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云伏桌小憩,发出轻轻鼾声,晏然见她睡得香甜,不忍唤醒,又见她熟睡中,不忘手触食盒,生怕旁人偷走似的,小丫头的心思,一望而知,晏然不禁忍俊。 她起身为绮云披上毛毯,这时门外传来细簌脚步声,这是上等丝绸摩擦的声音。 门外脚步急促,又间杂玉佩撞击的清脆声响,晏然会心一笑,迫不及待开门迎接,“这个时辰,姐姐怎么过来了?这是有多想我!” 柳娘一手提着玻璃风灯,一手提着竹篮,闪进屋内,隋静打着油纸伞,茕然站在门槛外,六目相对,一人黯然,一人无奈, 一人惊喜。 黯然的人,声若莺啼,“春夜难眠,特来找你消遣,不打扰你吧?” “不打扰,”晏然一脸欢欣,摇头晃脑道:“我睡了一下午,现下比林子里的枭鹰还精神,刚还愁如何打发时间,没想到,静姐姐就来了,”晏然接过隋静的油纸伞,竖在门后。 隋静勉强笑了笑,“我也不是白来的,”她指着竹篮子,“我带了我家新酿的桂花酒。” 柳娘不喜欢半夜出游,她无精打采地将酒壶从竹篮里取出,放在桌上,然后又将温酒器、酒盅一样样摆出来。 很明显,隋静做好了“不醉不归”的打算。 绮云被吵醒了,赫然见屋内多了两人,愣了一瞬,旋即她拍着自己胖乎乎地脸颊,一面不住责怪自己贪睡,一面伸手揉眼,帮柳娘整理桌台。 晏然披衫绾髻,与隋静挨坐桌前,这套桌椅还是两年前,晏庭海给晏然换床时一起换的。木料上乘,做工精致,桌面镶嵌水墨纹样的大理石,配套的四个小圆墩,墩面皆绷着织锦软垫。 新家具,为无有斋增色不少,绮云很爱护这套家具,每日都擦得油光锃亮。 隋静习惯性地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左右摩挲着,郁郁不言。 “我就这么一套好家具,都要被你蹭出坑了!”晏然故意打趣她。 隋静收回手,瞥着晏然,微微嗔道:“小气!” “谁说我家小姐小气?”绮云掀帘从外屋进来,“今日鼎香楼的菱角特别香甜,我家小姐特意给你留了一包,想着明日雨停了,就给你送去。”绮云把手中牛皮纸袋,放在桌上,“看,下酒菜!” 桌上除了新添的菱角,还有刚刚端上来的糖枣和卤豆干、松仁。 隋静看见这么多精致的下酒菜,立刻舒眉展颜,好像这是上天的暗示,允她今日一醉方休。她不待柳娘伺候,自己拢着袖口,提起酒壶,给晏然和自己面前的酒杯注满。 雨夜阑珊,疏窗月影。 三杯桂花酒入肚,二姐妹皆面色酡然,隋静星眸迷离,眼皮似坠了铅,欲阖又舍不得阖,奋力胶着挣扎,柳娘几次劝她回府休息,都被她斥骂回去。 柳娘气鼓鼓地拉着绮云去外屋坐下,隋静见屋内没外人了,轻舒一口气,语气迟疑地喊了声:“然妹妹!” “姐姐有话对我说?”晏然见隋静神色不自然,心头一凛。 隋静搓着手指,良久后,她轻声问了一句:“你可记得昨日的覃小官人?” 她醉眼凝视晏然,脸上因紧张、羞涩和渴望而形成一种复杂的表情。 “哪个覃公子?”隋静的话,让晏然始料未及,“那天在鼎香楼门前,骑马险些撞到你的人?”晏然大胆猜测。 “嗯,”隋静含羞带笑地轻点下颌,她因晏然记得覃岚峰而高兴,这从侧面证明了她法眼无虚,她高兴地举起酒盏,动作都变轻盈了。 “只见一面,我怎知好不好?”晏然捕捉到隋静听完这句话,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紧接补充道:“倒是容貌甚好,看着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俊俏武生。” 隋静是喜怒都在脸上的人,她双手支着桌面,手掌托颊,一脸陶醉道:“我也觉得好看!” 晏然不敢置信地问:“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晏然不由警惕起来, “只见一面,你知他籍贯哪里?家中还有何人?或已娶妻,也未尝可知。” 隋静嘴角一扬,好似在笑晏然太过小瞧她了,“我打听过了,覃公子与我年龄相当,还未娶妻。” 晏然满饮一杯酒,掩嘴笑道:“怪不得说‘女大不中留’,之前我还不信,看你这样子,我倒是信了,”尽管她心里涌起莫名的不安,可又因隋静有了心上人,而异常高兴,她主动给隋静斟满酒,想听听她“情窦初开”的感受。 “这有什么可笑的?哪个姑娘大了不嫁人?”隋静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十年前,我就想明白了这个问题,我读书习字,勤操丝竹,不辍翰墨,目的就是嫁个好郎君,相夫教子,安享余生。” 这一点,晏然深信不疑,她第一次见隋静时,隋静才十二岁,就已经开口闭口全是“待我日后嫁人......”当时她还觉得这个姐姐好奇怪,这么急着嫁人,不怕生不出儿子,被夫家休吗? “可我爹,却只想用我攀附官员,实现他的宏图大业!”隋静脸色暗了下来,她握着酒壶不放手,一遍遍自斟自饮。 晏然见势不对,夺过酒壶道:“不能这么喝了!” 柳娘闻声从外屋进来,气呼呼看着隋静,她知劝也没用,索性不说话,只是尽责地守在隋静身旁。 “你走开,像瘟神一样,你去我娘那告状去!” “她心情不好,你别跟她计较,”晏然见柳娘一脸委屈,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让绮云带着柳娘一同去备醒酒汤。 屋内没外人了,晏然握着隋静的手,语重心长地问:“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隋静抬头,脸颊绯红,“嗯......”她嘴角上扬,显出一对漂亮的梨涡,迟疑片刻后,她含羞带笑道:“要长得威猛神武,气宇轩昂,像汝父一样!” “我爹?空有一副好皮囊!”晏然差点没笑出声来。 隋静自顾自道:“家世嘛,我不计较,只要他对我好,对我一人好……” 越是没有要求的要求,越是难做到,晏然无奈一笑,不置可否。 “对了,”隋静带着浓浓的醉意,用仅存的二分清醒,关心起晏晴,“你姐姐的亲事定了吗?我听说晏老爷看中了官医提举司的孙子赵一凡。” “应该是,我听我娘提过,”晏然悠悠回道,她想起半月前的早上,王氏还因为这事跟晏承恩狠狠争吵了一场,王氏嫌官医提举司是个没实权的虚职,不如在工部、户部、吏部当差的油水多,有前途,而且相貌平平,配不上如花似玉的晏晴。 晏承恩对晏晴的婚事没有任何意见,他给王氏的答复是:谁不满意,谁就去老爷子跟前说,莫要与他絮叨。 至于晏晴是什么态度,晏然不得而知。 “你以后要嫁什么样的人呢?”隋静紧靠着椅背,头朝后仰,她似乎在努力让自己清醒,又好像很享受酒后的迷离。 此刻,雨收雾散,偶尔屋檐上,落下几滴雨珠,有规律地敲打着青砖地面,晏然走至窗前,推窗望月,月光没有照到的墙角,漆黑如墨,她忽然有一种冲进那片墨色中的冲动,因为随着姐姐和隋静的出嫁,下一个出嫁的,就是她了。 一方面,她迫切想嫁人,离开这个没有温度的家,另一方面,她又觉得不能将改善生活处境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隋静不耐烦地催问,我都跟你说了真心话,你却总是对我藏着掖着。 “婚姻前世定,岂是我能左右?与其让我想以后嫁个什么人,不如让我想法子多赚些银子!”晏然返身笑道。 “就算晏家不如往年辉煌,就算你在这个家,如何不受待见,可你的花销用度……”隋静扫视了一眼四周,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结论是错的,可还是决定顺着刚刚的思路,把话说完,“你们晏家,不论怎样,也不会少了你的仨瓜俩枣,我真不明白,你为何那么喜欢赚银子!” “就凭我爹是朝闻街第一败家子,”晏然叹气道:“若晏家彻底败了,姐姐可想过,我家若筹不出像样的嫁妆,我娘会把我嫁到什么样的人家,那时,谁来护着我?我.....”晏然欲言又止,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我护着你!” 隋静一把搂住她肩膀,豪气道。 *** “我护着你!”就是这句话,让晏然认定隋静是她此生最好的朋友,是胜过血缘关系的亲姐姐。 话说三年前,在一个春光渐长,繁花尽染的日子,晏承恩耍钱博得了一块上好的玉如意,回家正遇院中苦练武功的晏然,晏承恩一高兴,顺手把如意送给晏然。 王氏得知后,以“晏然性格毛愣,这么好的如意给她保存,不出两天就得碎掉”为由,执意从晏然手中要回如意,转手送给了晏晴。 晏然不恨寡,只恨不公,她对王氏的不满由来已久,此事让她彻底崩溃,金英堂上,她颤抖着身板,大声质问王氏:“我也是晏家嫡出的女儿,为何娘要如此偏心,难道我不是晏家的孩子?那你把我送到我亲生爹娘那里去!我也不想浪费晏家的米粮!” 王氏哪里受得了别人与她叫嚣,抬手便给了晏然一巴掌。 “姐姐有的,我都没有!”晏然昂然不惧,愤然道:“今日爹爹只是把他赢来的一块破玉赏了我,这种你平日都看不上眼的东西,你也不愿给我!是我们家缺那块玉,还是我长姐缺那块玉?”晏然捂着火烫的脸颊,越说越伤心,越说声越大,“我不患寡,我只患不公!”之后,恨极了的她随手将案几上的瓷器摆件全部扑翻在地。 晏承恩和晏庭海闻声赶来,正好看到满地瓷片,爷俩齐上阵,有骂晏然是不孝女的,有骂她败家的,晏承恩更是上手提起晏然脖领,一顿拳脚,立时金英堂上乱成一锅粥。 绮云跪在地上除了哭就是哭,晏晴吓傻了,躲在门后抹眼泪,直喊着我不要玉了!可她越是这么说,王氏越觉得晏晴懂事,相比较下,晏然这个逆子,更需严惩! 赶巧不巧,隋静过来找晏然玩,见这阵势,早已吓成木人,她瞪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从未见过谁家教育女儿,是全家上阵,上演全武行的! 王氏见有外人来,方才劝解晏承恩和晏庭海歇歇,晏然在王氏那巴掌打下来时,就不再掉眼泪了,面对晏承恩的拳打脚踢,她没有反抗,只是本能地护住头和腹,直到隋静到了,众人停了口,住了手,撤出金英堂,晏然才撑着地面,缓缓坐起身,但好半天腰都直不起来。 隋静心疼地抱住晏然,随手解下自己腰间玉佩:“好妹妹,我这块玉佩给你,这块玉定比你爹赢的那块如意好,以后你不要去跟他们闹了,你想要什么告诉姐姐,姐姐什么都有,姐姐护着你!”
第53章 53你摸摸,我摸摸 酒后凭阑望月,最易让人伤感。 忆毕往事,晏然又劝了隋静几句,她想隋静只是一时被覃岚峰的容貌迷了心,过两日,两日见不到面,她也就忘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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