灵,第三胎就是儿子。” 王氏忍无可忍地朝天翻了一个白眼,道:“今日这布料也没什么好样式,不看了。” 晏然忿忿盯着“公鸡吕老头”,只恨自己力气太小,不能把这人的嘴巴缝上。 金妈走到吕掌柜身旁,小声嗔道:“我说吕大嘴,你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少说两句话你能死啊?” “啊——恕我失言,我给你拿新料子,保准你喜欢,都是新从苏州进的,”吕掌柜终于察觉出王氏的不悦,忙从柜子上拽出三匹新款的布料,放在柜台上让王氏慢慢挑选,自己则缩着身子,假装恭敬地躲到墙角里,不敢再出一声,他将眼睛屈成一条缝,细细打量小晏然,心想道:“晏家,家大业大,如今宅里只有两个小孙女,晏家少奶奶肚子里也没个新动静,晏少爷又是个败家子,呵呵,以后晏家有好戏看了!” 晏然毫不畏惧地迎着吕掌柜的目光,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走到吕掌柜面前,奶声奶气地说:“ 我们庄子里有个会看面相的老伯,他看人可准了,说谁发财,谁就发财,谁说中举,谁就中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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