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俗语说:不愁不养,只愁不长,转眼间,晏然在外祖母家已度过五个春秋,生活的自由自在。 这份自由,来自大家一致认为她只是暂住的“客人”,关于这一点,小晏然稍微懂事后就看明白了。 【出场人物】 晏老爷:晏庭海,晏家当家人,晏承恩的父亲。 王老翁:王氏蔓娘的父亲,晏然外祖父。 王婆子:王氏蔓娘的母亲,晏然外祖母。 王管院:王家大院的管院,也是王家远方亲戚。 贾氏:王管院的妻子。 王献:王管院儿子,在鼎香楼做帮厨。 王秀儿:王管院女儿,在王家大院里做女婢。
第6章 06最熟悉的陌生人 很多夫妻,过着过着就把彼此过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人人都以为“相濡以沫”是夫妻恩爱的表现,不知其后半句是“不如相忘于江湖”。 王婆子生育六子,晏然的母亲是长女,老二、老三早夭,老四,老五都是丫头,最后高龄生出一子,“繁衍后代,承继香火”这件事方才按下停止键。 生了这么多孩子,还要照看家里日常琐事,积劳成疾,在晏然五岁那年冬天,死了。 临死前,王老翁老泪纵横,坐在王婆子床边,两双纹如丘壑、茧如皮壳的大手,紧紧握着发妻,这个拼命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如今要先离他而去,那种难过,用“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来形容亦不为过。 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王婆子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夫妇之情,耦合耳,我死,无需挂念…… 这句话,让王老翁心怀耿耿。 他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 这老婆子不想跟我做下辈子夫妻了吗? 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晏然倒似有所悟,在她有限的生命里,听到最多的话,就是“生儿子”,不止外爷经常对外婆这样说,左邻右舍,谈及生儿育女时,也把“生儿”放在首位,晏然想,若女子婚后以生儿子为使命,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圈里的母猪,母猪生崽,公母都能卖上好价钱,可女人...... 婚姻若如此,相忘于江湖未尝不可。 除此之外,王婆子还对王老翁嘱托道:“俗话说,三岁看老,晏然这孩子‘眉清目秀,顾盼非常’,长大后必定是聪慧机敏的女娘,可偏偏她性子倔强,还有锱铢必较的秉性,这样一来,以后日子未必顺畅,所以对然儿,你要费心管教。” 王老翁涕泪横流地承诺:“我知道了,放心吧!” 外婆出殡的那些时日,晏承恩和王蔓从城里赶回来,哭了一场,然后与兄弟姐妹们说了一堆互相安慰的话,留下一包银子后就走了,晏然依旧留在外爷家。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包括出殡那日,大家都没看到过晏然哭,惊讶之余,晏然多了一个新称呼:小没良心的。 外婆死后的一年,四姑娘王芷和五姑娘王蓁轮流照看晏然的吃穿,可这两个尚未出嫁、春心荡漾的姨母心思都在择婿上,哪有精力照看这个小累赘呢? 五月,山花烂漫,正是未婚男女走动频繁的季节。 庄里赵秀才,夫人死的早,一人拉扯三个儿子。 老大、老二少时考中了举人,威风无限,但也止步于此。 明朝开国皇帝,农民出身,非常重视文化教育,以至到了成化年间,全国上下,举子秀才不计其数,所谓“满城文运转,遍地是方巾”就是此意。 僧多肉少,官位有限,多数人都等不到出仕机会,比如赵家两个儿子,为了生计,一个去上元县府衙做了文书,一个做了私塾先生。 老赵秀才为人耿直,几年前得罪了庄里的乡绅大户,差点入狱,幸得王老翁出钱疏通,才留下一条命,两家也结下过命的交情,可惜身体经过这番折腾,元气大伤,王婆子死后半年,老赵秀才也撒手人寰。 赵家三郎赵诚实,字庸,今年十八年,身高七尺,虎背熊腰,做为农民,这种身板,是能干活的象征,可坏在他长了一张马脸,马脸也罢了,偏偏又细眉细眼,说起话来憨里憨气,走起路来左右摇晃,村里孩子戏弄他,给他起个诨号“赵大马”。 “赵大马”不好读书好稼穑,好在家学渊源,也混了一个秀才头衔,他从小青睐王家五姑娘蓁娘,二人有青梅竹马的经历,却无两小无猜的情份。 王老翁和蓁娘都不看好他,但他是方圆几里唯一愿意入赘到王家的人选,可见其心之诚,王老翁有自己的小算盘,对“赵大马”的态度不明不朗,赵家暗示联姻,王老翁含含糊糊不给准话。 五姑娘王蓁是王家众多孩子里,五官最精致漂亮的,但与晏然的母亲比,少了一些女人的韵味,要知道,高级的男人看女人,可不是只看脸蛋,还要看姿态韵味。 古语说:尤物可以移人 古云:“尤物足以移人。”尤物维何?世人不知,以为美色,实为媚态、风韵。 ,尤物维何?媚态是已。 因此,像蓁娘这样的漂亮女子通常“心比天高,命比纸张薄”,她看上的公子,看她无味,看上她的儿郎,她又瞧不上。 蓁娘见大姐蔓娘嫁到金陵晏家,做了鼎香楼的少奶奶,衣食无忧,好不羡慕。 羡慕归羡慕,现实归现实,在王老翁眼里,蓁娘一不会治家理业,二不擅琴棋诗赋,三不像蔓娘能隐忍,有筹谋,这样的秉性,即使今朝攀上名门富户,婚后日子未必幸福长久。 与其这般,还不如招个上门女婿,一来家有亲兄弟撑腰,又有百十亩良田傍身,以后日子衣食无忧,二来王家要想出人头地,就要靠王兆生科考中第,因此,王家必须有个擅长稼穑之道的男人帮衬。 经过这一番盘算后,王老翁心里又倾向回“赵大马”。 “赵大马”知道蓁娘喜欢风流倜傥的白面书生,为讨好心上人,最近到王家串门,他不仅戴上崭新的四方巾,还在巾两侧斜插大红绒花,风骚姿态,惹来邻里孩童们的嘲笑。 “赵大马,不害臊,为嫁蓁娘把花插,扇子一扇花飞了,蓁娘踢你个仰八叉。” 孩子们的“童谣”传到蓁娘耳朵里,真是又气又臊。 这日一早,王老翁打发走两个前来商议种稻改桑的佃户,急忙叫人去把“赵大马”请来,现在自家佃户看到别人家种桑赚钱,天天上来闹,也要跟风种桑,为这事,顽固守旧的王老翁好几个月没有睡好觉。 院东角,有一棵老槐树,五岁的小晏然独自蹲在下面,她身着半旧的蓝布小衫,用不知何处捡来的干树枝划着地面,这是除了挑促织、捉萤火虫之外,她最爱的娱乐活动——为蚂蚁战队“开疆扩土”。 暮春阳光和煦,后背晒得暖洋洋的,每一个汗毛孔都被阳光塞进了幸福的味道。 这种舒服的感觉,本应该是若干年后,偶然想起的美好片段,可偏偏被“赵大马”这个不速之客破坏了。 “小没良心的,想什么呢?是不是想你母亲大人何时来接你啊?” “赵大马”笑得前仰后合,小晏然听得直犯恶心。 ”赵大马“此人哪哪儿都好,但有两个缺点:一是相貌差强人意,二就是不会说话,别人不爱听什么,他说什么。 对于小晏然来说,她哪里管你心地是黑是白,只要嘴巴说话不好听,你就是恶人,小孩子判度好坏的标准很简单,要不怎么说小孩子要哄呢! 王老翁曾跟小晏然说:“赵家三郎是刀子嘴豆腐心。” 晏然不明白:‘豆腐心’的人怎么能说出‘刀子’般的话。 “我看你娘是把你忘了,这些年,我也没见她来过一次,以后待我娶了妻,你就来我家,老实听话,孝顺我,我收你做女儿,如何?” “赵大马”站在晏然身旁,用扇子敲了一下晏然的头,他是看着晏然长大的,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他一根筋地认为,收晏然做女儿,小晏然会感动,有爹有娘在身边,多好! 殊不知,听到这话的人已然气得要爆炸! 晏然用小手拨走扇子,没理他,将“蚂蚁大军”行军路线引导至“赵大马”瘦长的身影里,看着蚂蚁们顺着长袍的方向向上爬,晏然心里偷笑,同时心里依旧恨得直痒痒,暗自腹诽:赵大马,大蠢驴,活该五姨母看不上你!你就一辈子打光棍吧! 这时,王管院从远处趱行二至,“赵舍人 舍人是明代对读书人的一种尊称 ,我家老爷正在前院等你喝茶,想问下今年田里的事!” “还有,老爷吩咐了,一会留您一起用饭,”王管院补充道:“五姑娘也一起。” 王管院说话时,上身总是保持微微向前弯屈的姿态,眼角深如丘壑的皱纹里饱含笑意,虽然他只是乡下地主家的管院,但却有着文化人的儒雅,与谷兰庄其他地主家的管院不同。 他对王家大院里每一位主人和来访的客人,所表现出来既恭敬又热忱的态度,尺寸拿捏的总是刚刚好,每当别人夸奖他时,他还会圆滑地补充:“这都是我家老爷教导的好!” 王老爷从别人口中听到这种话时,很是受用,对王管院也就更加重视,同时也暗自提他可惜,多好的人!娶了一个河东狮吼。 闲话少叙,话说“赵大马”听到要与五姑娘一起用饭,高兴的马脸都缩短两寸,转头就往前院飞奔,刚奔两步,立刻又收住脚,拽着王伯袖口,憨笑着问:“听说前几日,张媒婆给你家五姑娘提亲来了,可有此事?” “是有这么个事。” “你家五姑娘可看中了?听说还是个军户。”赵大马特意强调“军户”二字。 “嗯,是军户,但现在天下太平......军户也未必就要去打仗。”王管院笑着,对赵大马的提醒不以为然。 赵大马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跺脚道:“五姑娘心思单纯,你们可要好好劝劝,天下何时真的太平过?这是暂时此地不打仗而已,你不要忘了,丁亥年的犁庭之战,我大明死了多少人?” 王管院礼貌地笑了笑,他对国家战事并无兴趣。 赵大马接着道:“军户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过日子,一旦开战,十去九不回,嫁了军户,就要担心受怕一辈子,所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不能只看相貌!”相貌是赵大马最自卑的地方,他虽然不知道情敌相貌如何,但他知道,不会比他相貌更古怪了。 王管院礼貌地点点头,脸上显出认真听的样子。 “你家姑娘年轻,您老有机会得跟她讲讲这个道理。”最后这句,赵大马说得有气无力。 王管院听着“赵大马”酸溜溜请求,心中笑道:“都是男人,我懂,”但脸上依旧没表明自己态度,他知道他的态度不重要。 “赵大马”慌了,他强忍无望的情绪,伸手握住王管院的肩头,郑重表态:“王伯,您知道我对五姑娘的心意,若日后我能娶到五姑娘,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以后自会多多照应,王献兄弟在金陵,以后您身边也没个人,您就把我当成您半个儿子!我一定孝敬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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